沐言欢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
前世,自己对君竹的欲望,蹊跷地就像洪水围堰。一旦稍有不慎,打开闸门,顷刻间就会摧枯拉朽,排山倒海汹涌而出。
那一瞬,自己会失去理智,浑身的血流都疯狂汇聚在下半身,翻涌沸腾——
对君竹,像是冷血的禽兽。用尽人间最残忍、最血腥的手段,尽情扯碎、撕裂他。
凄惨到沙哑的哭嚎、被鲜血浸染到大半乌黑的床褥……
哪怕这一世回想,他都有些后怕。
竟被前世的自己吓到打了个寒颤。
越是如此,他越珍惜此刻怀里的温暖。
尽管和前世一般单薄、易碎,君竹的身子软软地、暖暖地。
至少自己怀间,还是一个完整、没有受过伤害的他。
越是如此,沐言欢越紧张心慌。
这一世,他一定要克制——否则和前世禽兽不如的“九幽帝尊”沐言欢,又有什么区别?!
脑子里乱乱地,怀中的人儿突然翻了个身。
“嗯……”
一声呻吟,君竹脸上罕见地绽起一丝浅笑。
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
一只纤长的手向上伸出,搂住沐言欢的脖颈。
双眸紧闭,睫毛微颤,在君竹白皙到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
他口中,却隐隐吐出一个词来——
“陛下——”
沐言欢,突然浑身一个机灵。
勉力垂下脑袋,他迫切要听个究竟。
盯着君竹血色尽失的薄唇轻启,沐言欢听他继续含混不清、喃喃呓语,“陛下——不要乱动。
让臣,再睡会。”
“陛下”?!
“陛下”是谁?!
若是前世,他毫不犹豫会相信,君竹口中唤的是自己。
可这一世,此时的“陛下”,只有一个人!
就是如今日日懒理朝政,深居长景宫求仙问道的烨帝沐凌轩!
五雷轰顶!惊心动魄!
头皮发麻!如坠冰窖!
沐言欢做梦也没想到,这一世,他的劲敌并不是自己一直虎视眈眈、不共戴天的沈惜年。
而是,而是——
回想前世,自己在皇城南门刑场外将沐凌轩凌迟,君竹确乎推说身子不适。
他本来,也并不希望自己杀沐凌轩。
之前与沈惜年在太学偷看淫词艳曲,那些杂书上确乎说过,有些东西会残留在血脉中,代代相传。
比如情欲。
比如沐凌轩对沈云景,就是一世欲壑难填。
沐言欢记得小时候,沈云景陪自己在风华殿睡觉,半夜被沐凌轩光着脚捂住嘴巴蛮横抗走,那是常有的事。乃至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就是如此活活流产。
而对沈云景随时随地喷薄的汹涌欲望,直到沐凌轩死时才算消失殆尽——
前世,沐凌轩死前只有一个要求,要和沈云景结发合葬。
所以,前世自己对待君竹,才会那般贪婪虚妄、欲望深重。
而君竹对沐凌轩有某种想头,也就不难解释——毕竟他的爹爹君浅,对沐凌轩痴恋一世,乃至疯癫。甚至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不惜伤害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一刻,沐言欢对君竹,又是心疼,又心生一丝埋怨。
尽管这种埋怨,立刻被愧疚之情取而代之。
马车缓缓停住,沈惜年在前头道,“梅影受不得颠簸。行了半日,吃些东西罢。”
心底有些烦躁,沐言欢又害怕沈惜年会掀帘子进来,看到他们如今的模样。
“好不容易睡着,让竹儿再睡会儿。”他竭力压低声音,“惜哥哥和兰娜辛苦,先吃。”
帘外果然立刻静寂如死。就连二人下车的声响,沐言欢都未听到分毫。
只是沈惜年又掀了车帘,将夹好的羊肉烙饼塞进沐言欢掌中。
他瞥一眼二人,脸色阴沉。
尽管一言不发,那张棱角分明的端方俊脸还是抽搐了两下。
愣愣接过装了烙饼的瓷碗,沐言欢一点也没有想吃的心思。
若是平日,他巴不得让沈惜年看到君竹躺在自己胸口,得意洋洋宣誓主权——
可此刻他不想添堵——就连方才下身跃跃欲试的“小兄弟”,此刻都耷拉了脑袋,蔫了下去。
心烦意乱,沐言欢又觉心底一凉一酸。
一双圆润明亮的眸子呆呆望着前方,泪水满盈,顺了脸颊淌下,落在君竹的侧脸都不自知。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走进他的心?
前世今生,哪怕是沈惜年,哪怕是沐凌轩,君竹都可以轻巧地融进心底、放在心尖,却唯独不能对自己生出那种梦寐以求的倾心情愫!
自己究竟,比他们差在哪儿?
难道还是因为,那个自己是“妖孽”的传言。
这一世,君竹心底还是过不去这个坎?!
毕竟身为宇凰国师,将天下放在个人情感之上,“斩妖除孽”,是君竹从未改变的认知和原则。
种种委屈心酸,在心头纠结成一团。沐言欢一抹眼泪,又咬牙切齿,暗暗攥紧拳头。
不够……还不够!
这一世,他不会再傻乎乎到去伤害自己心爱的人。
可阻碍自己和君竹重逢的人和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统统都要铲除!
杂七杂八想着,沐言欢又心生几分柔软。
此刻的他,反而更珍惜怀里的人儿。
悄然将盛了烙饼的碗放在一边,他伸手从旁边拈了毯子裹在君竹身上。
君竹又顺势往他的怀里靠紧了些,脸上竟还隐隐生出一丝窃笑。
情愿一直这样和对方纠缠在一起,哪怕他心底想的不是自己——裹紧毯子,沐言欢也渐渐坠入梦乡。
醒来之时,马车仍在颠簸前行。羊肉烙饼毫无热气,自己似乎睡了很久。
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有些心慌手抖。
更要命的是,手头怀中都空荡荡地。
抬眸,君竹正端坐在他对面,执了一把梳子正在梳头。
他长长的墨发尽数散下,覆在苍白的颜面和肩头。黑与白的色差,形成强烈的冲击之美。
察觉沐言欢醒了,君竹抬眸对他淡然一笑,沐言欢只觉心头突突直跳。
想起睡着前二人的姿势,他禁不住脸一红。
不敢抬头看君竹,沐言欢舌头打结,“你……你醒了啊。”
他本想问君竹饿不饿,瞥见案上剩了大半碗的羊肉粥,精心盛在裹了巾子的雕花食盒内。
想必出发前,沈惜年就为君竹备好了。
“傻瓜。”君竹突然扔下梳子。
伸过双手握住沐言欢的手,君竹的语气略带埋怨,却又前所未有地温柔,
“就为了让我睡好,连饭都不吃?沈爹爹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拿掉上头放凉的粥,君竹从食盒下层抽出一叠点心,拈起一块递到沐言欢嘴边,
“昨晚的红豆饼还剩这些。一会儿进城,咱们再去吃些热的。”
红豆饼丝丝甜甜入口。沐言欢愣愣嚼着,眼眶又莫名酸涩。
这一世,君竹太好、太温柔了。
自己究竟怎么样,才能赶走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独占他的真心?!
好烦心!好心急!
左手仍被对方握在掌中,沐言欢又听君竹似是不经意,缓缓问道,
“对了,我方才睡着之时,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沐言欢:完蛋了,老哥还能对付。情敌变老爹可咋办?
君竹:嘻嘻,小样儿。玩不死你个狗父子!
君竹究竟怎么想的?这么做小景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