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荡荡的，一个鸟影都没有。
景筠和蒙特他们一起脚不沾地站在一袭黑色劲装的苏意身后，门开启时的紧张劲还没缓过来，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目不斜视，视线落在正中央那个座位上。
前面那个凤凰没有半点要动作的意思。
“不在吗？”景筠小声说，“可是刚刚明明有声音，难道是听错了？”
蒙特说：“我也听到了。不是错觉。”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殿内陈设，目光自空座椅上一一掠过。如果没有现身又有声音，说不定是藏在哪个角落，或者用了什么遮掩身形的魔法。他正想让艾瓦兹看看，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
景筠把投向那个金色座椅的目光收回来，心里转过一个念头，莫名觉得这个座椅颜色格外符合龙的审美。不等他细想，一个身影突然从他眼前掠过，空灵声音随后传来，直直灌入他的耳朵，
“没有听错。”
蒙特目光一凛，本能将景筠往怀里拢了拢，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景筠也看过去。
一个青色身影逐渐现出人形，落定在不远处，随后转身。
一张陌生的脸，面无表情，如果不是眼睛在动，景筠会以为他是一尊白玉做的雕像。
他视线上移，对上“雕像”的眼睛，对方也在看着他。
景筠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但不知为何，他从这人眼中看到了一丝熟悉感。就仿佛他们应当早就认识一样。
蒙特看了看景筠，又看了看对面。那只凤凰看起来没有攻击意图，但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仍然一只手戒备地搂在小鸟腰上，另一只手悄悄蓄力，随时准备反击。
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谁都没有再开口，殿内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景筠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蒙特身体的紧绷，身后的龙和精灵也出于极度警戒中，做好了战斗准备。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从对面的凤凰眼中看出任何威胁性。
他莫名有种直觉——他不会伤害他。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像看到对方的第一眼，那股奇妙的熟悉感就已经告诉他：他在这里是安全的。
可他是谁呢？
景筠微微歪了一下头，对面的凤凰也跟着移了移目光。
他看起来比景筠高，从面容上看不出年龄，但肯定比景筠年长，骨相锋利，中和了过分鲜艳的皮相，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气质清冷出尘，着一袭青衫，行走时分外飘逸，不做表情时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叫人只敢远观。
景筠眯了眯眼睛，看清他腰间佩戴了一个香囊和一个白色的玉佩，一半是个凤凰形状，另一边被香囊掩住了一角。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觉得有点像龙。
并不是这里的龙，而是和蒙特他们一样的龙。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刚想再仔细瞧瞧，大殿内突然响起人声。
族长自从来到之后便没有出声，只是在原地站定，打量着对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苏意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等来族长关于“如何处置他们”的指示，他有些沉不住气，便主动打破沉默，上前一步，问道：“族长，方才闯入禁地的就是他们，都在这里了，您打算如何处置？”
“族长”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景筠身上挪开，看他一眼。
苏意拱了拱手，“他们擅闯禁地，且身份不明，我觉得或许会有危险。还请族长定夺。”
景筠屏住呼吸，把自己的疑问暂时抛开，眼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脱身。
“处置”，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可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是什么好词，他知道那个黑衣凤凰把他们当成了误闯禁地的坏人，带他们过来就是为了把他们交给“族长”，让“族长”拿主意处理他们。
他们会用什么方式“处理”？
原本因为终于见到同族涌上来的兴奋激动紧张情绪稍稍褪了点，沸腾的大脑缓缓冷静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的凤凰并不认识他。不同于复习了千百遍传承记忆的他，在这些凤凰的记忆中没有他。
他们并不认识他。
苏意警惕又陌生的眼神回到他视线范围内。景筠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一点一点平息，刚才被忽略的部分知觉重回身体，他这才感觉到手臂有点痛，那条绳索绑得太紧，尽管龙很快就帮他松了点，最开始的疼痛还是延迟返了上来。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一只手伸到背后，动了动手腕，试图集中注意力，好施展法术。
经过观察，他能看出来，在殿内的两个凤凰中，苏意的法力没有他高，他完全可以在解开绳索的同时将对方绑住，使其失去行动能力。
棘手的是那位族长。
到现在为止，他只听到对方的两句话。露出正脸以后，他就没有再开过口。景筠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凭直觉来看，他觉得对方的实力肯定高于他。
他能放倒苏意，但面对凤凰族长却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龙不会法术，精灵或许能够和他一起抵挡对方，为龙们离开争取一些时间，然后他们趁对方不注意脱身。如果他们拼尽全力，配合得当，应该还是可以从对方手中逃脱的。
拼尽全力……
景筠手虚抓了一下，思绪忽然一顿。
他感受着空荡荡的手心，心控制不住往下沉了沉，脸色跟着一白。
蒙特觉得不对，低头见他脸色很不好，“景筠？怎么了？”
景筠抿紧唇角，“我的法力……还是没有回来。”
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蒙特向后摸到他的手，刚被偎热没多久的手又变凉了。他握住轻轻搓了搓，“没有关系。”
景筠摇了摇头，“不……”
如果不用法力，他们怎么从这里离开？
如果无法离开，这些凤凰会对他们做什么？
……
蒙特皱了皱眉，“宝宝？”
景筠没有反应，蒙特发现他的眼睛竟然隐隐泛红，视线牢牢锁定在凤族族长身上，身体微微弓起，不自觉做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似乎下一秒就会直接扑出去。
龙当然不会让他冲到自己前面。
蒙特把他往后揽了揽，一只手从肩膀顺他的后背，将小鸟僵硬的身体渐渐捋直，口中说着：“不怕，宝宝，不怕。”
景筠在无意识状态下很容易被顺毛，在他温暖的掌心下慢慢变回软和的小鸟。可龙还没来得及放心，怀里的身躯忽然再次绷紧。
他顺着景筠的视线看向罪魁祸首，对方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一直静止不动的凤族族长终于动了。他朝一旁等待的苏意挥了挥手，后者会意，退开向一旁。随后他向前走，闲庭信步一般，神态自若，目标明确地朝景筠走来。
随着他的走近，景筠身体越来越僵，表情也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严肃，唇角下压，眼角眉梢绷平。蒙特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没有绳索的束缚，他会立刻朝凤族族长扑出去。
“宝宝，”蒙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同时打量这位族长，思绪转了几圈，手肘碰了一下赛里斯，示意对方做好准备，同时低声安抚景筠，“不怕，我们都在。别紧张，有我。”
凤族族长看了他一眼，挑了一下眉，随后不太感兴趣似的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这段距离不算远，蒙特用余光关注着他，判断安全距离，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握住绳索，打算在他步入安全范围内那一刻动手。
三步、两步……
最后一步，蒙特正要施力，那只凤凰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景筠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精神高度集中，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他再靠近一点就……
就怎么样？
他还没想好，只知道随着不断缩短的距离提高警觉，然后……
不等他想好“然后”应该做什么，对方就停了下来。
玉佩行走时与香囊的玉坠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脚步很轻，没有发出声音，仿佛脚下不是地面，而是漂浮的云。
但看他无风自动的衣摆，倒真像一片青色的云。
景筠眼睛跟着他的衣角动了动，没一会儿回过神，继续盯着他，然后就见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意料之外的没有丝毫杀气。
“呀，吓到了吗？”他终于开口，可说的话却也不在景筠的预想之内。
小鸟错愕地望着他，眼神中透露着些许茫然，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好像也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小鸟很慢地转头，指尖勾住蒙特的衣角，向下轻拽了拽，声音轻得快要飘起来，“蒙特”
龙很快低头，“嗯？”
景筠说：“他刚才，说什么？”
话音未落，凤族族长清了清嗓子，“我说，抱歉，吓到你了。”
蒙特此时和景筠一样充满疑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抱紧景筠，在小鸟耳边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景筠表情仍旧茫然。凤族族长便又向前走了一步，恰好停在他面前，接着微微弯下腰，一双琥珀眸一错也不错地望着他，眼里隐约透着笑意。他一抬手，他们身上的束缚就自动解开了。
半晌，景筠听见他说：“欢迎回家，小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