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由贝瑞安和赛里斯负责守夜,蒙特带景筠先回去,第二天早上去换班。

  在这之后,贝瑞安为龙们排班,接替看守传送阵,确保每时每刻都有龙在周围。

  朝夕更替,这样一连守了五六天,传送阵一直静悄悄的,很平静。

  幕后人似乎格外沉着,咒被破了之后就一直按兵不动。赛里斯说对方应该是害怕了,不敢动了。他们也不用再守了,回去睡觉吧。

  贝瑞安却和他意见相反,她觉得对方只是暂时蛰伏起来休养生息,等待下一次机会。

  蒙特比较赞同后者的想法。

  景筠也这样认为,他说:“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赛里斯看着景筠笑,在他心里,景筠还是一只没长大的小鸟。他说:“你知道?你见过很多人吗?”

  景筠说:“不算很多。”

  的确不多。

  小鸟这些年一直住在莱特岛,对人类的了解仅限于路过偶遇、传承记忆和龙们口中。他能接触的人类有限,小时候龙带他去人类王国,他曾和同龄的人类小孩一起玩,甚至成为短暂的朋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到一起。除了大部分兴趣相投的玩伴,他也曾遇到过不少奇怪人类。他们会在他和其他人玩耍时强行挤进来,抢走他们的玩具和食物,或者气势汹汹地把他们从原本的地点赶走,美其名曰是他们先来的。

  景筠一开始以为他们都只是突发奇想,试图逞威风,但后来他不经意间发现有一个人在过来之前就已经悄悄经过他们周围好几次,等蒙特离开以后他才正式出现,并且在被他们合力赶走以后没多久就叫了几个人过来再次朝他们发起挑战。

  他们语气很傲慢,说着说着就会开始动手动脚,推搡对方。景筠不能在那里暴露身份,法术灵力全不能用,便只能赤手空拳上阵和他们打起来。双方混战,打得一团糟,彼此身上都挂了不少彩,直到蒙特回来把他们拉开。

  同样的情形发生过不止一次。小鸟最初很困惑,他问蒙特:“为什么他们总是这么没有礼貌?”如果他们态度好一点,好好商量,想要加入或是和他们换场地,他又不会不肯。

  为什么非要打一架?

  而且又不怎么会打架,毫无章法地挥拳,然后抱着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分开的时候衣服、头发上全是灰土树叶。景筠很不喜欢。

  蒙特说:“大概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必在意他们,下次若再有人如此,告诉我就好。”

  龙不会对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部的小孩动手,但鉴于他的外表,他只要往那儿一站,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欺负小鸟。至于那些趁他不在偷偷逞威风的,则会被他拎去交给对方的父母,请他们“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

  因为经历过这些事,所以小鸟对人类的认知并不想赛里斯那样。

  景筠说:“他们既然已经谋划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怎么会只试探一次就放弃呢?”

  赛里斯说:“说不定他们害怕我们?”他始终不觉得人类会是威胁,明明那么弱小,连反抗龙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成为龙的对手?简直无稽之谈。他们杀死一个人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会有人类这么不怕死?

  他不信。

  景筠说:“如果害怕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开始。”

  赛里斯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但他心里依然半信半疑,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傻的人类。十几年前那个巫师不就是个例子?大祭司又怎样,研究了那么多年,费那么多功夫,将整个城的人都聚集在一处,用他们的生命试图困住龙,杀死龙,可那又怎样?不还是失败了?

  所以这次也会是一样的结果。赛里斯漫不经心地想,区区人类,能闹出多大动静?

  然而,不久之后,事实却叫他不得不承认——景筠他们对人类的看法才是正确的。

  *

  半个月后,传送阵旁。

  天色渐晚,夕阳已经有一半沉入水面,霞云层层堆砌,将半边天空染成金色。

  赛里斯以前最喜欢这个时候。因为傍晚意味着一天即将终结,不管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事都会结束在此刻,马上就能迎来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看日落、吃晚饭,和朋友聊聊天,然后和贝瑞安一起休息,既轻松又自在。

  但自从传送阵出现异样,他们开始轮班看守这里之后,那样散漫惬意的日子就不复存在了。

  赛里斯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肚子。算上今天,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看守传送阵,贝瑞安没和他一起,她在巡逻——除了看守以外,她还组了个巡逻队,夜以继日轮流巡逻,没轮到赛里斯看守的日子里,他就会和她一起——也就是说,他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

  头两天还好,那时候精力充沛,能应付得过来,巡逻结束还能精神抖擞地来换班看守。但时间一长,即便是龙也扛不住了。

  他迫切需要一张床,一顿可口的温热的晚餐,吃饱之后往上面一躺,然后挂上景筠送的捕梦网睡上个一天一夜。

  然而现实是,没有床也没有晚餐,他只能待在这里,有的只是一块坚硬岩石和一片草地,除了自己以外会动的生物就只剩下被风吹动的草。

  赛里斯数到第三百二十一根倒向同一方向的草叶,伸手把下一根拨过来,“三百二十二……”

  他看了眼传送阵,风平浪静。

  “三百二十三”

  夕阳又降下一小半,看上去只剩头部还浮在水面上,金红色霞光点亮西方天空和海面,云朵仿佛镶了金边。

  “三百二十四”

  赛里斯重重叹了口气,呼出气息把刚数完的草吹乱了。他尝试补救,然而早就忘了刚才拨过去的是哪一部分,补救不了了。

  他泄了气,向后一靠,面无表情地看向传送阵。

  ……真的会有人不知死活地闯进来?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龙焰在沸腾,忽然还有点儿希望有人过来,跟他打一架。最好来个厉害点儿的,能跟他好好过几招,也好帮他松松筋骨。

  正当他百无聊赖,期待传送阵里跳出一个巫师跟他打一架的时候,一声鸟鸣突然传到耳边。

  “啾”

  赛里斯抬起头,见景筠盘旋在半空,后面跟着一条龙。

  他揉揉眼,摆摆手,“你们来啦。”

  “啾”

  景筠引颈发出一声鸣叫,接着缓缓降落,落到地面的瞬间,白光一闪,他变回人形。紧接着蒙特也降落地面,变成人形。

  赛里斯说:“你们终于来了。”

  蒙特:“嗯。”

  景筠蹦蹦跳跳走过来,“下午好,赛里斯。”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有活力,和赛里斯形成鲜明对比。

  赛里斯靠着石头没动,“晚上好。”

  蒙特扔过来一个东西,赛里斯下意识接住,发现是一只烤鸡。

  景筠说:“贝瑞安说你应该饿了,所以我们给你带了食物。”

  赛里斯的确饿了,“谢啦。”

  他直接撕了个鸡腿,刚要吃,动作一顿,看向景筠:“你们吃了吗?”他把鸡腿往小鸟方向递,“要不要吃?”

  景筠说:“不用,我们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

  赛里斯:“好吧。”

  他放心地开始大快朵颐,没一会儿就把一只野鸡吃得干干净净。

  景筠和蒙特找了块地方,将地上剩余的木头拢到一起,龙把它们点燃。尽管已经步入夏季,这里夜晚依然很凉,如果没有火堆,对小鸟来说会很难熬。

  肚子里有了东西,赛里斯便精神了不少,一扫刚才颓靡姿态,也不急着走,反而往他们的位置挪了挪,“景筠。”

  小鸟回头,“嗯?”

  赛里斯说:“你今晚和蒙特一起待在这儿?”

  景筠点点头。

  赛里斯:“不累吗?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让蒙特自己在这儿守着,他可以的。”

  蒙特看了他一眼,赛里斯下意识后仰,但还不怕死地拉了拉小鸟衣袖,“这里太冷了,万一你生病了怎么办?”

  景筠自从开始跟着传承记忆修炼以后就很少生病了,他几乎已经忘了上次生病是什么感觉,“没事。我不怕。”

  赛里斯:“喝药也不怕?”

  蒙特往火堆里又丢了两块木头,火腾得燃起,一丝火舌差点燎到赛里斯头发。他慌忙往后跳起来,摸摸头发,不烫,这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他指着蒙特:“你故意的。”

  蒙特坦然接受他的指认,眉微微一挑,意思是,是又怎样?

  ……不怎样。

  赛里斯忽然泄了气,他打不过他。

  他愤愤对蒙特挥了一下拳,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行了,我走了。”

  天渐渐黑了,也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

  景筠抬手挥挥,“再见赛里斯。”

  等赛里斯也同他挥手告别,小鸟用一个微笑送他转身,接着回过头,想要和蒙特说什么,但还没开口,他突然皱了一下眉。

  小鸟看了看面前火堆,火焰熊熊燃烧,风将火焰形状吹得向一旁倾斜,木柴发出噼啪爆裂声响。他抬头看四周,天幕已暗,这里是一块平原,草地上除了几块巨型岩石黑影外空无一物。蒙特在他身边,赛里斯正要离开。一切都很正常。

  他疑心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快,那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下意识握住蒙特手臂往龙身边靠,“蒙特”

  有什么在看着他。

  直觉这样告诉小鸟。他警惕看向四周,同时掌心悄悄蓄起法力。

  “嗯。”

  蒙特也察觉不对,一边将他揽入怀中,不动声色起身后退,直到靠上那块巨石。原本要离开的赛里斯也因为这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停下来,蒙特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不动声色扫了一圈,接着仍按原计划离去。

  景筠看向传送阵,“那里。”

  蒙特收紧手臂,浑身肌肉紧绷,一双巨大翅膀从他背后伸出,比夜色更深几分,同样严阵以待。

  四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原本能听到的虫鸣、风声和木柴燃烧声全部消失,火焰仍在燃烧,照亮的范围却渐渐缩小,仿佛阴影从外圈渐渐延伸向内,把光明尽数吞没。

  蒙特低声快速道:“赛里斯去找贝瑞安和精灵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你去……”

  话还没说完,景筠说:“我不去。”

  蒙特皱了皱眉,刚想继续说让他离开,忽然余光看到一团黑影,顿时一凛,本能将景筠护在怀里,抬眼向传送阵看去。

  小鸟从他怀里露头,目光投往同一方向。直接传送阵处出现大大小小无数团黑影,散发着他们见过的,暗红色的光。

  它们无声聚集,传送阵骤然爆出一阵耀眼的光,一声闷哼响起。但很快,传送阵中央出现一个缺口,并且越来越大,一团浓重的漆黑雾团从缺口中涌出,落地瞬间渐渐凝成型。

  是人,又不是人。

  景筠看着那具光秃秃的黑色骨架,脸色隐隐发白,“你是谁?”

  骷髅转了转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吧声。它张开嘴,露出空洞口腔,桀桀笑声便从那里传来。

  “你们……不记得……我?没关系。”

  它指尖一挑,一件黑色斗篷凭空出现,罩上它的身躯,“反正,很快,你们就都是,我的了……”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