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

  布莱抬起头,有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雪白身影出现在他眼前。龙定睛一看,是景筠。

  “还不错。”灰龙笑眯眯望向半空中盘旋的小鸟,伸出双手,“下来吧小鸟。”

  他这是要接住景筠的意思。小鸟却没听他的,并不往他怀里落。

  “今天还要继续听故事吗?”

  “不是。”

  布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今天不想听凤凰的故事了?”

  景筠:“对啊。”

  不怪他惊讶,自从知道曾经也有一只和他一样的凤凰在利特兰大陆出现过,并且停留在莱特岛上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布莱是岛上现存的,唯一听说过那只凤凰的龙。

  景筠对那个或许是自己同族的凤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每次见到布莱都少不了要问他很多问题,从那只凤凰的外貌到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布莱了解的有关那只凤凰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可惜布莱知道的也不多,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过那只凤凰,只是从父母长辈那里听说,得到的信息有限,能讲述的故事也很有限。但景筠却不介意,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些故事,哪怕早就已经背会了。

  既然他喜欢听,布莱自然没有不讲的道理。

  时间一长,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只要他一来,布莱就开始为他讲那段故事,而他不来的时候,布莱就试图回忆,试图寻找记忆中被他遗落的碎片,等下次景筠来时讲给他听。每回忆起一个新的片段就仿佛找到一处新宝藏,能哄得小鸟高兴一下午。不过就算没有没有回忆起,小鸟也不失望,仍然会静静把听过无数次的故事再听一遍。

  布莱昨天睡了一整天,在梦里记起了一点片段,原本打算今天告诉小鸟。景筠一来他就打算开口,但没想到他今天居然不想听。

  龙顿了顿,“真的不听?”

  “今天我不是来听故事的。”

  景筠收起翅膀落在布莱身边,将爪子抓的东西放下,踩在桌边上,歪了歪头,“我给你带了礼物。”

  没抱到小鸟,布莱也不生气,他收回手,笑问:“什么礼物呀?”

  景筠往后跳,把身后东西露出来,翅膀拍拍盒子,尾巴一甩,“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语气神神秘秘,又透着几分骄傲。

  布莱凑近小声问:“是秘密吗?”

  景筠也低着头,点点脑袋,翎羽跟着一晃一晃,“没错!”

  “蒙特知道吗?”

  景筠想了想,自己出来的时候龙是知道的,但并没有看到礼物是什么样子,于是他摇摇头,“他不知道。”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布莱说,“连蒙特也不知道,这可是我的专属礼物。”

  其实蒙特也有一份。但景筠没说。他仗着现在是原形,看不出表情,挺起胸膛一点也不脸红地点头,“啾啾”

  他很早以前从传承记忆中学会了如何在保持原形时正常说话,从那以后,和龙之间的交流就不再受形态变化的限制。但有时他懒得说,人类的话总是长且繁琐,有时候他用一声鸟鸣就能表达的意思,转换成人语要讲好长一段话,实在麻烦。所以尽管已经能够说话,在不必要的时候他还是会用叫声代替。

  蒙特和他在一起时间长,早已经摸清楚他的叫声是因为懒得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心虚,对他每声“啾啾”都了如指掌。如果只叫一声“啾”,那么,音调平稳没有起伏代表肯定,上扬长鸣代表心情不错的疑问——不过有时也并非真的疑问,但龙都会回答他。短促的低鸣则代表心情郁闷,不高兴。有时可能只是因为起床气,这种时候很快就能哄好。而有时则可能是因为传承记忆又害他做了个不好的梦,或者法力修炼遭遇了瓶颈。景筠心情不好时从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向来藏不住心事,一旦心绪不畅,就连眼角也耷拉下来,十分明显。

  但他不会主动表现出来。即便生气也只是独自生闷气,对待旁人仍和往常一样,有问必答,每句话都能得到回应,只除了不会主动开口。粗心如艾诺这样的龙很容易忽略他这些小情绪,蒙特却不会。

  如果是“啾啾”,那么至少他的心情是不错的。龙只要听到这声就不会再担心。当然,除了常见的情绪,他还会表达其他含义,比如他刚才的叫声就不是因为懒,也没有高兴、生气之类的情绪,而是怕说话会被察觉语气不对,索性用鸣叫代替。

  但布莱不懂。布莱以为他和以前一样,想叫就叫,想说话就说话,现在只是突然不想用这种语言而已。

  因此灰龙并未对他产生怀疑。

  景筠:“啾”

  布莱:“好,我这就看。”

  他边拆边笑着说:“让我瞧瞧小鸟这回送的是什么礼物。”

  小鸟昂起头,明明已经是一只快要成年的凤凰,体型也接近完全成型,但在龙面前仍显得小。他往旁边挪了挪,方便布莱看清,圆溜溜的红眼睛盯着龙的手,大有龙慢一点他就亲自帮忙打开的意思。

  但布莱当然不需要他帮忙。

  他拆礼物拆得驾轻就熟。

  景筠经常会送他们礼物。小到一片羽毛,一颗石头,一枚贝壳;大到一张捕梦网,一串风铃,一个枕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到他手里都能变成礼物。

  羽毛是他自己褪下来的。在莱特岛生活的第一个冬天过去以后,春天来临之际,他开始掉毛。起初他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每天早上醒来都能从床铺上、小窝里发现几根羽毛。山洞里没有别的小鸟,只可能是从他自己身上掉落的。小鸟不知道羽毛脱落属于自然生理现象,还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病,偏偏传承记忆里那些同族都没有出现这个问题。他遍寻解决办法无果,与此同时又不经意间从艾诺那里听到人类病入膏肓之时头发会掉落很多,人类的头发等于小鸟的羽毛,他一瞬间联想到自己身上,越想越心慌,越看越难过。

  掉了那么多羽毛,肯定是很严重的病症。听到艾诺的话以后,景筠把自己的羽毛一根根收集起来,放进小口袋里,每放进去一根,心里就更难过几分,就像在倒数自己离开的时间——虽然当时他对“离开”这个词根本没有概念。但这不妨碍他为此感到难过。

  放入最后一根掉下的羽毛,景筠抹了抹眼角,想要振作起来,想想还有什么事没做,打算趁离开之前这段时间全都做完。但他刚一起身,又有一根羽毛从身上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小鸟瞬间不敢动了,他失去力气,跌坐在床上,指尖颤抖捏住那根羽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命不久矣的证明。

  他眼圈一红,眼泪顿时滚了出来。

  小鸟哭起来无声无息,龙正在给他准备晚饭,过了一小会儿才察觉到不对。一回头就看到景筠已经默默哭红了鼻尖和双眼,脸上满是泪水。

  蒙特立刻丢下手头东西,把小鸟抱起来擦干眼泪,“怎么了景筠?不舒服?”

  他摸摸景筠额头,不烫。

  做噩梦了?还是被谁欺负了?

  小鸟今天只见了艾文艾诺,中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哭成这样。蒙特眸光沉了沉,想去找艾诺兴师问罪。

  他连问好几个问题,小鸟都没有回答,也不说话,就只是摇头,边摇边哭,一只手捏紧他的衣角,另一只手紧紧抱着个口袋,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他的眼泪太多,多得叫龙不知所措,刚擦干净转眼间又流下来。蒙特连声哄着,想继续擦,但他皮肤太软太嫩,再碰就会留下痕迹,往后一碰就疼,不知道多久才会好。龙只好找一块最柔软的布,轻轻沾他的泪珠,一点点哄他停止哭泣。

  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问出答案。龙望着他通红的眼睛,视线移到他紧搂着的口袋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他没有养过鸟,但也知道,换毛只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小鸟并没有生病。也不存在什么“命不久矣,即将离开”之类的。

  可景筠红着眼睛,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窝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万分难过地跟他说:“我可能,不能陪你了。”他抽泣道,“蒙特,你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练习飞行。我要走了,你不要找我,你……”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串透明宝石掉进蒙特衣襟。小鸟带着哭腔道:“你只要记得想我。也不用想很多次,一天一次就够了……”

  他语气认真又难过,真的在交代后事一样。蒙特轻轻托起他的脸,看他眼角都哭肿了,抱着他起身去取冰块,用布包着敷上去。

  小鸟还在喋喋不休,仿佛想一次性把余生的话都说尽了。龙一边帮他敷眼睛,一边时不时给出回应。最后听他第十次说到“我走以后”这四个字,蒙特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打断小鸟,“景筠”

  景筠怔怔抬头,“啊?”

  “你不会走,”蒙特说,“不要担心。”

  景筠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瘪了瘪嘴,“不用,我都知道了……”

  见他不信,龙只好从开始一点一点跟他讲,告诉他换毛期掉毛很正常。听到最后,小鸟半信半疑,“我真的没有生病吗?”

  “真的没有。”

  怕他不信,龙特地带他去了一趟布莱那儿,又去了一趟精灵森林。有了布莱爷爷和精灵族长的保证,再加上蒙特的话,景筠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没事。

  他总算放下心来。一放松,就感觉到哭肿的眼睛隐隐发痒,叫他想起自己下午的样子,尴尬得无以复加,立马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而那袋羽毛,被他当做见证自己犯傻的证据,想丢掉又舍不得——毕竟他那么宝贝自己的羽毛,一根也舍不得扔——这时,龙适时提出可以替他保管。景筠便把羽毛给了他。

  或许蒙特这一行为让景筠产生了“误解”,于是从那以后,他把自己换下来的羽毛全都收藏了起来,作为礼物,给每条关系不错的龙都送了一份。

  布莱作为他除了蒙特以外第二亲近的龙,收到的凤凰羽毛仅次于蒙特。

  对此他感到很荣幸。

  小鸟:我要秃了qaqqqqq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