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舟说晌午归，那便是晌午归，回来时她拎着一兜子米，还在竹林中寻了根粗些的竹子，他今儿个心血来潮，想要给松苓蒸一锅竹筒饭吃。
因着不用出山，淙舟今日未曾配剑，回来时还未行至小院，便见得那日光下红衣翻飞，伴着剑影穿梭，沙石矮草遭了殃，随着那剑风激于空中。
他从未见过松苓舞剑，小狐狸往哪去都只为了玩闹，故而从不配剑，而今一见，当真是飞袂拂云，山色沮丧。
“哥哥！”松苓回身之时见得淙舟回来，一把将九思猛地插在地上，撒腿就向他跑来，“你可算是回来了。”
松苓一下子跳到淙舟身上，腿盘在人腰间，埋在颈窝里怎么都不肯撒手，淙舟只得把人托稳，缓步走向篱笆院。
“怎么练个剑还把自己练委屈了？”淙舟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九思，铮鸣声未落，风一起就便将其吹散。淙舟抬指一挥，九思应声入鞘。
“练剑不委屈，可神尊让人委屈啊，”松苓抬了抬头，接着又埋了回去，“你走后不久，神尊就来了，他瞧着我还在睡，一把把我拖起来，说大好的年岁怎么能睡过去，接着他就把九思扔给我，叫我耍一段给他看…”
越说越委屈，松苓活了几百年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在涂山之时并无人催他修炼，长离也只是偶尔才唠叨两句，也让他全当了耳边风。
淙舟大约猜到了小狐狸吃了个什么苦，他轻声一笑，正欲开口，就听见松苓又说：“然后神尊不知从哪掏出一跟细柳枝，错一下打我一下，哪儿错了就打哪儿，打的我直抽抽，我…”他倏然压低了声音，“我腰还酸着呢…”
“嗯，怪我。”淙舟将那兜子米收进袖中，扔下了长竹，抬手揉了揉松苓。
“当然怪你，”松苓装作咬牙切齿，“就怪你。”
“嗯，”淙舟道，“师尊有心教导实属难得，山下的弟子师尊都鲜少过问，全都扔给了我们师兄弟，今儿个是你撞了运，需得好好听着才是。”
瀑布汩汩，晴阳映出霓虹。
“那这运我不要行不行？”松苓垮着脸，嘴撅的能挂油壶，“挨了一上午打叫什么运？哥哥初学时不会就是这样过来的吧？那还是随我回涂山吧，那儿有吃有睡有玩，还不用挨打。”
淙舟在松苓额头轻轻点了几下，无奈摇首，他道：“我不是，我儿时稍勤快些，于修行上更是不会懈怠，极少挨打，不过竹韵倒真是被打到大的，这点子被打的经验你或许可以同他聊上一聊。”
松苓慌忙摇头：“才不要楠漨，”他不是那么喜欢竹韵，“上次见净泽君，那气势像是随时都要给我一拳，吓都吓死了，才不要跟他聊。”
篱笆院就在眼前，正说着淙舟已然推开了院门，屋里走出一白影，虽说都是白，不过这人的白跟淙舟那身衣裳比起来，还是染了一丝暖黄。
淙舟见了来人，忙拍了拍松苓叫人从身上下来。
“师尊。”他作了一揖。
“神尊还没走啊…”松苓顿生尴尬，轻声嘀咕了一句，他摸了摸后颈，错步借着淙舟挡了半身，跟着淙舟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神尊笑的和煦，他缓步步入晴日下，一身暖白更添暖意，“我少往你这里来，今儿个来看看你，谁承想你不在，我便拉着你家这小狐狸玩了会儿。”
神尊说着，笑了一声：“你家小狐狸倒是可爱，只是也太懒散了些，不如留下，拜不拜师随你，好歹还能有个人监督着，”他瞧着狐狸面色微变，又笑了一声，“我这把年纪，正缺小的与我说话。”
松苓听了这话当真是惊了一刹，天天挨打？他可不想。
瞧着松苓整个人都僵了，神尊又笑了几声，他挥了挥手正想放过紧张的狐狸，就听得淙舟倏然开口：“松苓自小野惯了，整日里就没个消停时候，要他去般若岩，怕是会扰了师尊清净。”
他说的缓慢，无一不是回护。
“你哦…”神尊收了笑容，拧眉看着淙舟，似是无可言说一般叹了口气，“如此这般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总不能一直这样懒散下去，年岁还长，你难以护他一辈子。”
淙舟浅笑，又作了一揖，他侧首看了一眼松苓，道：“尽我所能。”
松苓瞧着淙舟的目光来了又去，他跟着那目光走，眸子落在人面颊上，他现在淙舟侧后，只能望见淙舟的耳以及耳后的碎发，碎发夹着晴日，随风而荡。
“尽你所能…”这几个字在神尊舌尖绕了一圈，“为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哪怕是瞬息之间，也会有天灾人祸骤降之时，你…莫要后悔。”
神尊瞧着面前二人，倏然思及从前，双目像是突然隔绝了日光，蓦地暗了下来。
毕竟是养了近千年的徒儿，这句提醒倒也是出于真心。
“不悔。”淙舟依然说的坚定。
神尊不再相劝，只微子点头，便绕过他二人出了篱笆院：“不扰你二人清净了，”他走的大步流星，不过两步却蓦地停了下来，“明儿陪我下棋可好？”
这话是问的松苓。
“啊？”松苓一怔，半晌才找回声音，他摇了摇头，道，“我，我不会下棋…”
“没事，”神尊笑道，“我教你。”
话说到这份上松苓也拒绝不掉，只得点头应下。他瞧着神尊的身影消失在那片竹林中，下一瞬便瘫在了淙舟身上。
晴日刺目，他闭上了眼：“不是练剑就是下棋，我就不该鬼迷心窍，听了你那传音就跑过来…”
涂山的松苓酒，丹穴山的稚鸡，哪个不比在这里练剑下棋的爽。
淙舟摸了摸他的头，小狐狸耳朵都是耷拉着的。他转身回屋，寻思着要不要杀一只兔子给狐狸补补。
松苓就挂在淙舟脖颈上，任由淙舟将他拖回屋里。
“老实坐着”淙舟拍了拍挂在肩上的一滩狐狸，“要不就过来帮忙生火做饭。”
松苓瞬间来了精神，他把自己扒下来，满脸惊奇：“哥哥会做饭？”
淙舟轻轻颔首，在一旁的竹架子上取下一铁锅：“会一些，但不常做。”
当真是不常做，这铁锅上已然落了灰，掀开锅盖激起了一层尘，落在袍袖上薄薄一层，倒也不算明显。
“那哥哥给我做什么？”松苓两指捏过那只脏的不像样的铁锅，在里面瞧见了一张罗网，“这锅还能用？”
“洗干净自然能用，”淙舟将那兜子米放在桌上，又在竹架上寻了个盆，将米“哗”的一声倒了进去，“山下的人家常用竹筒蒸饭，过会儿把门口那竹子砍了，我做给你尝尝。”
明明是同往常一样的语气，可松苓就是听出了些暖意，松苓走到人身后，抬手环住可淙舟的腰，垂首将额头抵在人肩上，他道：“我家哥哥好生贤惠，”松苓笑了两声，“跟我回涂山吧，回狐狸洞去。”
淙舟无奈一笑，扒开了人，把那盆米连同那一口脏锅一同塞到松苓怀里：“淘米去，顺便把锅洗了。”
大锅套着小盆，松苓抱了个满怀，他乐颠颠的“嗯”了一声，转头就往那湖边跑去。
“还是我贤惠些。”他边跑边嘀咕。
淘米不是个累活，就是那锅难刷了些，可松苓刷的起劲，都忘了不过是掐个诀的事。这边他刷了一脸的水，那边淙舟早已将竹筒劈好，九思足够锋利，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淙舟的厨艺还是不错的，松苓不愿他杀生，自己处理了一只兔子，接着又去那竹林中寻了一根细长竹竿，他支了个架子把兔子串起来，交给淙舟烤着吃。
“哥哥有话要说吗？”松苓正啃着兔腿，抬眸望见淙舟面色微微凝。
“嗯，”淙舟本想等松苓用完了饭再说这事儿，谁承想小狐狸竟如此敏感，他不过是走神片刻，就被人捉了个正着，“我不熟悉凤凰，可师尊身上确有一气息同长离相似。”
方才见着神尊，淙舟便放出了一缕神识去探，他怕被神尊察觉，不敢探的太深，却也够久，久到足以让他断定神尊身上那股多出来的气息确与长离同源。
松苓怔愣，口中的兔肉都忘了嚼，被他囫囵个的吞了下去，他噎的说不上话，伸着手向淙舟要茶。
“没人跟你抢，急什么？”淙舟端了杯茶来，冬日里茶凉的快，因此淙舟一直用灵气温着。
松苓借着他的手饮了口茶，这才把那口卡住的兔肉送了下去，他扶着淙舟的手将茶饮尽，他道：“这么说，凤凰的骸骨应当离着神尊不远，并且神尊应是时常去看望，要不怎会消散气息？”
“嗯。”龙舟应声。
“会不会就在神尊的住处？”松苓脑中猛地浮现出一个画面，不禁让他打了个寒颤，“天呐…神尊不会每日抱着骸骨睡吧…守着爱人的骸骨，寄托千年情思，这要是写成了话本，定会卖得红火。”
话本可以看，可若是身边人真的抱着一副骸骨睡了千年，松苓还是难以接受，思及此，他又打了个寒颤。
“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淙舟敲了敲人发顶，颇有些无奈，“师尊不会，他老人家好干净，即便再念念不忘，也不会与尸骨同榻。”
松苓点点头，油顺着手指流了下来，他抬手嘬了一口，而后又咬了一小口肉，舌尖一顶，兔肉被他推到了牙边。
“我是想的有点多了哈…”那肉润的牙都是香的，他没忍住，又囫囵吞了，“其实也不一定，万一是神尊今日来之前刚从凤凰那里回来，不是也会染上气息吗？”
“不一样，”淙舟道，“就如同你今日吃的这兔子，现在你出去或许有人一下就能闻得出，而你过上半日再出去，便是谁也不会知晓你晌午用了什么，再浓的气息也是会散的。”
松苓听得似懂非懂，他曲起一条腿搁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头，偏头看着淙舟，听得认真。
“而师尊身上那股气息，倒像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一般，像是两个人灵气交织，气海相容，这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淙舟道，“师尊应是在为凤凰固魂，若是固魂，便离不得人，自然不能放的太远，那骸骨应当就在竹楼中。”
一番话落，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夜简砚背着的两个青铜鼎，固魂需以固魂香为引，寻一金器辅以血咒，倒是可以事半功倍。
只是为何要一对儿？
千年前因着神魔大战，神尊曾受重创，那时候都不需青铜鼎，怎的这个时候竟一次寻了两个鼎？
是凤凰将神魂将散？还是神尊神力不济？
松苓虽觉得后者不太可能可他还是多想了一下，手中的兔子霎时变得索然无味，他想不明白，有些头疼。
而淙舟则一直惦记着那本古籍，记忆太过于久远，他已然记不得是从哪里翻到的这本古籍，应当是在那竹楼中，淙舟记得那段时日他经常去神尊那里看书，方术，阵法，可谓是他心头好。
方术…阵法…
淙舟心头猛然浮了一下，他好像忆起了是哪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