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沽酒【完结】>第43章 猜测

  松苓原也不是不知道凤凰与长离的关系,只是陨落千年,所闻所知皆是听人说,或是书上所得,凤凰于他而言,总归太过于遥远。

  可如今不是了,淙舟与他讲了那些过往,在他脑中留下了一只温润的凤凰。松苓看着长离,眸子倏地亮了一瞬,长离也是一温和性子,现下看来,应当是随了凤凰。

  “凤凰是你父亲诶…”他突发一声惊叹,像是今天才知晓此事。

  “…”长离将目光从西北收回,睨了松苓一眼,他轻叹摇首,沿着溪流往山上走,“是啊,我父亲。”

  松苓听着长离的语气,猜不透他作何想法,只觉得有些别扭。

  父亲。

  长离在心里反复掂量着这两个字,父亲对他来说格外的遥远。他破壳在一捧柔软的狐尾中,因着本能,他曾对父亲经错认好多年,狐族长老在他耳边念了几十年,他理清了故事始末,才终于接受自己的父亲是那只陨落的凤凰。

  今儿个天很蓝,就是云多了些。

  丹穴山上的石穴里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幅凤凰的画像,那是长老在长离渡天劫之后所作之像,他送给了长离,想着要给人一个念想。可长离从未将那副画像挂出来,只看了一眼,便藏进了那处暗格中,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看过,松苓连丹穴山上有暗格都不知晓。

  若是松苓见过那幅画像,定会感叹长离就像是从凤凰脸上刻下来的一样。

  长离从未唤过凤凰父亲,今儿个还是头一次。

  “长离?”松苓碰了碰长离,这人又在出神,“在想什么?”

  长离摇摇头,接着往山上走去。

  “咱俩认识数百年,你有没有心事可瞒不住我,”松苓三两步追了上去,“你在想凤凰的骸骨,你确定它在嵛山,你想把它取回来。”

  三声话毕,长离心中如响闷钟。

  他默声良久,缓缓颔首应声,接着他又安静下来,若是松苓不说话,这山上便只剩了风声。

  松苓跟在长离身后,看着他缓行,好似多了一分寂寥,松苓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这份寂寥。

  云幕忽引微凉,天色欲晚。

  良久,他二人已行至狐狸洞前,长离送了人回家,转身就要走,可才走出半步便被松苓拦住了去去路,松苓抬臂挡在他身前,问道:“你要取骸骨做什么?”

  长离怔了怔,顺着那手臂看上松苓面庞,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

  此话不假,他的确不知,自打他收了那画像,便频繁于人间往来,他心心念念着想要寻回凤凰骸骨,却也不知寻回来做什么。

  是葬在身旁,还是等着那涅槃之火,长离自问,他对凤凰应当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你知道的,”松苓浅浅一笑,“谁不想见见父亲呢。”

  狐狸洞里灌进了风,赤红袍袖拂上了一身青绿,松苓加深了笑意,将长离拽进洞里:“我还不了解你吗?”他抬手召来一石凳,一把将长离按在椅子上,“要不…我问问淙舟?说不准他知晓。”

  淙舟…

  长离倏然眯起了眼,侧目看向松苓,那人正寻着床下偷藏的酒,并未察觉长离的不悦:“哥哥在嵛山近千年,”他跪在地上,一手扶着床沿,抬手去掏深处的酒坛,“就算他不知骸骨所在,也能帮着找一找。”

  哥哥…

  长离本就烦躁,听了这话更是又生气闷,他起身走到桌案旁,拂袍而坐,指尖轻敲着桌案,看狐狸撅着尾巴找酒。

  “松苓,”他冷声唤人,“你来跟我说说,下山这几日都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

  松苓面色一哂,动作一顿,指尖才碰到酒坛便收了回来,长离生气了,要来问罪了,这时候再饮酒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讪讪起身,坐在床沿,他不知长离何时坐在了他跟前,眼神飘的快要飞去天边。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他声若蚊嘤,“尾巴毛还在你那里…干嘛还要我说…”

  一脸做作的委屈样,看的长离想抽人,他深吸两口气稳住气息,袍袖下的手快要将石凳握碎:“我是不是平日管你管的太严了些?”

  长离蹙起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啊?”松苓茫然一瞬,“没有啊,怎么会呢?从小不就是这样吗?你是我哥啊,你不管我你管谁?”

  你是我哥啊…

  此话一出,长离心中泛起了无尽的酸,接下来的话再问不下去,他做什么要让松苓再说一遍,做什么要讨这个苦吃,做什么要听他人甜蜜,又做什么要将自己的心搅碎了还要再捅上一刀。

  他真是疯了!

  长离倏然拍案而起,自掌心处骤升一阵麻意,这一声响险些将松苓吓个跟头,石桌晃了晃,可见他用了多大力气。

  这是被爷爷骂了?

  松苓不停的腹诽,往日也不是没被骂过,怎的这次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他瞧瞧挪下床,蹲走到长离脚边,他轻轻拽了拽长离袍摆,接着抬眼望去,撞上了一双冰冷的眸。

  “爷爷骂你了吗?”松苓说的极其小心,“我溜下山被他知道了是不是…”

  “长老不知,”长离奋力缓下声音,唯恐将人吓到,“我同他说你去了我那里,丹穴山上稚鸡肥,你要多待几日。”

  他闭了闭眼,将眸中冷意收敛,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仿佛方才那一瞬只是松苓的错觉。

  “长老若是问起,你了不要说溜了嘴。”长离揉了揉松苓发顶,如儿时那样。

  “噢…”松苓轻轻点头,顺着那手又看向长离,“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长离不答话。

  天穹漫上了星,狐狸洞中渐起阴凉,松苓思忖片刻,蓦地福灵心至,他抓住了那一瞬的直觉,轻咳一声,道:“是因为淙舟吗?”腿有些麻,他挪到石凳上,仰头轻声问着,“因为…我俩在一块儿了…”

  长离浑身一僵,脑中倏然显现出今晨那客栈之中,屏风后的朦胧场景,他胸中梗着一口气,那口气从晨起一直梗到现在。

  “你从未下山见过旁人,”长离将话挤出喉咙,“我怕你遇人不淑。”

  松苓闻言放松下来,他松开了长离的宽袖,仰身靠在石桌上,手肘撑着桌沿,倏然笑了出来。酒壶就放在脚边,松苓轻轻一勾一踢,探手接住,拇指挑开壶塞,仰头浅啜了一口。

  “不会,”他的腿挨蹭到了长离,“鸣沧君可是神尊座下三君之一,他的名声,九州十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看走眼。”

  长离依旧立着不动,他他慢慢转过僵硬的脖颈,垂首看向一脸无忧,举杯独酌的狐狸。

  狐狸洞中安静,他二人都没再言语,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松苓的酒已然见了底,他扔了酒壶,正想再去取一壶,却见长离猛地倾身,抬指掐住了他的下颌。松苓被迫抬头,伸出去拿酒的手痒了收回。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长离生意压的又低又轻,似是在自语,又像是说与松苓听。

  松苓心头骤然一顿,他这是第二次见到长离如此神情,上一次是在丹水边,长离的眸子被润出了水,而今依旧被柔情润着,可似乎又有些许不同。

  松苓望着长离,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长离紧抿的唇和微蹙的眉头,都给那双眸子添了一丝…

  松苓也微微拧起了眉,他瞧出了一丝隐忍。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狐狸洞中还未曾点灯,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为之,他二人都没去管那落了灰的烛。

  “长离…”松苓动了动唇,下巴被捏的疼。

  长离像是从梦魇中猛地脱出,他松开了松苓,退了三步隐入石壁下的黑暗,他道:“别说。”

  ——

  松苓这情窦说不开就连个花苞都不曾有,说开便是开的猛,山洼洼里都能塞满了花。

  自那日起,他便极少往丹穴山去,长离不曾说谎,丹穴山上的确稚鸡肥,可他不敢见长离,每每想起那日的狐狸洞,他便心生尴尬,故而他舍了那肥的流油的稚鸡,整日窝在狐狸洞里。

  淙舟那边也不知在忙着什么,那穗子已是许久不曾被人触碰,松苓感受不到淙舟,这边还躲着长离,以往整日偷鸡摸鱼上房揭瓦的人倏然闲了下来,他长到这么大都不曾这样无趣过。

  月余,北风携雪来袭,涂山山巅一夜之间积起一层极厚的雪,松苓一身浅青衣衫没在雪中,风卷起琼花,远望去,竟也难瞧见人影。

  山巅之上有一隐蔽洞穴,不刻意去寻极难寻到。大雪掩埋了山路,风又迷人眼,反正周围无人,松苓索性褪了衣衫化为赤狐,四脚点地攀着雪王山上去。

  腹上的毛被雪洇湿,风一吹,冻上了一层薄冰。松苓在石穴门口抖了抖身上的冰雪,歪头琢磨了一会,向那石穴中那张竹床上蹦。

  他跳上了矮桌,接着后腿用力一蹬,床上睡着的老者闻声回过身来,才睁开了半只眼,就见得一火红的影向他飞来。

  “我来了爷爷!”松苓见人醒了,大叫了一声。

  “呦嘿!小狐狸崽子!”老者猛地睁开眼,抬手掐住了飞来的狐狸,松苓被人猛地捏住了肚子,老者力气没收住,他早上用的饭食都险些被挤出来。

  “爷爷我死了你会开心吗?”

  “说什么胡话?”老者晃了晃手中的狐狸,“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松苓扯出一丝苦笑,扭了扭身子,想要动一动被束缚的脏腑:“可是爷爷,”他喘着气说道,“你再不松手,我要被你捏死了。”

  老者怔了怔,下一瞬倏地哈哈一笑,笑声直穿过山风,激得雪震,若是笑的再大声些,外面怕是要雪崩。他坐起身来松了手,将松苓放在膝头,一手轻揉着狐狸被他捏疼的肚子,一手伸到后颈,把绕了一圈的木牌放回胸前。

  那木牌乃千年梧桐所制,为多年前凤凰所赠,上面刻着文弦,是老者的名。凤凰那块刻着怜幽,不知是随着凤凰骸骨一同消失了,还是在那次神魔大战是落在了何处,文弦寻了许多年也不曾找见,昔日友人给他留下的念想,便只剩了长离。

  “今儿个怎的来看我这老头子了?”文弦翘起了二郎腿,一头银发披散,“在长离那里玩够了?还是把人家前头吃光了?”

  “我哪有那么贪嘴?”猛然听得长离,松苓还是有些不自在,他言语稍顿,“那个,爷爷…你会不会传音?用符篆也行,教教我呗。”

  “你跟长离连个山头都不隔,传什么音。”文弦将木牌收进前襟,拍了拍松苓的背。

  “不是跟长离…”松苓蓦地有些羞,小声嘟囔着,“我跟长离有什么好传的我俩都很久没见面了。”

  “你说什么?”文弦没听清,微微弯了弯腰。

  “没说什么,”松苓打了个滚,肚皮翻了出来,“爷爷教教我呗,我想和一个人说句话。”

  文弦眯起了眼,垂首看着稍带些羞涩的狐狸,小狐狸微抿着唇压着笑,眸中的情意压根不曾掩藏,悉数落在文弦眼中。

  “松苓今年多大了?”他倏然问道。

  松苓微怔,思索片刻,接着摇了摇头:“活的太散漫,不太记得了,反正没有一千岁。”

  文弦听了猛地笑了出来,抬手给了他一记爆栗:“你也知晓你散漫?”

  松苓疼的捂着额头直叫唤,只听见文弦又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是啊,也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