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松苓收垂落眼帘,听着人笑有些失落,“我自己好像是不太行。”
这几百年他就没好好修炼过,这点自知之明松苓还是有的。
尾巴干了,长离抱着尾巴挪了挪身子,挨着松苓近了一点,他抬手揉了揉松苓长发,在要碰到狐耳时被人躲开了。
这处太过于敏感,松苓轻易不让人碰。
长离讪讪地收了手,道:“莫急,到时候我陪你下去。”
“嗯,行呀。”松苓用力点点头,又向着长离笑了笑,答的果断。
这夜色太深,火堆又被长离灭了,他看不清松苓面上的神情,只觉这人突然这样听话有些不对劲。果然翌日天还未亮时,松苓已然不见了身影,与松苓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钱袋子。
“玩个两三天而已,又不是不回去,”松苓站在大都城门下,半回着身望着涂山的方向,手里掂着一个钱袋,上面绣着一只青鸾,“那天雷还能就赶着这两三日来不成?”
他收了尾巴耳朵,扮做一富贵人家的公子模样,一步三跳的进了都城。
人间的繁华迷人眼,松苓被这热闹袭了个正着,这里与涂山上的热闹不一样,至于是如何的不一样,松苓也说不上来。
他随着人流走,穿过无数繁华巷道,到了那座巍峨的宫墙下。
“这是哪?”他问一旁挑担的老汉。
“皇宫啊。”老汉看着松苓,满脸的不可置信,心道这小公子皇宫都不认得,怕不是个傻的。
松苓闻言了然,作揖向老汉道谢。
皇宫呀…
那御膳房里会不会有松苓酒?
他打着去皇宫里偷酒的算盘,在这都城里一直转到了深夜,皇宫守备森严,可于松苓而言,进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御膳房太难寻了些…
“敢问姐姐,御膳房怎么走?”松苓倒是胆子大,寻不到路,便随手顺了一套衣裳来化成一个小内侍的模样,笑着拦下一名宫娥。
这衣裳有些小,紧箍在身上,露出了一截手腕。
那宫娥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绸,瞧着那红绸下似是一圆物什,上面有个尖,将那红绸顶了起来。
不知里面盛着什么吃食,松苓嗅到了一丝桃花香。
“呀!”宫娥被这突然冒出的小内侍吓了一跳,手中的托盘猛地一晃,险些翻下去,她拧着眉看着面前的小内侍,长呼一口气后翻了个白眼,“你是新来的?”
语气着实不算好。
“啊,正是,”松苓笑着作揖,算是为方才的惊吓赔罪,“我今儿个刚来,大总管叫我去御膳房报到,我不识路,这不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
是叫大总管来着吧,松苓心脏砰砰跳了几下,他方才听见有人唤大总管,听着还是个不小的官。
“大总管什么时候管这些事儿了?”宫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敞的领口和露出的腕,足以让这深宫里的姑娘脸红,宫娥偏开眼,轻咳了一声,“明儿记得去内务府找人重新做件衣裳。”
松苓垂首一看,心下了然,他拢了拢衣襟,向着宫娥又行了一礼:“失礼了,”他退开一步,“敢问姐姐御膳房如何去?大总管叫我去御膳房报到,可我人生地不熟的,寻了半天都不曾寻到,我怕我误了时辰,再挨板子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故作委屈,眸中似是蓄上了泪一样:“还请姐姐救我。”
宫娥被他这一出搞得哭笑不得,她还是头一次见着如此娇弱的宦官,遂笑道:“你是哪家关系送进来的?”也只是一句调笑,她没想着让松苓作答,这话其实问的也不当,话一出口她骤觉不妥,当即转了话头,“你往前走,过了那边那座亮着灯的大殿再往右拐,过了一道月洞门便能看见一长廊,你沿着长廊走到底就是御膳房,可别走错了,过第二个月洞门,你要是走了第一个,那可就进了后宫了。”
宫娥看了看天,又道:“这个时辰御膳房应当是没人了,你明儿再去吧,大总管那边你不必担心,既是有了关系,他必然不会为难你。”
她思忖一瞬,又嘱咐了一句:“明儿还是早点去的好,就算是有什么关系,也不可太懒。”
宫娥千叮万嘱,也是个热心肠。
“多谢姐姐,”松苓又笑了笑,作了一揖,“结界人美心善,日后定有福报。”
大殿的灯火遮住了一片星光,此时月儿正明,薄云已消。
松苓就这样去了御膳房,翻箱倒柜才偷得吗两坛松苓酒,与涂山上的酒不同,这酒在凡间珍贵难求,御膳房的这两坛,已是放了有些年头。
更醉人了。
松苓溜下山第一夜,就在一陌生仙君面前出了丑。
记忆慢慢涌回,松苓面上的尴尬愈发的重,九条尾巴轮着甩,拍起了地上的尘。
“咳,”他转了转眼珠,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叨扰仙君一夜实属不该,敢问仙君姓氏名谁?师承何处?来日我好登门致歉。”
松苓收回长腿盘膝坐好,眸中的清明昭示着他终于醒了神,他藏起尴尬笑着看向淙舟,耳朵直楞楞的立在发间。
“昨夜你问过了,”淙舟解下水壶递给松苓,“淙舟,师承般若…”
“好听诶!”松苓骤然出声,打断了人的话,他笑道,“扁舟激沥苍雪淙,断岸菰柳穿蓬窗。”
他笑出声来,微微倾身靠近淙舟,他道:“是不是很有意境?”
笑脸倏然靠近,淙舟只觉周身血液凝滞一瞬,润过经脉的灵气似是积滞在了一处,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松苓,就要坠进这泛着涟漪湖泊。
“是,”他说,“你倒是通晓诗书。”
心神难稳。
“不通不通,”松苓摇摇头,那份尴尬终是彻底消散了去,笑的更大声了,“长离懂这些,他在我耳边念叨了几百年,我就是再傻也能说上一两句。”
晴日穿过破窗,菱格带着光覆在赤色尾巴上。
“哦对了,你不认得长离,”松苓在怀里摸出了钱袋,指着上面的青鸾给淙舟看,“喏,就是他,丹穴山上最漂亮的一只鸟。”
淙舟看着那钱袋,听着松苓倒豆子一样报着好友的家门,这才知晓这人嘴上别说是锁,就连个能上锁的拴都没有,并非是醉了才会那般口无遮拦。
“你一直这样话多?”淙舟问的有些无奈。
“什么?话多吗?”松苓怔了怔,脸上的笑垮了,“好像是有点多…吵到你了吗?那我不说了…”
委屈的狐狸,尾巴不再上下扑腾,耳朵都软在了发间。
淙舟没忍住,轻轻揉了揉那狐耳,柔软的触感传上指尖,如同一汪温润的泉:“不是说你吵,”他缓下声音,似是在哄人,“是说你要识清人,不要逢人就把家底托出来,我问一句,你能说十句,若是碰上些心术不正的,你难保涂山安危。”
天云皆破,西风渐冷。
“所以仙君哥哥,”松苓又向前倾了倾身,双手撑在膝头,“你心术不正吗?”
淙舟霎时哑了声,这小狐狸看似单纯,实则…
实则也很单纯。
淙舟望着那双眼睛,除了满溢的笑意再无其他情愫,那笑意漾出了眼波,流转在这破落的道观。淙舟垂眸敛目,只觉是自己脏污的心思污了眼前人,他念了一句清心诀,起身走向门口。
“回家去吧,”他不答松苓的话,“这世道将乱,小心碰上什么邪魔外道把你绑了去炖汤。”
音落淙舟开门出了道观。
松苓撑着身下枯草站起身来,追着淙舟的背影跑出去,待行至人旁,他又似昨晚那样将尾巴缠在人身上。
“仙君哥哥要去哪?”松苓不紧不慢的跟着,只留出半条尾巴的距离,“我初次下山,不识人间景,可以与你同行吗?”
淙舟侧目看了看松苓,他本该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有要事在身,并非游玩。”
“那我陪你去怎么样?”松苓又缠上一条尾巴,大有赖着人不走的架势,“我修为虽然没那么高,但也绝对不会做你的累赘,平日里还能陪你说说话解解闷,是不是很好?”
听上去倒是个不会亏本的买卖,淙舟正视前路不曾回头,可那唇角确实怎样都压不住。
“不做累赘?”他笑问道。
松苓猛地伸出三指举过头顶,正声道:“保证不做,你让我打我就打,让我跑我就跑。”
“说话解闷?”淙舟笑意更甚,山风都听得见。
“嗯!”松苓用力颔首,又缠了一条尾巴上去。
夏末的山里有些凉意,树荫连着树荫,存着水汽,在这份凉意之上又添了一丝凉意。山风抚溪,推着水流,游鱼不时越出水面,松苓抬手摘了一片树叶,衔在唇间吹着不知名的小曲。
“方才还没说,哥哥师承何处?”松苓舌尖一卷,那片叶子便入了口。
“…”淙舟顿感无奈,方才的话说了半截被人打断,而这打断的人却毫无察觉。
淙舟正想答话,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呸声,腰间缠着的狐尾瞬间散开,他回首一看,只见松苓唇边还挂着嚼碎的叶子,转身跑离了山路进了林间,奔着一溪流而去。
他跟了上去,见松苓蹲在溪畔,捧着水猛饮。
“水壶呢?”淙舟摸出巾帕递给松苓拭嘴。
松苓动作一顿,没接那帕子,水沿着下颌落下来打湿了衣袖,他回过头,仰首看着淙舟:“水壶…好像落在那个道观了…”
淙舟把水壶给他之后他随手一放,接着紧赶着追人,好像忘了拿…
淙舟已不知这是叹了第几口气,小狐狸圆睁着眼睛,讪讪地看着他,接着喃喃念了一句:“那片叶子忒苦…”
淙舟倏然笑了,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用帕子拭干松苓脸上的水,连同唇边未曾洗去的残叶,他道:“不要乱吃东西。”
“嗯,”松苓又饮了几口,压下口中的苦涩,“晓得了。”
淙舟的手还未收回,便被他一把抓住,松苓接着劲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跟着淙舟走回山路上。
这路太难走了些,松苓抓着人衣袖不放。淙舟腰间晃荡着一块玉佩,玉佩雪白,融在白衣里,叫人难发觉。
“哥哥到底师承何处?”松苓犯轴,非得问出来。
“…”淙舟默声片刻,道,“般若岩。”
碎光落在松苓衣衫,一袭红衣于这山间绿意间格外惹眼,他喃喃念着这三个字,只觉耳熟的很。
倏然间灵光乍现,松苓猛地一拍脑门:“噢!般若岩!”他拽了拽淙舟的衣袖,“你问什么不直接说嵛山呢?害我想了这么久。”
淙舟也是一愣,不过是这三个字他说的顺嘴了些。
“嵛山般若岩,那可是神尊待的地方,”松苓面露惊喜,“听闻神尊座下有三君,孔阳,鸣沧,净泽。”
他蹦下一阶石阶,拦在淙舟面前:“哥哥是哪位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