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沽酒【完结】>第15章 回家

  松苓要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就要栽下去。淙舟疾行上前将人扶入怀中,身上猩红未干,染脏了袍袖。

  “不是说三日归?”他难得疾行,也难见如此心忧,“我正要往涂山去,你大可等我。”

  “我又不知,”松苓窝在淙舟怀里,脑袋贴着肩窝不停的蹭,“谁伤了你,伤得我心疼。”

  他牵着淙舟的手覆心口,带着淙舟揉了揉:“就这儿,疼的不行,疼的我差点把长离拔成白条鸡。”

  淙舟闻言轻笑,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解了外衫将松苓裹住,把人打横抱起。这人气都喘不稳,还要攀着他不听的说:“这都怪你,”松苓阖眸,贴着人耳语,“你到处乱跑,引了人来伤了你,长离成了白条鸡,我也差点成了没毛的狐狸,都怪你。”

  “嗯,怪我。”这处离着客栈不近,淙舟抱着人绕开主街,专捡着没人的小路走。

  “所以,你得补偿我,”松苓胳膊滑了下来,又挂回去,“你得把我养好了,养的同之前一样,还有,我心口疼,你得给我揉揉…”

  “好。”淙舟走的稳,生怕颠了怀里的人。

  松苓勾唇,仰首吻上人颈侧,乌发扫在他眉心,有些痒,但痒得让人心安,这个怀总是让人心安。他寻着人,松了弦,实在攀不住,手臂一松砸在腹间。往来不过一个昼夜,他累极,也困极。

  怀里人呼吸清浅,面上倦色难掩,衣襟中夹着一根细小青羽,可见这人在长离那里有多能折腾。

  松苓为了回来,同长离闹了一场,接骨不易,松苓亏损百年本就不曾补回来,他咬着袍袖不肯出声,真疼极了才闷闷的哼一声。

  长离看着揪心,矮身拭去人前额密布的汗珠,这痛楚无药可止,只得松苓自己扛过去。

  天色已暗,云雨皆散,汩汩瀑布衬得丹穴山更加静谧,偶能闻得几声鸟鸣。

  松苓逐渐安稳下来,长离在一旁温着一壶茶,见人清醒,端了一盏来。

  “你说什么?”

  松苓说话都含着气,断断续续,他听不太清,只得俯下身,贴耳过去。

  “我说…”松苓声音直颤,伴着瀑布哗响飘进长离的耳朵,“我想回去…去找他…”

  瀑布声太大了些,长离只愿是自己听错,他抬手布下一层结界,阻了山谷中所有的寂静和喧嚣。

  松苓似是又不清醒,颠三倒四的呢喃。

  我疼。

  我想他。

  石穴里太静了,静的只能闻得松苓的言语和喘息,像一把把细刀,长离遭受着凌迟。血一丝丝的浸透全身,不待愈合,又被扯开,直至血流尽,肉皆除,也不叫人魂灵安息。

  长离缓了好久才得以动了动僵硬的腿,他换了一盏茶,松苓近半日不曾饮水,再这样下去,人要吃不消。

  天穹无星,亦寻不到朗月,许是被山头遮掩。他晾了一盏茶,听得身后松苓喘息倏然粗重。

  松苓撑着起了身,他扶着石台往水帘处挪。长离吓疯了,手中茶盏应声翻落,茶水泼湿了台面,茶盏子歪在桌沿,稍不留神便会摔成一地碎瓷。

  “你能不能听点话?”他快要失了神智,恨不能把松苓绑在石台石台上。

  “我说过,我要今晚回去,”松苓双唇泛白,双目失焦,“他不能再出事了,一点都不行。”

  水帘泛光,透过青虚虚的结界铺下素影。长离怒意横生,怒火中还混着一丝杂乱的醋劲,他自知不该,可他实在难以忍受。

  “淙舟淙舟,你为了那个淙舟已经去了半条命了!你还要怎样!”长离护着松苓尾骨,俯身将人扛在肩头,怒气冲昏了头,力道还是没能收住。

  松苓霎时清醒,伏在人肩头不断的挣扎:“长离!”下身渗出了血,“松开我!”

  他连踢带踹,膝盖不停的撞向长离胸口,尖爪将衣衫挠成了破布,血迹晕染青绿,他二人皆是狼狈不堪。

  松苓也要疯了,他只想回去。

  长离一声不吭,任他踢任他打,只死死的护着松苓后腰,大步走向石,将人缓缓放下来。后腰触碰台面,猛然的舒展让松苓疼没了声,下半身是麻的。

  长离一手扣住松苓双腕,缚在头顶叫人动弹不得,他真想将人绑了算了,可撞见松苓疼出的泪,心头猛的软了一块。

  夜穹好像添了几颗星,清月也露出了头,荧晖和着幽烛。松苓偏开脸,泪盛着光落下,里面映着长离,却说着淙舟。

  长离松了劲儿,一手撑在台沿,抬指勾去鬓边的泪,这泪好酸,像是酿了百年的醋。

  “你消停一会儿好不好?”所有的酸楚只能和血吞,“养好了我送你回去。”

  松苓本已将泪收回,长离的妥协却又让他觉得委屈,为自己,也为长离,他道:“我没事的…”

  他稍稍动了动腿,又激起一阵疼,他用力咬破了唇内皮肉,也不叫自己呼出声。声音出不来,疼就只能跟着眼泪出来:“我真的没事…”泪更加汹涌,他拽着长离宽袖,“你知道我那百年是怎么过的吗?他像活死人一样躺在那里,没有生气,一丝都没有。”

  长离也疼,他看不得松苓哭,这比凌迟还要疼。

  “我日夜守着他,日夜不敢睡,我怕,我怕万一我一觉醒来,他剩下的魂儿也散了,那我又该如何呢?我再也救不了他…”松苓陷入前尘,那是一段他最不愿忆起的过往,“一日如百年,这百余年,于你,于嵛山,不过弹指一挥,可于我…却似万年之久。”

  “不说了…”石穴通透,此时却像身处密封石棺,风云皆静,就连那瀑布坠的也缓,“稍歇歇,我送你回去。”

  松苓浅浅一笑,他如了愿,终于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长离唤来蜂鸟衔来薄被,山中夜凉,松苓来时就似受过风寒,在这儿再冻上大半夜,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透不过气。

  他出了水帘,扯松了衣襟,可还是透不过气。烦躁,憋闷,郁积于心,今儿个打了好些雷,怎的就没有一道能劈破他周身禁锢,让他敞亮敞亮。

  长离不敢走远,他舒展翅膀荡起山风,越过山巅瀑布,落在崖壁横生的枝头。枝丫上还存着雨,它用喙梳着羽毛,青翠染血,松苓挠的格外狠。

  它也有些困,仰颈看了看松苓,那人还好好的睡着。长离把脑袋搭在一处空闲的鸟窝上,阖眸假寐,它不敢睡熟。

  “长离!”

  松苓一声惊呼传来,惊的长离一抖,数根绒羽凌空飘荡,或挂枝头,或落入丹水。

  “哪疼?”他攀着崖壁翻上去。

  “不疼,”松苓轻笑,微微侧身,强撑着下了地,“回去,你答应我了,送我回去。”

  长离苦笑出声,他哪能不应?

  ——

  路上人逐渐多了起来,挑夫低声喊着号子赶往城外,街边响起摊贩的低语,铺面开张,掌柜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脚步声乱糟糟,晨风送来山间清爽。

  竹韵远远跟着,瞧着松苓白腕搭在淙舟肩头,比衣袍还要白,这狐狸去了趟涂山,像是受了天大的罪。

  墙根蹿出两只老鼠,直奔着那边的包子铺去了,铺主人拿着细竹竿追出来,抽的那老鼠直叫,晨起已不算寂静,可这吱声还是被衬得响了些。

  竹韵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未完,他二指抵唇吹了声口哨,旁人似是听不见,却引得淙舟回眸。

  游鹰翱翔云间,骤然俯冲落至竹韵肩头,只停一瞬又飞回天际,不见了踪影。

  淙舟看着那鹰腾飞,垂眸却不见了竹韵踪迹。

  “哥哥,”松苓睡的不实,环着淙舟肩头呓语,“回家。”

  淙舟一顿,心尖涌上密密的麻,风声萧萧,松苓指尖寒凉。他轻轻把人托了托,生怕碰到人身上的伤:“嗯,”他应的很轻,不想扰人清梦,“回家了。”

  街上终于起了热闹。

  一旁的青鸟太吓人,鹰藏在云间不敢出来,它不过是替主人守人的,谁承想猛的碰上这等大人物。

  它何德何能呦,鹰都快吓傻了。

  长离送回松苓,实在不愿见他二人那亲热的样,将要返程,却又落在云间。青袍鼓风,发拂乱了云,他瞧着淙舟抱着松苓,走的那样稳,搂的那样紧,如捧稀世奇珍。

  他看得难受,待在这里实属自讨苦吃,刚要离去便闻得一声哨音,接着一只苍鹰跃出云端俯冲而下。他跟着往下看,只见那鹰落在一人肩头,接着又飞回云上。

  长离瞪圆了眼,他稍稍飞低看清那人样貌,心中嗤笑,暗道冤家路窄。这家伙百年前为了寻人,险些将他一身青羽拔了去。竹韵打架打的太脏,总想把他拔成白条鸡,长离有意寻仇,但当下也不是时候,他展开翅膀欲回丹穴山,省的与这个罗刹碰面。

  他憋着气,身边倏然响起一声鸟鸣,长离瞧见方才那鹰在云上盘旋,猛的起了坏心。他抓了游鹰褪去青羽,抬手凝实了一片云,他解下发带抽出一根细丝,覆上真气保细丝不断。

  鹰被拴在了云上,吓得直哆嗦,这等术法皆有时限,只是不知它要在这里被绑多久。

  它可是一只白尾鹫!世间少有!

  鹰尖叫着扑腾翅膀,将一旁的云打的稀碎。

  “闭嘴,”长离被吵的头疼,抬手捏住了白尾鹫的喙,“什么该传什么不该传你最好心里有数,若是让我知晓你乱说话,下次松苓馋了野味,烤的就是你。”

  它哪敢哦!

  什么能传?什么不能传?它只是一只不能化形的傻鸟,它怎么晓得哦?

  “听明白了?”长离眸光不善,似是若它不应,下一刻就要被送去做那只狐狸的腹中野味。

  白尾鹫吓得连连点头,想叫又叫不出来,一身的毛吓掉了半数,这才让长离舒心松了手。

  “一个时辰后便去吧,”长离抬指在白尾鹫头上轻轻一点,青光一闪,长离展露笑颜,“我会看着你的。”

  这话如冬日冰凌当胸穿过,这张笑脸更是又添了几分寒意,白尾鹫吓掉了余下的半身毛,自己把自己褪成了白条鸡。

  昨日雨下透了天地,今儿个金乌当空,蒸出一城水汽,客栈里大敞着门散出湿热,小二给房间开了窗,倒也不会让人觉得闷。

  “到家了,”淙舟将人搁在床沿,一手抬着松苓的腰,一手拽过寝被将床铺软,“床上睡。”

  松苓闻声微微抬眸,扫了一圈又闭上了眼。他抱得紧,贴着人耳呢喃:“不是这里,”尾骨又疼,声音染上娇气,“回家去,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

  淙舟转身坐在床沿,斜倚着床架轻抚过松苓后背,怀里的人不安分,口中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楚。

  “不是这里。”

  淙舟只听得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