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逐狼刀【完结】>第10章 夜奔

  兵马奔了足足一天一夜,才算完全逃开了追兵,可以驻营生火,稍事休息。等到下马的时候,琼芥怀里的人已经烧得糊里糊涂了。

  他用额头碰了碰华清渡的脸颊,只觉得他烫得像火,要把自己的额头都烫脱皮了,不禁有些责备:“你的那件软甲呢,为什么不穿?”

  华清渡劫后余生,现在正在憨憨地笑,烧得有点儿傻乎乎的,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则蓝夫人,“给她穿了。”

  琼芥无奈,这个华清渡,每天说着后母讨厌,还给人家软甲穿,净干些口不对心的事。

  风息军护着百姓,多有折损,剩下不到一万。华清渡的一文一武两员大将——沈矇和屈凤鸣,现在正惨兮兮地坐在一处,一个头上包着纱布好像被打傻了,一个胳膊捆着纱布可能是残了,真像两枚狗头。

  琼芥把华清渡安置下来,跑向两人,“军医呢?”

  狗头二号屈凤鸣撑起来,紧张地看着琼芥,直觉他身上的血特多,“阿荆你受伤了?”

  “不是我,”琼芥低声说,“是城主。”

  华清渡装得好,两个人乍听之下,惊得不轻,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军医推过来。军医揭开华清渡的甲胄,里面血肉模糊的一片,箭嵌在肉里,当场滴了一头汗:“这……”

  他只是个郎中,最擅长的是安胎助产,因为情况紧急才被充作了军医,平时包个扎上个药还好,骤然要他拔箭,还是给这么个大人物……

  军医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琼芥焦急道:“城主怎么样?”

  “这箭没有刺穿内脏,但是流血很多,要是不赶紧医治,只怕……”军医说到一半,手里就被塞了东西,“那你就赶紧医治!”

  军医拿着挖箭的刀,直打哆嗦,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女声厉声道:“滚开吧,废物。”

  围着的人定睛一看,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身怀六甲的则蓝夫人。她没有梳发髻戴钗,长发像男人一样束在脑后,一身粗布衣服,袖子高高挽起,多了飒爽之姿。

  在府里,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从来不红脸生气,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现是在呢,她像是被夺了舍,完全变了个人,一口一个“混蛋”,一口一个“老娘”的。

  “喂,”则蓝对旁边的一个将士道,“刚看你挖毒,你手稳,来给我姐她儿子看着点儿。”又冲身后道:“阿荆,从后面抱住你家少主。”

  只见则蓝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手指探到里面,挖出一大块嫩绿色的膏体,涂抹在华清渡伤口周围,又把剩下的药抹在绷带上。她力大无比,一把把残箭拔了出来,又把绷带缠住止血。

  那绿色的药不知道是什么,但效果奇佳,登时血就止住了。琼芥看着伤口,还是不安心,“夫人,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则蓝道,“他华家的儿郎,命硬。”

  则蓝走后,琼芥怕华清渡卧在沙里难受,依然在背后垫着他,侧身向帮忙的将士道了声谢,那将士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憨实一笑,惊喜道:“我认得你!”

  见他不解,将士又道:“你不记得我了?你进城的时候,是我检查了你的通关文牒,你说你是风息族,我问你干什么来的,你说‘回家’。”

  琼芥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很热心肠的守卫。只听那人似乎悲从中来,沮丧地道:“可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琼芥看着这位泫然欲泣的八尺大汉,默默无语。

  大汉掉了几滴眼泪,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脸。他看着琼芥的衣服,“你是城主近卫?”

  “是,”琼芥道,“我姓费单字一个荆,你叫我阿荆就好。”

  “我是措达拉,”大汉道,他说自己是屈凤鸣将军表姨家的表舅的表亲,风息城的人攀亲戚都能攀着。

  正当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华清渡在琼芥怀里动了一下。

  措达拉怕吵到华清渡休息,随即告辞。琼芥贴了贴华清渡的额头,人还烧着。天色渐黑,除却轮值的军队,其他人都睡了,他和几人把华清渡抬进小沙堡里,侧身把华清渡护在里侧。

  华清渡睡得很不安稳,紧簇着眉,口里念念有词。琼芥俯身下去,听到他在说梦话:

  “娘、爹爹……我把家……弄丢了……”

  他的声音很小,像小虫嗡动,琼芥没来由觉得心脏处一片肿胀,似是不忍。华清渡还在说着什么,年轻瘦削的肩膀时不时抖一下,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不安。他其实才十七岁。

  “你爹相信,你能赢回来。”琼芥不会安慰人,硬生生地说,梦里的人没有听到,发出来小动物一样迷糊的声音,琼芥摸了他一把,好像又升温了。

  他赶紧起身,钻出沙堡,找到则蓝,“夫人,您再去看看他吧!”

  则蓝被吵醒,揉着眼睛起来,跟着琼芥到华清渡旁边,翻了他的眼睛,又看了舌苔,“不就是发烧吗,大惊小怪。”

  “但是他越烧越热,老也不退。”琼芥说。

  则蓝觉得问题不大,“就算没有武功,他好歹是个健壮青年,发点烧还是承受得住的,你们少主又不是雪做的。”

  琼芥哑然,则蓝笑了,揪了把琼芥的脸蛋,“你可真像个老妈子。”

  琼芥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以前也生过病,费竹老爹连管也不管,摔打着来,他自个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一到华清渡这里,他就担心得不得了。

  为什么呢?

  琼芥思考许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华清渡不会武功。没有武功,身体就不好,身体不好就容易生病,生起病来稍有不慎,就会死翘翘。

  于是琼芥下定决心,等华清渡好了,一定要教他练武。

  这一次,不管他怎么耍赖,自己也不会心软。琼芥看着挂在天边的月亮,陷入思考,不知道斩岳枪有没有内门心法,要是没有的话,华清渡的根基要怎么打?

  要把逍遥派的武艺传给他吗?费竹老爹说,传武功可以,但是必须要对方拜你为师(或者为爹),琼芥觉得“老爹”的叫法太尴尬了,他自己比华清渡还小一岁呢。

  不知道华清渡愿不愿意叫自己师父?

  不过华清渡自然是不知道琼芥这些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正躺在地下,做噩梦呢。琼芥见他睡得不安稳,把手给他,坐在他身边,学着华舜的声音,粗声粗气地装爹:“渡儿乖,别害怕……”

  第二天继续赶路,华清渡还晕着,琼芥只能叫人帮忙把他捆在自己腰上,同骑一匹马。他看到前方还有同乘一骑的两个人,一个壮一个瘦,别别扭扭地挨在一块儿,前面的那位还一脸嫌弃。

  他策马追上,发现原来是二位狗头。沈矇头上缠着纱布,一副相当脆弱的样子,琼芥不解道:“沈军师,屈将军,你们坐得这么挤干什么?”

  屈凤鸣接近九尺,胯下的马被压得可怜,他讪讪一笑,“沈军师不会骑马。”

  琼芥看了看沈矇瘦得像猴的小身板,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感觉沈军师像华清渡一样需要锻炼身体。风息城的老弱病残怎么这样多呢?“那可不行,”琼芥正色道,“沈军师要快点学会骑马。”

  说完,他又奔入队中,沈矇一瞪屈凤鸣,佯装发怒道:“谁不会骑马了?”

  屈凤鸣看着沈矇头上的伤,一脸担心,“你贴着我点儿,省得晃得难受。”

  一队人日夜兼程,已经走出去很远,半夜的时候,琼芥贴过来试华清渡的温度,一抬眼帘却看到一双睁开的碧眼,惊喜道:“城主,你醒了?”

  华清渡疲惫地点了点头,声音哑得不行,“见到了你,就知道我还活着。”

  “当然活着了,”琼芥道,“则蓝夫人说,你的伤没伤到要害,这几天就可以醒。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疼不疼?”

  华清渡还是虚弱,声音断断续续的,“还好……有一点。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琼芥道,“拔了箭之后就一直晕着。”

  华清渡一笑:“现在好了,现在醒了。”

  他抓住琼芥的手腕撑起来,遥望着远处的圆月,“走了两日,大概还有五日就能到平宥部,到了丹殊舅舅那里,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他咽下一句,总有一天我会杀回来,壁虎毕流芳和青蛇西纳那两个混蛋,我也会割下他们的头。

  “平宥部,可信吗?”琼芥说。

  华清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信吧,”他长叹一口气,“丹殊舅舅是我母亲的同胞兄弟,最疼我。”

  琼芥点了点头,天地之大,总是有处容身的,他又想起来他的强身健体大业,问华清渡,“你们斩岳枪,有内门心法吗?”

  华清渡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回答他,“有是有的,但具体是什么,你可能只能问我爹了。”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琼芥郑重地问华清渡,“你可愿叫我一声爹,或者师父吗?”

  华清渡足足愣了一刻钟,然后大笑起来,一直笑到伤口抽痛,“阿荆,你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

  琼芥不知道那里好笑,耐着性子把费竹的逻辑给华清渡盘了一遍,华清渡这下明白了,“你让我叫你爹,是为了传我逍遥派内门心法?”

  这下逻辑顺了,琼芥不住点头,华清渡捏住他软绵绵的指头,压在自己下腹的位置,“这里是哪里?”

  “气海。”琼芥答。

  华清渡的长睫毛扑扇了一下,“我是不能练武的,小时候,我和母亲被歹人捉去,伤了气海穴,不能练了。”

  气海穴是内功核心,伤了这里,无论输多少气,都会如泥牛入海化为乌有,像个破了底的瓶子,存不住的。琼芥终于明白,为什么华清渡会对武功如此惫懒了。

  他哑然,却听到华清渡又笑着说:“那怎么办呢?”

  “嗯?”什么怎么办?

  琼芥抬头,在见华清渡把他的手搁在自己下巴上,嬉笑道:“阿荆,只有你来保护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