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变故出得,连皇甫坚寿都怔忪当地。
但他反应极快,很快排众而出来到阵前,冷眼看向睦固。
“这阵中可还有汝之伴当?”他阴沉着眼睛问睦固。
睦固闻言便是一喜。
不枉他如此作态。
他这条性命,确是保下了。
他回头看向那瑟瑟发抖的两千余骑。
若是可以,他也想全部保下来。
与这等人有救命之恩,便可成为他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若不是部属几近被打光,他何至于来并州投这张扬?
但睦白兔向来狡诈如兔,怎可能听不明白面前这位官爷的言下之意?
他也知道想把这两千兵马全部保下那是妄想。
因此只指点了几下,将这两千人中与他最相善的十来人指点了出来。
见他与那十来人得脱性命,剩余两千余骑顿时乱了。
众人阵中乱哄哄的嚷叫:
“吾等亦愿降。”
“吾等皆是受那杨丑逼迫,并无反意。”
“求官长垂怜……”
皇甫坚寿听闻他们的言语,却是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看见这边阵中出现变故,那后方的众多匈奴齐齐勒住了马。
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直到其中一人用生硬的汉话喊叫询问:
“天将请示下,其余人等,如何处理?”
庚哥是天神单于,吕布是天将军,寻常汉将却仍旧是汉将。
南匈奴部族也知道,唯有掌握他们眼中所谓天兵的部队,才是天神单于的直属扈从。
也才是天将军帐下的神兵天将。
所以他们并不认识的皇甫坚寿就也变成天将了。
皇甫坚寿咬了咬牙,一挥手:
“尽皆杀了,取首级来换赏。”
南匈奴勇士们一听大喜。
他们追来,实是一方面领单于传讯之令,另一方面自觉与鲜卑部族的对抗中受过汉廷援护大恩。
本来没想着有赏。
能杀到这些汉人兵将,取得他们身上财货兼一些铁器马镫与马匹,都已经是一笔财富了。
哪里想到还能凭首级换赏?
被围在当中的那两千骑却是人人色变,一片哗然。
绝望之下,不由得他们不抽刀反击。
更有零散部众冒死冲向皇甫坚寿的方向。
这贼厮官不给他们活路,他们拼死也要取他性命。
旋风矢切马腿是对方马阵越密越多,就越有效的。
像这种零散奔来的骑兵,没甚准头的旋风矢却是没啥鸟用。
但弩枪已上弦,更换弹矢却是极为方便。
五百弩枪兵随手就取掉了卡在弓弦软木上的旋风矢,朝弹槽中塞入了陶铁弹丸。
为奔行更速,这两千余人逃窜途中便大都丢弃了铁甲。
皇甫坚寿麾下又是老卒,陶铁弹丸击发极准。
三五奔近的贼众不等近身百步,便被陶铁弹丸击中,纷纷落马。
竟无一人能近五十步。
马上骑手被击落,他们再侧身让过奔马便是。
其余贼众奔杀向各方,妄图冲开一条生路。
却哪里是自幼便长在马背上的近一倍匈奴勇士敌手?
不多时便纷纷坠地被斩去首级。
更有匈奴蛮人之间,为了争抢首级而大打出手。
睦固等十数人惊得双股颤颤面色如土。
若不得睦固解救,他们便要如眼前这些伙伴一般成为旁人争抢首级的羔羊了。
看向睦固的眼神,不由便多了几分感激。
那睦固此时心中得意,不免又几步上前,朝皇甫坚寿陪笑道:
“这位将军,古语云杀降不祥,他等既已有悔意,莫若……”
“嗯?”皇甫坚寿正拎着睦固送过来的杨丑头颅看得入神。
听他一语,眼神便又冷冷的瞥过来:
“汝想为他等求情?”
睦固顿时打了个冷颤,嗫嚅道:“在下不敢,只是……”
皇甫坚寿复又转身看向他:
“汝莫非以为,某令你召他等出阵,便是要饶过尔等性命?”
睦固瞬间瞪大双眼,但不及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便听皇甫坚寿一身厉喝:“都与某拿下!”
睦固等人早已丢了兵刃,弃了马匹。
又在弩枪近距离的瞄准之下,哪里敢再反抗。
很快就被人反剪双手,绑了个结实。
那睦固犹自在挣扎大喊:“将军此为何意?此为何意?”
不时便被反剪双手,押到皇甫坚寿面前。
皇甫坚寿突然冷笑:
“睦白兔,汝果真以为,如此便能诓骗了某去?”
“汝为往来信使,替那杨丑奔走于各豪右之间,方才有此等祸事,真当某不知?”
睦固的嚎叫戛然而止,直到此时,他面上才真正露出惊疑之色。
心中一个声音反复在叫:“他怎生得知,他怎生得知?”
他哪里知道,司隶校尉部负责查办司州范围内官员不法事,不止包括司州各郡县的地方官员,更包括中都高官。
所谓不法事,向来涉人隐私,等闲是查不出来的。
所以历任司隶校尉都有养耳目窥隐私的传统。
譬如那个“公廉如此”,让儿子步行去边疆戍边的司隶校尉盖宽饶,借口就是“奉钱月数千,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
以前的司隶校尉还是用自己的俸禄养这些耳目密探的。
但到皇甫坚寿这里,经过荀彧的改革,却是有公中经费支持。
这帮密探耳目现在和那帮查账的一样,属于司隶校尉部的非战斗单位。
还属于有编制的公职人员,自然积极性极高。
来到并州组并州刺史部,一样的耳目密探单位当然要组建。
这对皇甫坚寿来说甚至比各郡推行推举制更重要。
但就又要谈到他的失职了。
耳目早就探听到,有豪右在串联并州牧别驾张扬的麾下兵马。
但张扬的忠诚是经过一定考验的,所以皇甫坚寿没当回事,觉得不至形成什么乱子。
他哪里料到,因为张扬的不为所动,竟有杨丑杀张扬之事发生。
而据密探打探回来的消息,张扬帐下最殷勤帮豪右们奔走的,便是这位睦固睦白兔。
黑山贼虽有官名,并且各有官职,实质上就是些各地占山为王的贼寇。
睦白兔尤为其中奸诈贪婪者。
他在黑山贼里头名声都不好。
就是因为占据一地有山头有兵马有实力,所以才能拥有一席之地。
但到与于毒白绕他们一起掠袭阿瞒的东郡时,被击溃之后,更遭绍宝宝兵马的横扫。
兵马山头都丢了,在黑山贼内部也仇人众多,这才远遁并州投了张扬。
睦固贼性不改,并不甘心为一偏佐将校。
然而并州不乱,他擅长的各种浑水摸鱼左右逢源的狡诈手段都使不出来。
未免有英雄寂寞之感。
恰逢此次皇甫坚寿闹到并州豪右群情激动。
豪右们串联到张扬跟前,无非是指望张扬替他们出个头而已。
张扬却颇不以为然。
于是豪右们难免煽动撺掇在张扬手下任职的子弟亲族,进一步劝谏张扬。
本来不关睦固什么事的,他老家不在并州,况本身也出身低贱。
但睦固却自认为看到了机会,因此一番上蹿下跳,各种从中挑动,以为自己能火中取栗。
事态发展到杨丑弑杀张扬的程度,少不得他的煽风点火和挑拨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