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冷月铺霜。

  正在静心修炼的秦牧舟察觉到一丝入侵之力。

  此时他还有些虚弱,睁开眼睛握剑防备。

  谁会找到他师父留给他的一方神识之地?秦牧舟担心,难道是苏问雪他又吸纳了别人灵力, 探查到了这创造出来的空间?

  以他现在这等弱势,断不能与苏问雪硬拼。

  思虑过后,他撑着还有些不适的身子, 悄悄与越加逼近的力道迂回起来。

  可突然,秦牧舟又察觉到了另一股力也冲了进来。

  它气场强悍,压迫着神识空间里的草木贴向地面。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别人也能探查到他师父的灵识之地?

  且后来之力似乎也察觉到刚才那股较温和的力量,卷着威压, 开始逼退它。

  秦牧舟趴在长草之中,看着它俩一个强攻,一个躲避。

  他凭着风向辨别二者,发现后来者下手狠烈,处处要置先来者于死地,左右夹攻不给喘息机会。

  而先来者只躲不攻, 似乎实力也不差。

  几招下来,后来者也发现, 对方好似在逗猫一样不出招, 便停手,化了原形。

  “不屑与我交战?你是何人,为何要偷袭秦牧舟。”

  秦牧舟看到眼前一条鳞片白到几乎透明的长蛇,忍不住惊叹。它异常漂亮,雾蓝色竖瞳透着深深冷寒压迫。

  是褚云?

  他没见过褚云真身,却认得妖尊声音。

  向来敌对的大妖, 此刻给了秦牧舟极大的安心感, 他马上从长草之中, 撑着身子站起来。

  “妖尊!”

  白蛇微微侧头,看他一眼。

  那人脸色仍旧有些差,“苏问雪这是没想让你活着。”

  “没错,他想要吸走我全部修为。我现在神元被你鳞片补救,可金丹之力……”秦牧舟满眼愤恨悲伤,手上摸着丹田处。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他诧异感觉到残损金丹竟然正在缓缓恢复!

  “这!”他赶紧退后几步,单膝跪地叩拜褚云,“我可受不得你这莫大恩情啊!”

  褚云:“?”

  身边那股温和却实力不俗的力量悄然消失。

  褚云化作人形,反应过来,他扶秦牧舟起来,“不是我,是它。”

  先知。

  “不是你?它?刚才跟你打架的它?”秦牧舟站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它是谁?为何要帮我修补金丹?”

  “它在帮苏玄青。”怪不得方才自己怎么逼迫,对方都不接招。

  它要还手,褚云撑不住。

  先知力量,可破万物。

  秦牧舟是聪明人,即刻反应过来:“是少宗主体内金丹帮了我?金丹可以离开?它拥有灵识?这?!”

  修仙人大多都听过先知传闻,却是谁也没见过。

  “少宗主是妖神?”秦牧舟想不通,“不能啊,他就是人啊!”

  此刻他金丹恢复,说话都有力气了。

  “所有的秘密应该都在苏问雪的密室里。”褚云交代他,“我需要你即刻潜入玄虚宗。”

  说罢,他在腕上拔下三片蛇鳞,虽然疼痛入心,却面不改色。

  滴滴鲜血落下,看得秦牧舟满心愧疚,“受不起,受不起啊!”

  “苏玄青在玄虚宗受了太多年的苦,我不想让他对玄虚宗和苏问雪这种无耻恶毒之人,抱有幻想。所以我需要尽快知道密室里有什么秘密。”褚云大半夜急急忙忙通过秦牧舟体内蛇鳞探查到此方神识,是因为苏玄青闹腾着一定要回玄虚宗。

  傍晚那会儿,白夙风离开后,褚云笨拙下厨,给苏玄青煮了一碗鱼汤,结果不尽人意,小宗主吃得不开心。褚云怕他饿着,就又带他出去找了个小酒馆。

  苏玄青把仅剩三颗灵识拍在桌子上,让小二多上点拿手菜,还叫了一坛酒。

  他脸上挂着生离死别的难受,让褚云察觉到对方今晚上的这顿饭,不寻常。

  果然,平时话不算少的孩子,这顿饭一言不发,还吃着吃着掉了泪珠珠。然后他突然捧着那坛酒猛灌一大口,褚云抢下来,那孩子却已经被呛得咳个不停。

  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儿的苏玄青,被烈酒冲得脑门直嗡嗡,当时就开始觉得头蒙,他抱着褚云,难受地哼唧了两声,他说:“我爹今天一定是一时情急,我要回去,告诉他,以后再跟妖族打架,绝对不能伤害人族就是了。我以后,一定会看着他,不让他犯错。”

  “你要回去?”褚云急了,他厉色,“不行。”

  “你又凶我!”苏玄青不胜酒力,就这一口,已经让他脸颊发红,脚下发飘,他软绵无力去推褚云,“我要回家,我想我爹了。”

  “不可以回去,那不是你的家。”那是你无法挣脱的深渊。褚云把他抱起,不管他挣扎拍打,闹腾咬人,强行把人带回灵梦岛上。

  这会儿的苏玄青已经发醉,嘴里含糊不清,泪眼婆娑,“我爹没那么坏,他有时候确实冲动,他对我也这样。我偶尔不听话,他当场凶了我,过后也会笑呵呵地告诉我,他只是太急了,他都是为了我好。”

  他那是在放屁!

  褚云心中骂着。

  “我回了玄虚宗,一定拉着我爹,去给庙会那边的村民们道歉。”

  “道歉?”褚云觉得苏玄青天真到这个地步,合该骂他一句不清醒,“昨天你不是没有听到你爹亲口说,他想杀的那帮人是妖族在伤害。”

  这种话说出去,他怎么可能再去拉下脸面,承认昨天是自己想杀人,再去道歉。

  “苏玄青,你能不能面对事实,不要异想天开。”褚云把闹腾着要下床的人按回去。

  “唔……你不要,不要脱我的鞋子,我要,我要回家。”苏玄青醉的双眼迷离,困倦不已,却还要执着回去。

  这让褚云心中十分不悦,“你要想找爹,我跟白夙风你随便认!”

  非要回去找那坑害你的人,怎么这么傻。

  “爹……”苏玄青闹腾不动了,他觉得身子发软,头也疼,“爹,你以后能不能不提我娘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不知道拥有娘亲是什么感觉,你也不要说我冷血。小的时候你总提到娘死得如何凄惨,我总是偷偷地哭,不肯让你看到。你跟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最没用的就是掉眼泪,我都不敢哭。”

  他努力憋着,不去哽咽,紧紧抓着褚云的手,一声一声唤着“爹”。

  “这年年月月的提到娘,我好像,不知不觉都麻木了。你反反复复说她是被蛇妖褚云怎样残忍撕碎,血水弥漫。可我从来不敢去想这画面,我真的很怕蛇,真的很怕。我不敢想娘到底是怎么被尖利的蛇口咬下去。”

  “我有时候在想,您为什么要一直对一个失去娘亲,从来没有感受过娘亲的孩子,往他的空白的情感上,残忍至极一刀一刀地扎呢?”

  “我不想听啊!我不想听……”

  苏玄青哭成泪人,他忽然松开褚云的手,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得令人无比压抑难受。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你从来不会问我需要什么,你只给我你觉得对我有用的一切。可是,可是,我又不想讨厌你,因为,我没有娘,只有爹,我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爹。”

  他半睁着眼睛,神态迷离,语气却越发坚定,“小白,我从来不敢把这些话跟他说,我怕伤了他的心。你今晚就当做是我爹吧,让我说一说,心里畅快些。我好困,我只能明天再走了,你让我睡一下,你别看我这么丢人现眼地哭了。以后不许记得我这么难看的样子,你快出去。”

  他发起横来,用手背摸了摸脸上的泪,翻身不再说话。

  褚云被他这番借着酒劲儿吐出来的心里话,惹得心中燥闷,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去修补苏玄青坑坑洼洼的这些年。

  他的心里,丝丝绞痛。

  苏玄青,我不会让你回玄虚宗,绝对不会。

  他当夜来找秦牧舟,给他鳞片,并且还有苏玄青的一滴心间血。

  “我只会取着一次心间血,此后再也不会伤害他。”

  秦牧舟知道,他必须一次成功。

  “二十一年,每一个月苏问雪都要取一次少宗主的心间血,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少宗主一样能够安然无恙活到现在。我曾猜测,苏问雪给他喝下的那碗药,是不是具有补血作用。可今天我才明白,少宗主如此命大,是因为他体内先知。”秦牧舟双眸充满愤怒,“太残忍了,苏问雪如此对待少宗主,怎么就不遭天谴?!”

  “没错,我也推测苏玄青这么多年在苏问雪的各种残害之下还能安然无恙,都是这颗先知在默默帮助他。所以金丹至今都没有办法完全凝结成先知,只是一个拥有神识的金丹。”褚云恨不得现在就把苏问雪碎尸万段。

  “真的很好奇少宗主的娘亲,到底是谁?”秦牧舟不推脱这鳞片了,一口吞下,他说,“待我稍微调理,我马上就潜回去。”

  “自己小心。”褚云关心。

  “放心。少宗主过得那么苦,我一定为了他全力以赴!”秦牧舟拱手,然后盘腿调息。

  褚云浅浅叹了口气,身影淡去。

  回到灵梦岛,苏玄青沉沉睡着,眼睛微肿。

  他把手抚在苏玄青丹田之处,说:“这么多年,你不断消耗自己,保护他,也被苏问雪用汤药压制,对吗?”

  他掌下微微发热,这算是回应?

  褚云惊喜,先知肯回应了。

  那他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褚云马上问道:“若我对了,你就回应一次,如果错了,你就不回应。”

  他掌下又是一热。

  太好了,这样他就能在先知里知道很多东西了。

  【不过……】

  褚云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句话。

  【我现在很累。】

  然后褚云再问什么,先知都没有回应。

  怎么能不累,想必这二十几年来苏问雪一定想尽了办法,想要得到先知。

  他们两个隔着苏玄青毫无知情的较量,一定不会少。

  楚云的心升起的腾腾杀意。

  苏问雪一定在苏玄青身上用尽了各种伤害他自身的法子。先知要不断保护苏玄清,才会导致自己虚弱至此。

  “苏问雪,我会让你尝尽苦楚!”他裹挟着浓浓寒霜,却极尽温柔地摸了摸苏玄青脸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