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南宫记闻录【完结】>第92章 枯园祭日

  转过年来之后,裴度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花家,云渺曾练过几天暗器,苦于没有名师一直练的不好,裴度在这方面有些心得,来到花家之后曾指点过她一段时间,说起来也算的上是云渺半个师父。

  这几日裴度不在,云渺有些挂心,便找了个功夫,去问了花知萱。

  花知萱正在杵药,闻言停顿了一会,道:“裴大哥有自己的事情,随他去吧。”

  花知萱知道裴度这几日不开心,至于原因是什么,花知萱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她没有深究,也没有开口去问,裴度是江湖中人,他有自己的做事方式,花知萱向来尊重他。

  寒冬天星星格外的亮,月光也格外的冷。

  裴度最近常做的就是在酒馆的房顶上喝酒,寒气逼人,酒气暖身,他喜欢在这中间找让自己舒服的界限。

  今日喝的有些多,裴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头朝下脚朝上倒躺在酒馆的房顶上睡着了,这倒不用担心他的安全,裴度行走江湖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过的多了,武功已是上乘,就算是睡着,亦能用轻功定住身体,不然这样的睡法早就摔下去了。

  裴度醒来晃了晃脚边的酒坛子,发现已经空了,他揉揉眼睛,放松了腿上的力气,直接让自己往下去滑,等上半身悬空了,再借力翻转过来,倒吊着扒在房檐。

  酒馆还没打烊,说书先生还在里面絮絮叨叨地讲志怪故事,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志怪故事有什么意思,诸君,以我看,皇家的故事才有意思呢!”

  “成爷,天子脚下可不敢胡说。”

  “哎——这夜深人静的,还怕禁军巡查?我有个亲戚,在皇宫里当近侍,各位猜怎么着啊,宫里几个月前都传疯了,说是花家家主和皇上有奸情呢!”

  “哪个花家?”

  “外行了吧,江城花家啊,三年前被平,如今又被扶起来了,你说这事好玩不好玩,老子一门心思灭花家,儿子呢,看中了人家家主的美色,又开始扶了。”

  “我怎么听说,花家家主是个男的。”

  “就是个男的啊,青云街药铺你们知道吧,掌柜的也姓花,是个没出阁的老姑娘,现在的家主,就是她亲哥哥!”

  “哎,我说成爷,别的也就算了,青云街药铺掌柜可是个好人,咱们就不说她了。”

  “她是个好人?我呸,花家有什么好人?那老姑娘的姑姑,上一任皇后,不是就是与流匪通奸才生下的儿子,要我说啊,什么金尊玉贵,二字以蔽之,□□!花家没一个好的,男的女的都是下流之辈!不然正经人谁去谁上门给人当男宠啊!”

  众人皆捂嘴笑了,那成爷灌了两口马尿,更是得意了。

  “别说花家,宁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呦,成爷!可别乱说,那是皇家。”

  “皇家怎么了?皇家就不敢说了吗?你就说先帝,好好地一个男人,帝王之尊,要平一个商贾之家,靠抓一个女人的把柄,这算什么?你们再看看咱们皇上,杀兄弟啊!父子两个一个塞一个的不是东西!咱再说说住在京都南边的寿王殿下,说什么是先皇养子,前几年才送到京城的,依我看啊,这是不是真的养子还不一定呢,儿子好这一口,老子没准也是同道中人没准儿就是宁家养在外面的男宠呢,你们见过那寿王地模样吗?哎呦,生的那叫一个风骚啊……哎呦!什么东西!”

  众人正说着,忽见一把官刀不知从何处飞来,斜斜地扎在了桌子上。

  一旁角落里一个黑衣束腰的男人看了那把刀一眼,放下茶杯匆匆离开了。

  朱无琮赶到的时候,酒馆里一片狼籍,酒坛子桌椅扔的到处都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受伤的中年男人,酒香四溢,酒桌上的放了条长凳,长凳下面扣着一个眼角淤青的男人,长凳上面坐着还在喝酒的裴度。

  朱无琮搡了裴度一把,裴度顺势倒在了长凳上,朱无琮走过去,凑在他耳边大喊道:“裴大人!”

  裴度如今已经有七八分醉了,原先见一高瘦男子进来,还想让他走,别在这是非之地久待,待看清是朱无琮,连忙跳下来,结果脚下虚浮,站都站不稳。

  裴度摇摇头,将酒放下来,强撑着给朱无琮行了一个礼:“见过寿王殿下。”

  朱无琮一进来就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他道:“你喝醉了?”

  裴度笑道:“小酌几杯,让殿下见笑了。”

  方才打斗激烈,又喝了许多酒,裴度面上渗出了不少汗水,正要拿衣袖去擦,却被朱无琮拦了下来,朱无琮拉住他的胳膊,从腰间取出汗巾,细细地将他脸上的汗水拭去。

  裴度惊觉失礼,忙要后退,又被朱无琮拉住,将汗巾放到他手里,笑道:“裴大人还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怎的裴大人这样谨慎?”末了又加了一句,“跟个童男子似的。”

  裴度的脸一下子黑了。

  朱无琮道:“真让我说中了?”

  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禁军围了酒馆。

  朱无琮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掌柜道:“谁起的头?”

  掌柜的指向角落里那个已经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了的干瘦男人。

  朱无琮对着赶来的禁军队长道:“那个人送到寿王府,其他人你们带走。”

  禁军连忙称是,众人很快撤了,裴度有些站不稳,待人都走后,自己往后去坐在了长凳上。

  “人都走了,本王自己回去也是不安全,裴大人送本王一程吧。”

  裴度回过头来,看见朱无琮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今日月光如洗,照的两个人的影子分外明显。

  只有他们两人,朱无琮也没再端什么寿王的架子,二人缓缓走着,朱无琮道:“说起来,老四逼宫的时候,若非是你,我或许就要被擒了。”

  裴度道:“这是花流……”

  “哎——你快别说出来,裴度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朱无琮笑道:“说起来,差点让裴大人坏了大事,近日里京都谣言四起,将皇兄和花流说的不堪入耳,后面谣言更甚,连母后都拉上了,我派人四处去打探,发现这些谣言都是有人刻意散播的,正四处找人寻到这些造谣的人呢,就被裴大人撞上了,今儿裴大人要真将人打死了,我这几日可都白忙活了。”

  裴度现在神思有些迟钝,只能顺着朱无琮的话陪不是:“是臣鲁莽了。”

  朱无琮看着裴度醉醺醺地模样,竟然觉得有些意思,这人平时滑得跟泥鳅一样,如今喝大了,迟钝的像是一条傻鱼。

  二人走了没几步,转过一道巷子,朱无琮道,“裴大人十几年曾前去过涿州,大人对此事还有印象吗?”

  裴度脑子发懵,被朱无琮这样一问,根本转不过弯来,他似乎是记得的,多年前他路过小阳山,似乎救过一个要去涿州的小姑娘,可是这段记忆太模糊了,模糊的让他根本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方才才有的臆想。

  他不愿去糊弄朱无琮,认真道:“臣不记得了。”

  朱无琮点点头,道:“好。”

  二人又是一段沉默,行至一半,裴度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朱无琮正要问他,就见裴度突然一把把他推到了墙上。

  “裴度你大胆!”朱无琮喊道。

  “别说话,”裴度靠近他,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带着醇香的酒气,熏的朱无琮有些不自在“有人在跟踪咱们。”

  朱无琮笑道:“你吓死本王了,本王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那人跟着本王好几天了。”

  裴度还在消化他的话,朱无琮突然笑道:“裴大人想喝酒,本王请你喝如何?”

  二月初二这一天,宫中有祭祖之事,宁韫城一早就去了,他前脚走,花流后脚就出宫了。

  今日之事,宁韫城交待过全福,不要多问,全福乖觉地应下了,其实就算不用宁韫城说,全福今日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几日,花流的脸色越来越差。

  宁韫城后来被朱无琮绊住了脚,朱无琮告诉他,前几个月在京都放谣言的人已经查到了,往上追溯,果然发现与乔家有关。

  乔家这些日子十分不安分,宁韫城想了想,对朱无琮说,几日前是谦亲王忌日,咱们合该给书治长公主送些礼去。

  朱无琮自然明白,很快就去准备了。

  今日天阴,冷风阵阵,花流只骑了马,一路往京郊去了。

  枯园已经枯了很久了,花流推开那破旧的门,头一次站在这个园子里。园子空空荡荡,地上乱石遍地,寸草不生,据说是因为枯园曾经血流成河,阴气太重,所以无法再生草木。

  枯园大极了,花流沿着回廊一直走,转到了后院,进了一扇一扇门,转过一道一道弯,才算找见了花园里的那个地窖入口。

  花明就是死在了这里,花家藏在外面的旧部说,曾在禁军处理尸体的时候悄悄过来看过,花明当时仰面躺在地窖口,一双眼睛睁的极大,死不瞑目,衣上脸上全是血,他至少中了三剑,来处理尸体的禁军怕他没死透,又插了他一刀。

  花流刚逃出去的日子,夜里常常梦到花明,他们兄弟二人相伴了十几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花流那年曾经跟花明说,他总觉得这少家主之位是他们二个人的,这话他到现在都这么觉得,他从小就习惯了天塌下来有娘亲顶着,娘亲顶不住了,他旁边还有个花明。

  当年远走花家都是他们一起的,现在花明却放他一个人独活了这么多年。

  花流在枯园待到夜幕低垂,然后跪下朝花明和花家众多英灵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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