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南宫记闻录【完结】>第68章 何家路线图

  寿王被罚了的消息传到驿站的时候,花关心已经睡下了,花流独坐在油灯前,皱着眉头,将纸条放在灯上烧着了。

  这消息并不意外,宁韫城城府深沉,疑心又重,盐政这点小小的甜头,不足以让他重新启用花家,纵虎容易擒虎难,况且是被灭门过的花家。

  “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吗?”裴度问道。

  花流回过头来看着酣睡的花关心,道:“还有。”

  花流在筹谋方面的能力裴度并不担心,以花流的心思缜密程度,既然是要上京为花家求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就不会只做一手准备。花流不是不担事的人,裴度觉得怪异的地方在于,花流为何如此伤心?

  这京都就好像是一尊能吸走人的精神的魔窟,花流从踏进来之后,一直心事重重的。

  寿王在宫宴上说错了话,被罚到功德殿跪了一整夜。

  第二日出来的时候,昨日那像斗鸡一样花枝招展的架势一点不剩了,整个人恹恹的,膝盖跪伤了,一瘸一拐的被人扶着出了宫门。

  “王爷,您瞧。”伺候的近侍提醒道。

  寿王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正立在马车一侧看笑话的蓝九峰。

  寿王那不值钱的自尊心徒起,拉着近视一跳一跳地往前跑。

  “殿下慢些,仔细您的膝盖。”

  “莫管什么膝盖了,快走快走,别让这人白看热闹。”

  蓝九峰却快走两步到了二人跟前,笑道:“公公先去忙吧,寿王由本相看着就好。”

  近侍依礼退下了,寿王站不住,一个不稳就要跌倒,蓝九峰稳稳地扶住了他。寿王不服要起,蓝九峰索性撒了手,朱无琮站都站不稳,一下子摔到了蓝九峰胸前。

  这下更丢人了。

  蓝九峰接着寿王殿下的投怀送抱,笑道:“昨日我便已经与你说了,此事急不得,你倒好,偏在宴席上就喊出来了,四皇子一阵添油加醋,皇上不罚你罚谁?”

  寿王道:“蓝大人这么为本王着想,昨儿怎么不自请与本王同跪?就知道你会冷嘲热讽,如今热闹也看完了,蓝大人可以心满意足的走了吧?”

  说罢,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他。

  蓝九峰不说话,只拉着人上了马车,扶着寿王坐定了,又从马车后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放了七八瓶药酒。

  “这下知道错怪本相了吧。”

  寿王冷哼一声道:“你倒有这份好心。”

  蓝九峰不搭理他,只是坐在他面前,轻轻撩起他的裤腿,朱无琮自小见日光少,皮肤出奇的白,如今膝盖跪的久了,红了一大块,不严重看着也有些严重。

  蓝九峰皱眉道:“怎么跪成这样。”

  说完,便拿出药酒,小心地替寿王擦着,寿王只咬着牙,不肯喊疼,蓝九峰见他神情,手下故意多用了几分力,只疼的朱无琮要掉泪珠子。

  蓝九峰见他委屈兮兮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美了,高傲的寿王,也只有在他面前能放下架子,露出本来的面目。

  蓝九峰亲自将人送到了寿王府门口,朱无琮死活不让他进府,蓝九峰无奈,只得将人放下来。

  “要按时擦药。”他将手边的药盒子塞到朱无琮怀里。

  朱无琮就这么抱着,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啰里八嗦的。”

  蓝九峰无奈一笑,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马车刚刚驶出巷口,就见朱无琮立刻变了一张脸,转身走了几步进了门,回头对小厮道:“关门。”

  大门阂上了,小厮还要去扶寿王,却见他健步如飞,膝盖什么事情也没有。

  “王爷……”小厮疑惑道。

  朱无琮把药盒子随口往小厮怀里一扔,嫌恶道:“拿去烧了。”

  那小厮接过药盒,紧跟在朱无琮身后,又殷勤道:“王爷在宫里跪了一夜,不如先去睡一会?”

  朱无琮停下来,冷笑了两声道:“你眼见我跪了一夜了?”

  那小厮道:“可皇上……”

  朱无琮道:“去忙你的吧。”

  说完,转身去了书房,连乌淤沈都知道半夜过来提醒他,四下无人,不必太苦了自己,朱无琮怎么会真去跪上一夜,应该说他除了天亮前半刻钟做模作样在地上跪了一会之外,其余一整晚伴着檀香和佛祖一整晚睡的都很不错。

  宁韫城才不管他这些事,至于蓝九峰,他喜欢看朱无琮示弱,朱无琮很愿意演给他看,直接扑上跟他调情,很难让蓝九峰信,就算信了,过几天就没新鲜感了,可若是一个对谁都像个高傲的孔雀似的男人只对他示弱,谁也难免不会心痒痒,况且还是蓝九峰这样自作聪明、自视甚高的男人。

  可话又说回来了,也只有蓝九峰这样自负的人才会相信朱无琮爱慕他,朱无琮怎么会爱慕别人呢,他连心都没有。

  朱无琮前脚刚到书房,后脚就接到了花流的信和一个盒子。朱无琮草草看了两眼,兴奋地拍了拍桌子,不愧是花流,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第二日上朝,朝臣还在为盐政一事争论不休时,朱无琮奉上了何家的运输路线图。

  长久没有消息的何家,突然已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视野。

  朱无琮道:“皇上,正如盐使大人和四皇兄所言,如今盐政混乱,盐价虚高,有乔家办事不利的原因,但也有食盐成本大增的原因,昨儿四皇兄提出如今制盐不比从前,一是工序不如以往利索,二是工人难缠,可臣倒觉得,除此之外,这里面也还有运盐成本太高的缘故。”

  朱无琮环视了众臣一眼,道:“诸公都知,早年花家产业遍布南国,故意运输起来十分容易,如今花家没落了——”

  “怎的,寿王以为要为了让运盐顺利,要重新让花家产业开张?”宁韫琅朗声道。

  立时有人谏言:“禀皇上,花家早年势大,到了不可约束的地步先帝才动手整治,如今若因区区运盐小事,而妄图重扶花家,岂不是舍本逐末?”

  朱无琮冷笑道:“本王就算有意为花家求情,也是看在花家这些年认错态度诚恳,又一心一意要为朝廷效力的份上,你们这张口就提重扶花家,这不是要打先帝的脸吗?这事本王可不敢提,花家自己也绝不敢如此肖想,莫不是有些人刻意存了要辱骂先帝的意思,才敢说这话?”

  方才说话的那人连忙跪下,道:“臣不敢臣不敢。”

  朱无琮道:“皇上,臣的意思是,花家昨日派人联系了臣,只说虽不能求的皇上原谅,再为朝廷做事,但就算是以平民百姓的身份,亦愿意为朝廷分忧,故以特将何家当年的运输路线图奉上。”

  见众人不解,朱无琮又解释道:“乔家这些年,做的一直都是本土生意,譬如棉、粮,此二物往常并不需长途运输,只用按季节大肆囤货即可,故以乔家仓库众多,运输这一道上却没有好路子,乔家这几年在买路购置车马上大废金钱,却因不是本行,终不得其道。边城何家在落败之前,一直是走皮货药材等生意,这些生意需要从各个地方进货,所以何家在运输方面,就比乔家有优势的多。

  何家当年运输货物,极少自己购买车马,大多靠租借,因经营多年,有固定且可靠的携带车马的运夫来源,同时何家在各地都有自己的驿站,这些驿站隐蔽,有猎户农户客栈通铺,有的就是个路边一个糖水摊儿,这些人除了自己的营生之外,兼任为何家运夫提供情报路况及餐饭,何家按年结账,从未有过错漏。另外何家靠这许多年摸索,自己独有一套走车路线,不仅快,而且安全。如今有了这份路线图,咱们就能用他家的路子。这中间当不知省了多少银钱。”

  此话一出,朝中诸臣面上都有了喜色。

  有人劝道:“皇上,花家此举,正是帮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臣也听说,如今的花家家主花流,生长在药王谷,与江城那一脉关系并不紧密,既是忠君谨慎之辈,皇上不如酌情考虑一下重用花家一事,四皇子忧虑花家势力再起兴风作浪不假,可若只让花家插手盐事,限制他们其他的从商行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这话很是得到了中立一派的拥护,毕竟谁都知道,盐政的根,还是在制盐上。

  朱无琮心道,这下应是差不多了吧。

  可他望向宁韫城时,还是听到宁韫城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此事再议。”

  朱无琮心道,皇兄这脾气,未免太硬了。

  夜里朱无琮特意邀请了花流几人进府赴宴,无非是安抚一番,让花流不必着急。

  回程的马车上静悄悄地,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分外明显,花关心吸了吸鼻子,悄悄握住花流的手。

  “爹,那东西交出去就交出去了,你实在不必放在心上,若不打起精神来,后面的路要怎么熬呢?”

  花流知道,花关心说的是何家的路线图。

  当年宁韫重几番寻它不下的何家密宝,是何喜才拼了一条命,将他送到了花流手里。

  昨日交给朱无琮的那一份不是最初何喜才送出来那一份,这些年来花流和花关心几度漂泊,居无定所,甚至几次性命垂危,他们两个犹如丧家之犬到处躲避追杀的时候,花流说,这东西不能再带在身上了,若是丢了,他对不起何家全族的托付,死了都闭不上眼。那段时间花关心连日奔波生了一场病,花流不敢带着他再走了,两个就像两个野人一般躲在桐乡村后山内的一个潮湿的山洞里,这里每年春秋两个季节会封山祭山神,他们靠偷吃祭品为生,趁着这个空档给花关心养病。就于是一连许多日子夜里,花关心都能看到花流在有月光的晚上蹲在洞口,对着月光,一边哭一边疯狂地去背地图和账目上的内容,那会花流就像是疯了一样,神经质的不断重复,高度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往脑子里塞。

  花关心不知道花流是怎么做到的,他硬是把这两样东西刻在了脑子里,那地图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他只要抬起手来,一笔一画东南西北就能重复地一摸一样。后来到了龙城,他们两个暂时安全之后,花流拉着他关在季良的书房里几个时辰,他分别默出了五幅地图,盖上去的时候,一丝差错都没有,五张图一摸一样。花流那一日对着那些图纸哭了很久,哭声里全是委屈和辛酸。

  少年家主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家破人亡,他肩负着两个家族的担子死里逃生,还要负责将两个家族的荣辱扛下去,他紧绷了许多日的弦,在那一刻,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了。

  “爹爹,多谢你。”

  花流回过神来,部分神思还停留在自己的记忆中,人都有些迟钝,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花关心的发顶:“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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