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南宫记闻录【完结】>第53章 二十之宴(二)

  众臣纷纷劝谏,宁世元抓住花淳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对荣侧妃说道:“众臣这样说了,那就算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说完,拉起皇后就要走,荣侧妃忙忙叩道:“求父皇留步,臣妾今日所言,事关重大,但请父皇听臣妾一言。”

  宁韫京亦跪于殿前为荣侧妃求情:“父皇,看皇嫂这样急切,想必是确有大事要说,还请父皇留步。”

  说完,便向荣侧妃使了个眼色。

  荣侧妃直起身来:“诸位大臣这样劝谏,大约是低估了一个女子要为夫君正名的决心了。我夫君被奸人所害,沉冤多年,如今又有人偏要在他冥诞这一日上为了给自己母家荣耀大肆寻欢作乐,我如何忍得?”

  荣侧妃还要说什么,就听宁韫城打断他道:“侧妃所言有理。”

  宁韫城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酒走到阶前,跪下道:“父皇,母后,今日是先太子冥诞,荣侧妃突然提起太子殿下,亦让儿臣动容,无论今日皇嫂要说什么,也请让儿臣先给太子殿下敬一杯酒。”

  说完,便起身对着西方郑重叩拜奠酒。

  宁韫城突然的举动倒是让宁韫京一派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宁韫城一起身,宁世元又转身坐下了。

  酒毕,宁韫城又到了荣侧妃面前,对着荣侧妃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今日除了祭奠太子殿下之外,儿臣也要多谢皇嫂,皇嫂这些年,一直照顾抚育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所育一子一女,居功甚伟,请受愚弟一拜。”

  荣侧妃闻言亦有所动容,忙转过身来回礼,然而就在二人行礼间隙,荣侧妃看见宁韫城的袖间,露出了一对青络子香囊。

  荣侧妃面色微变,这对香囊乃她亲手所做,挂在她的两个孩儿身上的。如今,怎么会到了宁韫城手里。

  宁韫城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恭敬地离去了。

  宁世元面上已经有不耐烦之色了:“好了,城儿奠酒也奠了,荣侧妃,你有什么话要说。”

  荣侧妃突闻变故正有些方寸大乱,一时间将退两难不知所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鼻尖额头上挂满了虚汗。

  这边宁韫良看到情势不对,对宁韫城小声说道:“你方才给她看了什么?”

  宁韫城道:“先太子两个孩子的贴身挂件。”

  宁韫良道:“你绑了她两个孩子?你知道她今日要——”

  宁韫城摇摇头:“我并不知道,只是为了不让你有危险,多做了一手准备而已。那两个孩子一直住在李嫔的宫里,我在孩子的贴身嬷嬷里安插了我的人。”

  宁韫良惊异道:“贴身嬷嬷都是自小跟着的,你何时安插进去的?”

  宁韫城握紧了宁韫良的手,目光坚毅,宁韫良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好斗狠硬的神情,宁韫城道:“盛乐十六年,宁韫肖死的那一年。”

  那年东宫混乱,人心惶惶,不少仆役外逃,众人都道太子倒台,小六可安然无恙了,唯独宁韫城始终不能安心,若按他的意思,能斩草除根最好,然而此事甚难,宁韫城只得埋好棋子,防患未然,好为宁韫良求得岁岁长安。

  荣侧妃迟迟不言,众大臣开始议论纷纷,就在这紧要关头,近侍突然来报:“皇上,老太师求见。”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狂风又掀起了一层浪。

  宁世元道:“请。”

  老太师是被人抬上殿的,轿撵停在人群之外,如今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太师被两个身强体壮的近侍一路扶着过来了。

  待到了阶前,老太师轻轻推开两位近侍,佝偻着身子,艰难的跪下了一条腿,又扶着地毯,将另一个膝盖着地。

  “老臣拜见皇上,”老太师声音浑浊,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口痰,颤颤巍巍道,“臣年老体弱,许久未曾侍奉圣驾,愿皇上赎罪。”

  宁世元忙道:“快扶老太师起来。”

  那两名近侍又左右开弓将太师扶了起来。

  范太师慢悠悠的扫过了一遍在场诸人,目光在花安处停留许久,因已年老眼花,身材佝偻,只得眯着眼睛仰起头来去瞧。

  “花老家主,多年未见身体可还康健啊?”

  花安对着范太师一抱拳,道:“劳老太师惦记了,老朽年事已高,谈不上康健不康健,活一日算一日罢了。”

  范太师哧哧地笑了两声,目光又转到了宁韫良和宁韫城这一边。

  五六对视一眼,起身行礼以示恭敬,老太师用微微颤抖的手还了一个礼:“两位殿下从小就喜欢坐在一起,如今大了,还是要好,你说这亲兄弟这样要好也就算了,你们不是亲兄弟,怎么还能感情深厚呢?”

  老太师的话如惊雷一般在众人堆里炸开。

  蓝九峰有些震惊,起身道:“老师——”

  花淳站起来,话里已经有哀求的味道了:“老太师说什么呢?城儿和良儿都是皇上血脉,怎就不算亲兄弟了。”

  老太师回头看了花淳一眼,花淳接收到他的目光,不觉心中一骇,那老东西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就像是狼眼睛一样,阴毒狡诈又充满了恨和鄙夷,他仿佛在看这世间上最下贱的东西,又像是恨不得把这个东西活活咬死,扔到最肮脏的地方去。

  范太师转过身来,突然发难,他指着花淳,用一种再嫌恶不过的语气高声奚落道:“花皇后,你多年前在出巡之时失身于流匪,回来就有了那个小孽种,这些年来你欺瞒皇上,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如今又多番怂恿皇上意欲让皇上将皇位传给孽种,花皇后,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你居心何在啊!”

  众人交头接耳,个个面上都是惊愕的神情。

  花安怒喝道:“范太师,你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污蔑皇后娘娘和六皇子,你当我们花家都死绝了吗?”

  范太师古怪的笑着,他缓缓扭头盯着花安,笑道:“你个老匹夫,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当年你女儿害了先太子,死后还往他的身上泼脏水,你们花家做尽了恶事,如今就该绝了你们家,才算对得起我肖儿在天之灵。”

  范太师说的太过激动,咳嗽不止,荣侧妃起身去扶,被范太师抓住了手腕:“孩子,咳咳,难为你了,你今日敢上殿揭发贱人母子真面目,想必也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外祖没什么能帮你的,只一件事,肖儿的孩子如今正好好地在外祖这里,没有人能动的了他们,你想说什么,大胆的去说吧。”

  荣侧妃讥讽地看了宁韫城一眼,颔首道:“是。”

  荣侧妃举起画卷,缓缓走到阶前,转身对着众大臣,将画卷上绑着的金丝带打开来,画卷展开,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副裸身女子的肖像图,众人细细望去,见那躺在凌乱被褥上女子的面容,明明就是年轻时候的花淳。

  可谁也不敢开这个口,众人忙忙跪下,将头埋在了地上。

  荣侧妃冷笑道:“你们怕什么,这上面画着的,不就是咱们皇后娘娘吗?”

  花明怒道:“荣侧妃,你怎敢一副春宫画来羞辱皇后娘娘。”

  “羞辱?”荣侧妃的眼眶地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声如泣血,“我来告诉你们什么叫羞辱,当年皇后娘娘被流匪所辱,太子亦在当场,为了皇室清誉,太子力劝皇上赐死失节的皇后,皇上宠爱皇后,执意不肯。后来皇后回宫有孕,太子便猜出此子非皇室血脉,再次劝谏皇上打掉孽种,可是这个时候,皇后娘娘不断给皇上吹枕头风,温言软语地欺瞒皇上非说这个孩子是皇上的,哄的皇上真信了她的话。后来孽子出生,皇后娘娘仗着自己受宠,不断蛊惑皇上,带着幼子邀宠,让皇上对别人的儿子宠爱有加,甚至动了废了太子立孽子为东宫的念头。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是为了保住东宫之位诬陷幼弟,其实当时太子所想,只是为了保住宁家的皇位不落在外人子手中。后来殿下见皇后势大花家狡诈,自己与皇上的关系也日渐生疏力不从心,生怕有朝一日自己败下阵来朝纲颠覆,故以找人留下这幅画,此画明明就是花皇后失身与贼人的证据,结果到了最后却被皇后说成这是殿下畸恋嫡母的证据,殿下一生清白,为人刚正,死的时候污名满身被千夫所指,这难道不是羞辱吗?东宫一朝倾覆,太子妃以身殉夫,这中间死了这么多人,如此深仇大恨,我东宫旧人如何不恨!”

  “荣侧妃伶牙俐齿,只是你如何能证明此人就是母后呢?另则此画中并未有太子印章,你又怎么证明这画出自东宫。若你今日随意拿了一幅画来编造故事污蔑母后,我们岂不是都要被你所骗。”

  荣侧妃抹了一把眼泪,道:“五殿下莫急,我自有证据。”

  这边说着,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人扭送着两个女子上殿。

  那两个女子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妇人打扮,伤痕累累,看穿着不是宫中人,皆被绑着,是受过刑了的模样。

  宁韫城觉得其中一人面熟,可是细想起来却毫无头绪,正疑惑间,就听到宁韫良小声说:“是画凌。”

  荣侧妃道:“这二人其一人是当年东宫的画师,殿下做此画时就在一旁伺候,另一人,则是皇后娘娘之前被放出去的大宫女画凌,五殿下的疑虑,此二人便可解。”

  那画师闻言,连忙膝行两步,惶恐不安地指着那画说道:“就是这幅画,此乃盛乐十三年前后由太子口述,我与其他几位画师所做,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宁韫京道:“若你说谎,咱们也无从验证。”

  画师忙忙磕头道:“有证据,是有的。”她用被绑住的双手指着画的左上角,道:“这上面,就是这里,殿下曾用碱水写过字,亦盖上了印章,用火一烧,字迹立显。”

  老太师挥挥手,立刻有人端了蜡烛上来,花苗靠近绢纸后面,来回烧了几次,果然出现了几行小字,下面盖着的,正是宁韫肖的印章。

  荣侧妃念道:“此画记盛乐五年十一月初,花淳与帝出巡,被奸人所掳,囚禁龙舟,失节。”念完,又道,“太子笔迹,在朝诸公有不少知道的,若诸公不信,可细细去验,是否是太子亲笔,当年太子薨逝,随身印章等物一应埋于地宫,如今画上印章犹在,还不能证明此画乃太子生前所做吗?”

  花淳自方才与范太师对峙后,便颓坐在哪里无言,直到太子笔迹初现,她才抬起头来,神色麻木望着那幅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至于这画中人是不是皇后娘娘,画凌,你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