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南宫记闻录【完结】>第21章 青鸾殿生龃龉

  除夕夜宴前几天,宫里疯传内宫招贼了,最初是被一队侍卫发现在皇后寝宫附近,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一直追到皇后寝殿就不见了。此事一众侍卫都看见了,听闻近几日六殿下回宫,皇上高兴,赏赐无数,已经招了许多眼热的窃窃私语,领头的犹豫再三,生怕是哪宫的人打错了主意,要伤害皇后和皇子为保万一,还是深夜敲开了皇后寝殿的门。

  皇后漏夜被扰,听说前因后果,倒也不恼,自己在大殿坐住了,单手撑着疲乏的脑袋,吩咐道:“搜宫。”

  青鸾殿一阵鸡飞狗跳,最后琴凌来报:“娘娘,除了六殿下所居的偏殿,其余都搜过了,没见什么人影。”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都生了惧色,连忙跪下告饶:“娘娘恕罪。”

  花淳道:“你几人都是职责所在,不怪你们。走,本宫亲自去小六那瞧瞧。”

  众人推开门,眼见小六打着哈欠起身,裹着被子看着冲进来的人,迷迷糊糊地问道:“母后,怎么了大晚上的?”

  花淳柔声道:“没事,方才侍卫看见又小毛贼进来了,母后来你这看看。”

  小六不在意地说:“母后看吧,我睡的极好,没见什么人。”

  众人遍搜无果,花淳使了个眼色,琴凌带着人去回复侍卫了。

  待众人都走了,小六道:“母后还有事吗?若无事,儿臣先睡了,本应送母后出门的,只是儿臣今日睡前脱了个干净,此时下了床倒失礼了。”

  花淳上前几步,来回打量着自己儿子,心中不仅好笑,嘴上只道:“好,那你睡下吧。”

  眼见小六嬉皮笑脸地要送她走,花淳脚步并未挪几步,突然回头道:“花明呢?”

  小六一惊,不知作何回答:“花、花明哥哥,大约在自己房间吧。”

  花淳心下了然,佯装要走,忽然回身迅速将小六被子一扯,小六吓了一哆嗦,竟来不及抢回被子,花淳一瞧,只见小六裸着上身,底下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裤,被子角落里,还塞着黑色的夜行棉衣。

  后面帷帐一动,同样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花明出来跪下谢罪道:“娘娘恕罪。”

  花淳被二人都气笑了,道:“你二人晚上不睡觉,穿着这衣服是去了哪里?”

  一边说着,一边将被子扔回给宁韫良,伸出纤细地手指顶在了宁韫良脑门,一指头戳过去,嗔道:“你外祖就教了你这个?你外祖治家最严,母后并你几个舅舅姨母幼时虽不怎么学规矩,但一条,偷鸡摸狗品行不端家法伺候,后来我们几个长成了,你外祖又觉得我们几个被教养的太野了些,到花明这一辈愈发严苛起来,你外祖教养了十多年,才培养出花明这一个全人来,与你玩闹了三五年就让你带坏了。”

  说归说,花淳心下其实并未怎么生气,自己的儿子自己是清楚的,小六喜玩喜闹,心眼却不坏,再加上小六十岁那年,花淳不得已将他送出宫去,如今母子一年多未见,她只心疼孩子都心疼不及,又怎会真的生气。

  花淳这边审了大半夜,都没有从小六嘴里听到一句实话,无奈天色渐晚了,困意上来了,花淳也放弃了要继续问的心思,由他去了。只今夜搜宫动静大,明儿势必要她出面找个借口将此事遮掩过去,不然难免后宫恐慌,花淳这般想着,又觉得精神实在不济,由琴凌扶着,主仆二人慢慢回了寝殿,又睡下了。

  第二次闹贼,是在五皇子府,青天白日的,就有一个婢女看到花园里站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今日府上闭门谢客,根本不曾听闻有客来,那蓝衣小公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花园里,婢女吓了一跳,见四下无人,扔下手里的笔墨就跑,边跑边喊“有贼”。

  宁韫良生了闷气,朝那边还在比划的花明和乌淤沈沉声喊了一声:“花明哥哥他们家闹贼我们走了!”

  乌淤沈专心破招,被这一喊吸引分了神,接着人就被花明一脚踢翻了。

  宁韫城在这两日贼来贼往中发现了一些事情,那就是宁韫良出宫一年多以后,性子变得古怪了些,说不清哪里不对,爱撒娇使小性了,人也变得没有以前明朗了,像是心里揣上了百八十件的心事,但面上还是嘻嘻哈哈地笑着,宁韫城觉得他一笑,面前就会起雾,你若透过这层层的雾气,当能看到一个孩子的悲伤和无措。

  论谁都觉得,今年的年过的快极了,早起宁韫城推开窗户,望着窗前庭院栽着的叶子落尽了的枣树,心下百感交集,因他向来在情绪这面知之甚少,内心枯乏已久,亦不知如何排解如何表达,站了半晌,嘴里话过了几遍,只叹了一句:“江城千里之遥,路上苦寒,不知小六来回路上衣裳保暖否。”

  年关过后,宁韫城再没有机会进宫请安了,宁韫良远行之日便在这一两天了,宁韫城的请安折子向来是被退回来的多,后面他整日里写折子,连乌淤沈都有些不安,劝他“请安量少为宜。”

  令他惊喜的是,那日午后,花淳召他入宫了。宁韫良年前几次三番去五皇子府这事花淳是默认的,这是她多年前筹划想要看到的一个结果,但不幸的是计划中途被扰,大约不需要进行下去了,但她见事态发展的异常的好,也不曾阻拦。

  宁韫城急匆匆地往宫里赶去,他脚还未踏进青鸾殿呢,便听到里面的争执声。

  “不去不去!母后,儿臣乖一些,不走可以吗?”小六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了,看来争执已经有些时候了,此番已经听不到母后的声音了,只有几位姑姑在劝着。

  几乎是下意识地,宁韫城看了一眼里在宫门口的侍卫,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离他最近的这两位,势必是听得到里面的声音了。

  宁韫城停下了脚步,朝乌淤沈使了个眼色,乌淤沈会意,忙对门口两位侍卫说道:“今日是杜、成二位大人当值,杜大人府上小妾上月生了一对龙凤胎,是喜事,又听说府上倒无缘无故死了一个鹦哥有些可惜,成大人年前外放的调令下来了,也是喜事,晚些五殿下会让送一些礼品到二位大人府上,除贺喜外也是勉励二人大人好好当差的辛苦。”

  宁韫城开口这一番话,说的两名侍卫心惊肉跳的,宁韫城面上是奖励实则是恐吓,杜侍卫更加吓得咽了一口唾沫,五皇子连他家里死了一个鹦哥都知道,还有什么是不在他掌握的。二人在青鸾殿当差,这些年什么景没见过,自然知道宁韫城的意思,忙道:“多谢殿下,属下必会尽忠职守,以报娘娘殿下。”

  宁韫城带着乌淤沈进了门,乌淤沈方才亦跟着抹了一把汗,五殿下对皇子府上的侍卫怕是都没有这么上心留意过。

  正殿已有人通报,宁韫城打了帘子进去,只见花淳高坐在主位上,宁韫良坐在下面,脸都哭花了。

  宁韫城在青鸾殿住过半年多,熟悉花淳的做事方式,往常母子说话,都是在侧殿的小圆桌前,亲亲热热的,喝茶吃果子,但凡花淳来了正殿,那必然是有不容分说的正事。

  宁韫良瞧见宁韫城进来,立马换了一张脸,只把面上眼泪一抹,死咬着牙,他声音都颤抖了,带着哭腔,却依旧硬挺着道:“五哥,你也是来赶我走的吗?”

  宁韫城见不得小六哭,他几乎求助似的望向花淳,却从花淳眼中看到了跟他一样的眼神,他们都做不了恶人,互相指望着对方。

  宁韫城走上前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串,戴到宁韫良手腕上,劝道:“等六月了,五哥就求父皇让你回京过生辰。”

  小六一听这话,立时明白了宁韫城的意思,宁韫城手足无措地看到了宁韫良眼神变的灰白,那目光透着绝望,似乎要将小六的眼睛划出一道道血口子,宁韫良气的看都没看就将手上的手串扔在地上,咬牙道:“为何偏偏都要舍了我,我只想待在娘膝下,待在哥哥眼前有错吗?”

  那孩子偏执地让人心疼,此刻他沉默下来,猩红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宁韫城,像是一匹小狼,宁韫城心里开始打突,小六何时有了这样硬的个性。

  宁韫城看向花淳,花淳提了一口气,生怕小六再闹到便会惊动宁世元,心一硬,狠狠说道:“若是母后的意思,就连你父皇也会听上一听,你合该想想有没有办法和母后较量再说!”

  花淳甚少说这样的硬话,听的宁韫城心里也难过起来。

  宁韫良恼的痛哭着跑了出去。

  宁韫城要追,却听花淳道:“城儿。”

  宁韫城回头,花淳端正的坐姿已经跨了,她嘴唇哆嗦着,不住地眨着眼睛,很快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晕花了她的红妆,宁韫城看快发现,花淳眼角也有细纹了,她的美貌已经不如以前了,她眼神灰败,无力地摆摆手:“让他去吧,他怪我狠心,怪我我也不得不狠心。”

  母子二人静默许久,宁韫城不怎么会说话,花淳这会也不需要会说话的来安慰她,与这个孩子一同待一会,一块分担了这份苦,便就很好了。

  宁韫城走的时候,捡走了那串手串,花淳眼角瞥到了,她心中一怔,觉得眼熟,这好似是当年何家进京,送给宁韫城的见面礼。

  宫里传来消息,宁韫城进宫的第二日宁韫良一早没有知会任何人就悄悄地走了,早上宫女进去伺候起床的时候,发现偏殿已经空了,看着架势似乎是与谁置气呢,来时热热闹闹的,走时只带了一个花明,除了清晨一抹朝阳,甚至都无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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