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题目, 不是出自圣上的小作文。
今日的题目是前几日圣上微服私访,无意中撞见盛京府衙捕快抓捕小偷,但是, 那捕快动作粗笨,将小偷给跟丢了。
圣上很忧虑,这种捕快如何能守护盛京百姓。
所以,今日的题目是如果考生是盛京府尹,那面对这一情况该如何做。
黎荞盯着试卷看了一会儿, 有些想笑了,圣上在继伸手向天下举子讨钱之后, 又伸手向天下举子讨要练兵之法么?
赵大人给他讲到口干, 却是一个都没押中,圣上出题真是随心所欲啊。
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他提笔开始列框架, 填细节。
这题对旁人而言可能有些难度, 但对他来说难度一般,不过他得把他的眼界和思维限制在三柳村黎荞这一范围内, 不能写的太出格。
当黎荞忙着藏拙时,其他考生盯着试卷,恨不能双眼冒火直接将试卷给烧掉。
又是伸手讨钱又是伸手讨要如何训练捕快之法的, 还有什么是这位当今圣上不敢做的?
脸皮怎么就、就这么爱折腾他们呢!
坐在太极殿内, 这些考生心里的槽吐的能将整个皇宫都给淹了, 但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分毫。
旁边站着的可是禁军!
当一帮考生苦哈哈绞尽脑汁时,旁边的求贤殿内, 盛鸿正坐在御案前看折子。
他身旁除了钱三, 还有太上皇盛钧。
盛钧虽然已经七十岁, 但他身材依旧魁梧, 脊背依旧挺直,双目也未浑浊,他把皇位传给盛鸿之后便带着人游山玩水去了,一出京就是几个月。
上个月月底他回了京城,歇了几日,今日殿试,他来了太极殿这边。
因为今日的题目特殊,所以他跟盛鸿一样,都是批卷人。
盛钧坐在御案的另一边,看了几份折子后,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瞧着有些疲倦。
这一次出京,在外待了半年才回来,上了年纪的身子经不住旅途奔波,歇了好几日都未缓过神儿。
盛鸿见状,放下手里的玳瑁紫毫笔,对钱三吩咐道:“去乳酪院催一催,看新口味好了没。”
钱三应是,赶紧吩咐人前往乳酪院。
盛钧喜好乳酪,于是搞了个专门做乳饼酥酪的乳酪院。
从前乳酪院做的都是传统的加了牛乳的点心,但现在花样翻新了,连不爱吃甜食的盛鸿都喜欢上那种松软香甜的口感了。
“父皇,乳酪院的厨子要往鲜牛乳面包中添加豆沙、枣泥等馅料,想来滋味会不错,您待会儿尝尝。”
“嗯。”盛钧点头,双目里闪过一丝期待。
他端起身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等茶香在口中弥漫开,他看向盛鸿:“此次的殿试,黎荞那小子的卷子能服众么?若不能服众,那状元可不能给他。”
“这是自然,天下人都看着,不能偏私。但此前县试时他提到过练兵,想来是懂这块的。”盛鸿道。
黎荞已经拿到了小三元和解元、会元,他也想成人之美,给黎荞一个状元,出一些黎荞擅长的题。
但他的确被那个笨手笨脚的捕快给气着了,再加上黎荞也写过这方面的内容,于是他便把此事当做了殿试题目。
人多力量大,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嘛。
这批人已经是进士了,今后是要当官的,他是要给这些人发俸禄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拿了他的俸禄,那就得给他解决治国时所面临的疑难杂题,就得给他分忧。
当然,若黎荞关键时刻掉链子,功亏一篑,那也无妨,殿试只是起点,以后日子还长。
“他懂就成。”盛钧点了点头,又问:“会试时,那些举子都答了些什么?”
他刚回京,还未来得及关注此事。
“除了黎荞,余下的都没什么新意,而且不少人还让我想拎刀砍人。”
想起此次会试的试卷,盛鸿脸上闪过怒火。
他虽然只看了严安邦几人挑选出来的试卷,但他也特意询问了严安邦,想知道落榜众人写的都是什么答案。
因此,他是知道这一万多名考生都写了什么的。
有十分之一的人写的是增加赋税。
巧立名目,向百姓、向商人多收税。
把增收赋税一事写的如此轻飘飘,这种人若是做了官,九成九会鱼肉百姓。
赋税是能随意加的么?
掌权者的一滴唾沫,落到百姓头上那就如黄河决堤,瞬间就能把人给淹死!
所以,知道竟然有一千余人写的是此法,他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除了这一千余人,还有八千余人在赋税上做文章,不过,这些人没有变着法子压榨百姓,这些人写的是改革税法,开辟新的税源。
但因为其中不少人对大盛的税法一知半解,因此写出来的文章只能引他发笑和发怒,这八千篇文章中,真正有用的不多。
比如说谷梁涵所写的,清查大盛全部田地,重点核查秀才举子勋贵等名下的田地。
秀才、举子、勋贵都有免交赋税的权力,于是一些人便将自家的田地挂到秀才、举子、勋贵名下,这样就可以不交税了。
当然,因为勋贵手中的权力大,玩的花样比秀才举子多,所以避的税也多。
但秀才举子勋贵身份不一般,盛鸿轻易不能动,所以谷梁涵此法虽好,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大。
还有人说,可以开海运,借此征收赋税。
但这个也不好搞,海运风险大,不然他也不会修运河了。
总之,这八千人虽没有压榨百姓,但给出的法子要么不可用,要么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大。
剩下的一千余人,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比如说辛知写的降低官员俸禄。
这个想法很好。
但他不能随意降,因为他走的是高薪养廉的路子,他和盛钧奉行的原则是朝廷给官员提供可以让他们过的很滋润的俸禄,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官员还贪,那他们父子俩砍起人来绝不会手软。
还有人写的是多寻金矿银矿,多挖矿。
呵,笑话,当他不知道这条路子么?
但关键是寻不到金矿银矿啊!
另外也有人写出海贸易,与其他小国进行贸易等。
这个想法也很好,他准备实施。
但过程长久,一年半载都见不到收益。
更有人写的是发动战争,抢劫别的国家。
他不知道那位举子是如何写下这般冰冷无情的话语的,战争是可以发财,但战争是要死人的!
……
“看看,这是咱们的举子,是经过童生试和乡试选出来的举子,是我不走寻常路,特意出怪题,用怪题逼出来的举子。”
“就这种水平,我觉得咱们的俸禄花的不值。”
盛鸿说到最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他用科举选官,是想让这些人帮他守大盛江山的。
可看看这些回答都是什么?
而且,这已经是举子的水平了。
举子是可以和地方知县言笑晏晏的,就这种水平,他哪里能容忍乡绅这一阶级的存在。
肯定不能容忍!
“算了,比起当年,这一批举子已经进步了。”
盛钧抬手往下压了压,让他怒火降一降。
提起当年,盛鸿脸上的怒火一下子就消失了。
可不是,比起从前,这已经进步了。
“所以我将黎荞点为会元,在这一万多份答卷中,他的卷子太出挑了,不仅不危害百姓,还操作性强,来银子快。”
盛鸿叹气道。
“嗯,当之无愧。”
盛钧点头,认可这话。
“还有他那几位同乡,法子也都可以,在一众围绕着赋税的卷子中,让人耳目一新。”
盛鸿说着忍不住笑:“可能他们是受了黎荞的影响,给出的法子总结起来都是向富人贵人下手。”
这和他的思路不谋而合。
国库空虚,百姓也不富裕,那么天下钱财去哪儿了?
天下钱财都在富人贵人手里!
想充盈国库,当然是想办法让这部分人花钱。
黎荞搞出来的东西都很好,比如说粉条,秋梨膏,牛乳点心,鸭货,普通百姓都消费不起,挣的都是富人贵人的银子。
把富人贵人的银子挣到国库里,再由国库花在百姓和大盛身上,这样大盛的江山才能长久嘛!
“这样的人才,的确难得。”盛钧脸上也带了笑。
不用他们父子俩对勋贵开刀,搞的都是新型的从前没见过的,但偏偏跟吸金兽似的,搂银子搂的特别厉害。
“大盛需要这样的人才,希望今日殿试他能力压众人。”盛鸿又道。
盛钧闻言笑了:“这样的年轻人,的确应该捧起来,好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投效朝廷。”
被大盛两代帝王寄予厚望的黎荞,唰唰唰很快写完了文章,但殿试不能提前交卷,他只能等着着交卷时间到了才起身。
交了试卷之后,一百八十位进士排着队,沉默出宫。
皇宫门口自是不能有闲杂人等,一百八十位进士的陪考都在皇宫所在这条街道的拐角处等着。
来到了拐角,这帮新科进士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有表情了。
大多数人都是愁眉苦脸,今日的殿试题偏了啊!
辛知距离黎荞很近,他紧走两步来到黎荞跟前,想问问黎荞是如何答的题。
徐瑛、庄文、孟月离黎荞有些远,他们费力的从人群中挤过来,也想问问黎荞是怎么答的题。
另外,黎荞身边一圈进士也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的答案。
“我答的一般,就不献丑了,反正已经考完,多想无用,等放榜吧,三日后就放榜呢。”
……
黎荞才不会说他是如何答的题,练兵之法能随便说么?
当然不能啦!
至于圣上会不会把他的试卷贴出来,这由圣上决定,反正他现在不能讲。
咳,没错,拿到今日的题目之后,他觉得此次的状元已经蹦入他口袋里了。
但此时未放榜,必须得低调。
应付完众人,他踏着夕阳和陶竹回去。
漫长的、长达五年的科举路,他走完了,今日之后,他可以彻底放松了。
科举考试跟他上辈子的高考不同,高考结束后若是对考试结果不满意,那可以复读。
但科举不可以。
只要是考过了,那名次就定下了,不可以再考。
不管他此次的结果如何,他这辈子都无法再考科举了。
所以,他真的可以放松了。
坐着牛车晃晃悠悠的回了租住的院子,吃晚饭,洗漱,睡觉。
一觉醒来,室内亮堂堂的。
已经入夏了。
“你醒啦?”
陶竹察觉到黎荞动了一下,便小声开了口。
他早就醒了,但他躺在黎荞怀里,怕惊醒黎荞,便一直没有动。
“醒了。”黎荞说着放开了他。
黎荞伸了个懒腰,然后身子一翻,大半身子都压在了陶竹身上。
陶竹见状笑了一下,他一边去抓黎荞放在他心口的手,一边问:“咱们今天做什么?”
黎荞不读书了,他一时间也有点不知道该干啥,刚才一直在想呢。
“今天啥也不干,咱们摆烂。”黎荞与他十指相扣,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的沙哑:“咱们今天只吃吃喝喝。”
“好。”陶竹也笑:“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嗯……”
黎荞很想来一句不用你做咱们点外卖,但很明显,这个时空点不了外卖。
可他又不想出门。
于是这个嗯字在他嘴巴里停留了好几秒,最后他才道:“让二山和夏哥儿做,咱们俩等着吃。”
“行。”陶竹看出他不想起床,便顺着他的话应下来。
黎二山和黎夏都很能干,不一会儿便过来喊他们俩吃饭,吃过早饭,两人没回房间,而是搬了摇椅出来放在院子里。
这会儿太阳光正好,若是再过些日子,那天气就热了,晒不了太阳了。
摇椅中间放着一个小茶桌,陶竹拿着小锤子在剥核桃,他要做核桃黑芝麻糊和琥珀核桃。
他看了眼黎荞,口里道:“也不知道家里如何了,我想咱们的大房子了。”
“别急,咱们很快就回去。”黎荞翘着二郎腿,一边摇晃着身下的躺椅一边去拿陶竹剥好的核桃:“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咱们这几日买齐。”
新科进士若是被授官,甭管是京官还是外放,都有一个假期,好回乡安置家中诸事。
这个假期最长的可达半年,这是为了照顾那些离得远的进士,但是,半年后黄花菜都凉了,谁知道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很多人选择不回乡。
但黎荞想回去。
家里一大堆事呢。
当然,万一没授官——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那他也想回去。
陶竹也想回去,他便道:“那我再好好想一想,看还需要买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两人和庄文、孟月一道四处采买。
至于沈画和徐瑛,他们夫夫没心情闲逛,他们要完成圣上交代的五十套衣服。
皇家点心铺的生意越火爆,他们夫夫的压力就越大,即便黎荞把他上辈子时见到的那些古装衣服画了出来,他们俩依旧不敢松懈,怕让圣上失望。
徐家人对此只有一个反应:气的要死。
徐家人在入京的第二日就四处打探,想给徐瑛寻一门好亲事,结果现实教他们做人。
人家真正的高门贵女、贵哥儿,才看不上小小举子,最起码是进士才能入他们的眼。
毕竟就算是进士中的第一名状元,那一开始也只能当六品官呢。
更何况徐瑛已经成亲了,高门大户谁会明目张胆的逼着新科进士休掉夫郎?都是要脸的!
所以哪怕徐瑛的脸好,那身价也抬不上去。
徐家人搞明白这一点儿,懊恼极了,早知道脸并不能成为徐瑛飞升的唯一要素,那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让徐瑛和沈画成亲!
他们一直觉得徐瑛长的好,只凭着这张脸就能把那些高门贵女、贵哥儿迷得找不到北,可谁知道那些大户人家竟是不看脸!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徐瑛不仅和沈画成亲了,徐瑛还把沈画的衣服写到了会试卷子上。
他们这会儿只能盼着沈画赶紧把五十套衣服搞出来,免得连累徐瑛。
唉。
三日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殿试放榜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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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