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秋时有些脱力的靠在了石堆上。
幽暗狭窄的洞穴之内,怀让大师带着一行人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山洞行了好远的路。
众人最后穿出山洞,眼前白光一片,豁然开朗。
但他们悬着的那口气还未松到底,便看见了那片排列的密密麻麻的大缸。
“阿弥陀佛!”走在最前面的怀让大师看的最为真切,心中一颤。
就见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排大缸,里面露出一颗颗黑乎乎的人头。
每颗人头都脸色惨白,双目圆睁,嘴巴一张一合,像濒死的鱼。
“竟然真的是制造纸皮人偶的地方!”严摩眉头紧皱着,脸上的厌恶和震惊交织在一起。
众人纷纷走近,去探查每一口缸。
归墟在一口缸前停了下来,盯着缸里黑黝黝的水,脸色十分难看:“是厄水加了锁魂草和噬心藤,再放鬼气和煞气加以熬制炼化。”
“厄水,应当在酆都才有吧。”桑卿走了过来。
“嗯。”归墟点点头,“锁魂草和噬心藤也都是酆都的东西。”
“他还去过酆都?”沈故有些不敢相信。
“也不一定是他本人去的。”桑卿道,“不是有这么多纸皮人偶么?不沾染活人生气的话,进入酆都应该不会被鬼物攻击,采点药材,弄点厄水还是不难的。”
“有这个可能。”严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之前洞渊裂缝的时候,他每次都过来帮忙,我年纪大了,不能一直顶着,就同他和花阁主、秦掌门三人轮流加持枉死树的根系。恐怕就是那个时候被他钻了空子。”
“不对。”桑卿却道,“他最初这么做,应该是在这之前更早的时候。”
“怎么说?”秦卓温开口道。
“啊,”严摩一拍脑袋,“我记起来了。净尘长老陈元景也被纸片人偶替换了,那恐怕是在程华用命轮阴阳阵给沈故和程策调换命格的时候。”
陈元景被程华弄去做了命轮阴阳阵的压阵人,自身灵力和修为被耗尽而亡,然后,纸皮人偶陈元景就被换了过来。
程华对外宣称他是闭关修炼时走火入魔,把他安顿在后山看管,以此来遮挡众人的视线。
那这是不是说明……
“程华和秋时,他们有勾结?”沈故得出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结论。
他说完后,就看向桑卿,等着他的回答。
桑卿点了点头:“我觉得恐怕就是这样。”
严摩盯着缸里那个脸白的像纸一样的女人,神情严肃道:“目前看来,只有这一种解释。”
“可秋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应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桑卿看到他双眼有些发红,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的这一幕太过震惊,他的肩膀还隐隐有些发抖。
“那要问他自己了。”桑卿道,“出去吧,或许他是有什么苦衷呢。”
“都是普通人。”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卓温突然开了口。
“什么?”花应一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秦卓温指了指他面前的一口大缸,那里面泡着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
“这些人,都是普通人。看衣着都是穷苦人家。”
花应:……
他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像是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眼前看到的一切。
“或许……他们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
“恶人自有天收,”怀让大师道,“杀生乃是不该。阿弥陀佛。”
花应没有再说话。
他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听秋时的劝告,就这么闯了进来。
怎么会这样呢?秋时怎么会是这种用普通百姓的性命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他和秋时认识这么久了,秋时从来都是清冷优雅,守礼克己的。
是高高在上百伏宫宫主,是悉心教导他的前辈,是能沟通瑶天的人,也是他们四大门派的领袖啊!
众人正打算离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炸开。
是刚刚他们进来时的那座石山,被炸的粉碎,石片和烟尘纷飞,沉淀下来之后显露出了秋时的身影。
“既然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秋时!”花应第一个朝他冲了过去,“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你无关。”秋时神情冷漠,看都没有看花应一眼。
“现在你满意了?”他目光紧锁着桑卿道。
桑卿拧紧了眉:“别说的好像是我逼你的一样,你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还有程华动用命轮阴阳阵的事,你应当也是知情的吧?”严摩问道。
“净尘长老陈元景的那个纸皮人偶,是你放到玄尘派后山的吧?你为什么要和程华一起谋划这件事?”
“他问我要,我便随手给了他一个而已。”秋时回答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给了程华一本书,一把武器。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制作这么多纸皮人偶?”沈故问道。
秋时看着他,叹了口气:“在百伏宫的日子漫长无聊,我在禁书里发现了这个秘术,便想拿来试试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真是这样?”花应狐疑。
不仅是他,众人都不相信。
但秋时就是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只说任凭处置。
桑卿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开口道:“秋宫主,我不久之前曾听过一个故事,我觉得你肯定很想听听。”
“相传,有一个散修,独自一人在山里清修的时候,道心涣散,觉得山中修炼的日子寂寞难耐,便养了一只小鹿……”
他将之前清风道长给他们讲过的那个钻研纸皮人偶禁术的散修的故事,给秋时讲了一遍。
而后道:“所以秋宫主,你花这么多心血来炼制纸皮人偶,到底是想要做谁的替身?”
“闭嘴!”秋时突然怒了。
他双目泛红,死死盯着桑卿道:“他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凭这些破纸也配?!”
“看来是我猜错了。”桑卿声音平静,“那我倒是很想问一问秋宫主,这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众人纷纷闻声望去,却只见桑卿旁边的那口大缸里,坐着一个双目紧闭的人。
那人一头长发披散,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他双目紧闭,神情平静。
但那张脸,却是众人都再熟悉不过的。
那是桑卿的脸。
“找到了。”桑卿好看的柳叶眸眯起,“我的替身人偶。”
“秋时?!”
严摩看着那个被泡在缸里,和桑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忍不住大喊出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秋时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一旁的花应。
花应牙关紧咬,不敢相信的摇着头:“我到底应该相信什么?秋时!你告诉我啊!”
秋时紧握着的双手在发抖,他的双目殷红,但眼神却冷的仿佛万年冰雪。
“你不说,那我来猜一猜。”桑卿道。
“这次天封阵破裂,花阁主好像修了很久吧,为什么呢?”
“秋时,他还有多少时间?让你这么不惜一切代价的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你在说什么?”花应有些懵的望着桑卿。
但桑卿只是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一年、三年,还是五年?”
“你是把沈故做成了这场循环的轴心是不是?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从他被换命格的时间开始,一直到他的天煞命格被完全融合,他堕魔,毁灭这尘世,将这一世结束之后,进入下一世的循环,被换命格,命格融合,堕魔,灭世。”
“你制作我的替身,不过是为了加速他心中的恶念、恨意,让他能够在花应的生命结束之前,堕魔灭世,让花应和整个尘世一起,进入下一世的循环。”
“你就是用这种笨办法来让花应永远活下去的?改变不了他必死的命运,所以就要拉整个尘世一起,永远陷入时间循环之中?”
“呵……”秋时突然笑了一下,“我当初就觉得你是一个变数。”
“本以为把你的魂魄禁锢在眠魂池,便能一劳永逸……”
桑卿定定的望着他:“梦该醒了。”
“只要他活着,”秋时苦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循环时间也好,颠覆天地也罢,我都会去做的。”
“疯了,简直是疯了!”严魔听的毛骨悚然。
但桑卿刚刚说的这些话,恐怕除了秋时,在场的人都不明白。
“我要死了是么?”花应从桑卿的只言片语中,只捞到这么一点关键的信息。
他站在秋时面前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逆天而为的事?说啊!”
秋时安静的站着,仿佛仙山上一棵巍然不动的古松。
“你说啊!你杀了这么多人,你和程华一起换了沈故的命格,结果都是为了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秋时被他抓住双臂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在抖,脚下也几乎站不住。
“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喑哑而低沉。
“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言罢,他手上打了一套法印,指尖有星芒闪烁,紧接着,那道星芒突然划过半空,进入了沈故的额前。
沈故蓦地瞪大了眼睛,他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那星芒进入自己的身体,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直接昏了过去。
“阿故!”
桑卿伸手将他接住,怒瞪着秋时:“你对他做了什么?!”
“把他记忆还给他。”秋时淡淡道,“也把这十三次循环所有经历的一切,都还给这尘世,还给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