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台上一片死寂。
姜渺削葱般白细的指尖拂过琴弦,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拨出,巨大的天幕慢慢开始破碎瓦解,最终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风里。
桑卿搭在沈故肩膀上的手微微发着抖,眸中浸着冰雪,如刀锋般闪着熠熠寒光。
“程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华死死盯着桑卿,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之前的关照体恤已全然不见,揭下面具之后,他终于露出了丑陋的面目。
“呵……”他冷笑了声,“既然你还是做了这个选择,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师弟?!”严摩瞪大了眼,“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了策儿。”程华叹息,“师兄,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楚义是你的得意弟子,你失去他时,万分心痛。这种感觉,就和我得知策儿是天煞命格时一样。”
“作为一名父亲,别说是换命格,就是把我这条命给他,那我也是愿意的!”
“爹!”程策早已红了眼睛,扑过去紧紧抱着程华的大腿。
“所以你和娘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沈故这么好的?”
“什么天煞命格,我才不怕!我只要你们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好!”
“我不要换什么命格!不要沈故分走你们的疼爱!”
程华伸手搂住程策,没有回答,而是紧紧闭上了眼。
江姝烟用帕子拭着泪,语带哽咽:“傻孩子……”
“苦情戏演完了么?”
桑卿冷眼看着这一家三口:“所以程掌门夫妇这意思,程策是你们的宝贝儿子,天煞命格便要不得,合该阿故接着?”
“我……”江姝烟脸色一白,“兮芜,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们都会对沈故好的,我们会补偿他,我们会照顾他一辈子,玄尘派永远都是他的家,我们也会拿他当……”
“够了!”桑卿厉声将其打断。
他余光瞥见沈故有些发白的脸色,深吸了口气,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若仅仅只是因为这一点,我想以程华这一派掌门的身份,护程策一生无虞也并非难事。”
“此话何意?”秋时察觉到了他话中的隐喻。
“呵呵,”桑卿瞥了程华一眼,冷笑道,“那这一切,恐怕要从程掌门精心策划的这一场骗局说起。”
“你快说!”花应向来心直口快,着急道,“如今大家都在这,定会给你和你那小徒弟做主!”
“如此,先谢过花阁主。”
桑卿说完,看向程华:“程掌门,我这次回来后,你曾和我坦白,当年我被逐出玄尘派不久,沈故就大病了一场,恐怕并不是因为什么妖蟒的心脏,而是这场换命格的命轮阴阳阵吧。”
“难怪沈故的病,他连我也瞒了下来。”归墟长老沉吟。
“对。”程华点头,“这件事除了了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桑卿继续道:“另外,你那时找的所谓擅长占卜之人,恐怕就是你的夫人江姝烟吧。她卜出的也并不是沈故的天煞命格,而是枉死树的颓势。”
“当真?!”严摩惊呼出声,“难道最近洞渊的异动加剧,枉死树已出现枯萎之势,都早有征兆?师兄,你怎能连这等大事也做隐瞒?”
“我就算说出来,又能如何?你可有解决之法?”程华觑了他一眼。
“若我记得不错,身负天煞命格之人,似乎能解。”秋时突然道。
“如何解?”秦卓温也开了口。
洞渊异动是大事,若那枉死树不能将其阵住,导致鬼气外泄,鬼物出逃,迟早会令这尘世大乱。
“需要此人自愿奉上自己的魂魄,注入枉死树中。”桑卿定定望着程华,“天煞命格之人,大煞加身,煞气堪比修罗,能滋养枉死树的根系,助其抽出新枝。我说的可对?”
程华垂在袖中的手捏成拳,自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来:“不错。”
“你害怕程策成为那个必须献上自己魂魄的人,所以才动了这歪念。”
桑卿察觉到沈故有些发抖,伸手牵住了他。
“当初突然出现在后山的那三只蛊雕,也是你做的吧。你利用了严摩对妖族的厌恶,设计让韩江雪几人落入了蛊雕的魔爪,有楚义的前车之鉴,严摩自然会勃然大怒,再容不得我待在玄尘派。”
“而沈故是我捡回来的孩子,只要我离开了,这里便再不会有人护着他,你自然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简直太过分了!”花应怒道,“程掌门,就为了一个程策,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人!”
“就是!你不想让程策去送死,那沈故呢?!”清风道长愤然,“他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你当真是狠毒至极!”
秋时的面上泛起一抹冷色:“命轮阴阳阵,需百名修为达到金丹期的修士,你以十人抵一人,那就是上千条人命!”
“师弟你糊涂啊!”严摩大手捋了把胡须,一脸悲痛,“程策的事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可净尘和濯风散人,你怎么敢去动!”
“呵呵,”程华突然出声,“事情没落在你们身上,你们当然可以愤慨,可以声讨,可以义愤填膺!”
“楚鹤生,若这件事落在楚义的身上,你当如何?!”他死死矍住严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着。
“若是你,是你,你们呢?!”
他一一指过秋时、花应、秦卓温,甚至是归墟,清风道长,法缘寺的怀让大师。
众人皆默然。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还不是一群只会附庸别人的胆小鬼!我至少敢做,也敢当!”
“事已至此,要杀要剐你们随意,但这件事是我一人策划,与我妻儿无关,只求你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沈故怎么办?上千条人命和净尘长老、濯风散人的命又怎么算?”秦卓温冷声发问。
程华长叹一声:“我以命相赔!”
“呸!”花应将花枪往地上一杵,大怒,“就你这一条破命,够赔吗?!”
“还有我。”了元道,“此事乃我自愿所为,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只要能放策儿一条生路!”江姝烟用帕子拭着眼泪,“此事我愿与他们一起承担!”
“认罪的时候,倒是一个个积极起来了。”桑卿冷眼扫过这几人,心中只觉讽刺。
他寒声道:“但是,换命格乃逆天而为,且亡者数众。我提议请天令。”
请天令,就是请身为百伏宫宫主的秋时以玉令书上达瑶天,陈述此事,请瑶天诸神来评判此事,定夺罪罚。
“不可!”程华的脸色立时变了。
若此事上达瑶天,恐怕江姝烟和程策都难逃惩罚,尤其是程策,哪怕能逃过一死,这一生怕是也毁了。
“胆小鬼!”花应斥了一声,“刚刚还说敢作敢当,怎么现在又怂了?”
“我已经认罪,你们何必要欺人太甚!”程华猛地一拂衣袖,“稚子无辜,这件事与程策无关!”
“既然无辜,那就交给诸神去断!”桑卿双拳紧握,手背上筋脉根根爆出。
“程策无辜,那沈故呢?如今命格已换,修复枉死树的事谁来做?你来吗?!”
他瘦削的肩膀发着抖,双赤红,若这命格原本就是沈故的,那他认,可是现在,要如何来抵?
程华哑然,了元和江姝烟亦白了脸色。
桑卿突然觉得可笑:“程掌门,你既然如此维护你的宝贝儿子,可曾想过事情败落的后果?”
“还是说,你笃定我流离在外,这辈子不会再回玄尘派,不会再来看沈故?”
程华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和江姝烟两人互相搀扶着。
桑卿自嘲地笑了:“亏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这么相信你,相信程夫人,相信了元。”
“我不回来,确实是因为我在外面自身难保,当真无暇顾忌沈故,这点恐怕你们也早就猜到了。但罗春庄那件事,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他抬起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了元:“你的长老玉牌,碎了半块吧,另外那半块在我手里,是从那只厉鬼身上掉下来的。”
“我不知道是你,还是程华的主意。”他脚步有些踉跄,轻叹了一声,“但既然如此,我想我与你们之间,也用不着再顾忌什么同门情谊了。”
“天令,我一定要请。”他捏紧了拳,看向秋时,“麻烦秋宫主。”
“兮芜长老客气了,”秋时眼神犀利,“此事,包在我身上。”
程华脸上的最后一丝悲情褪去,他突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是你逼我的!桑卿,是你逼我的!”
他发疯似的大喊,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师尊?”
“师尊!你怎么了?”
沈故焦急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众人蓦然回神,桑卿已经昏倒在了地上,嘴角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沈故已然慌了神,他的双手冰凉,轻轻拍着桑卿的脸,一声一声唤他,可倒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你不要急,先起来,让归墟来看看。”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硬生生将他拉开。
沈故拼命挣扎,但那人抓的太死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桑卿就那么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好像再也不会醒来。
他好害怕。
抓住那只禁锢着他的胳膊上,一口咬上。
“啊!”
花应大叫了声:“你小子属狗的!”
他吃痛松开了手,沈故就趁机冲了过去。
此时归墟、秋时、秦卓温和严摩等人已经把桑卿团团围住,沈故握紧小拳头铆着一股劲往里挤。
“别捣乱!”严摩一巴掌拍在他肩上。
沈故咬牙瞪着严摩:“我要看看他!”
严摩眉头紧皱,但还是侧身给他让了条路。
沈故像一条小鱼,哧溜一下钻了进去。
桑卿已经被人扶了起来,阖眼坐在椅子上,归墟在给他诊脉,不知道探出了什么,眉头一拧,掏出一颗丹药塞进了桑卿嘴里。
“归墟长老,”沈故一脸焦急,“我师尊他怎么样?”
归墟叹了口气:“是冰封结界。”
“冰封结界?”沈故显然没有明白。
秋时道:“是用深厚灵力凝成的寒冰结界,若是硬闯,怕是会伤及心脉。”
可桑卿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沈故的脸色渐渐白了下去。
“是他自己选的。”程华突然开口,“我给过他机会,只要他老实待在松雾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
沈故怒瞪程华,双目赤红,他手腕一翻,将断霄召了出来。
“怎么?”程华倏尔笑了,“沈故,你这是想和我动手?”
“你可别忘了,这两年来,我和姝烟是如何待你的!”
沈故握着断霄的手有些抖,但他还是一步步朝程华走了过去。
他现在才明白桑卿和他讲的那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他也做不到一走了之,这些该算的帐,一个也不能少!
“如何待我?”
沈故觉得好笑:“先换了我的命格,然后再百般补偿是么?程掌门,这两年来,你可曾真的愧疚过,后悔过?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话落,他将断霄握紧,直朝程华刺去。
事发太过突然,江姝烟和程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沈故!”
程策惊慌大喊,上前欲挡,被沈故一脚踹开。
程策跌倒在地,看着沈故盛怒的脸,一时间竟也被吓住了。
断霄剑锋锋利,淬着寒光,直直刺入程华腹部,顿时血流如注。
沈故咬紧牙齿,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程华:“这一剑,是替桑卿刺的!他若有事,我杀了你!”
“嚯……咳咳!”
程华踉跄着向后了几步,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强烈:“沈故,我还是玄尘派掌门,你……这是以下犯上!”
“我是桑卿的徒弟,你既然把他逐出玄尘派,我便也不再是玄尘派的人!”
沈故手上用力,断霄便又朝程华体内深入一分。
“故儿!”
江姝烟脸上泪痕未干,抓住了沈故的手:“求求你……”
她此时脸色苍白,双眼通红,哭的煞是可怜。
沈故脑中不断闪过往日江姝烟待自己的好,握着断霄的手便下意识放松了。
突然,江姝烟扬手,那串在一起的九枚八卦铜钱直朝他手背打来。
——啪!
一道红光突然将八卦铜钱挂串弹开,沈故亦被震的向后踉跄了几步。
“阿故,够了。”
沈故登时愣住,收起了尖利的獠牙,连断霄都忘了拔,转头朝桑卿跑过去。
此时,坐在椅子上的桑卿已经醒了,手上的动作还未来得及放下,显然刚帮沈故挡了江姝烟一击。
归墟的药很管用,他很快就醒了过来。
只是,这才睁眼就看见小孩拿剑捅了程华。
“师尊!”
沈故就像一只见到主人的小狗,疯狂摇着尾巴扑进桑卿怀里。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真好听。”桑卿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伸手揉了揉沈故的头。
“什么?”沈故听的一头雾水。
桑卿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蛋:“再叫一声听听?”
小孩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气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开玩笑。”桑卿噙着笑,“怎么,担心我了?”
“鬼才担心你,大骗子!”
沈故吸了吸鼻子,拍开他的手就要起身,被桑卿伸手拉住。
“我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倒是你,捅他做什么?”
“是他把你你害成这样的!”沈故咬着牙,竟是红了眼睛。
他恨恨道:“反正这一剑我已经刺了,你要罚就罚吧!”
桑卿叹了口气,伸手擦掉小孩眼角的泪珠:“程华他自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何必脏了你的手。我不罚你。但是以后不许这么冲动了。”
程华在松雾斋外设的那个结界,他自然知道硬闯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没得选。
“嗯。”沈故点点头,“那你真的没事么?”
一旁归墟的脸色有些难看,桑卿抢在他之前开口:“真的没事。刚刚归墟给我的那颗神丹,效果奇佳。”
“那……好吧。”沈故虽然还有些怀疑,但桑卿神情笃定,他便没有再多问。
“现下,真相已经明了,这事也该了结了吧。”一旁的花应突然开口。
他指了指黑伞下的姜渺:“濯风散人的情况恐怕不大好,得快些。”
他的话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就见那把黑色的纸伞下,姜渺的魂魄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淡,显然是撑不了多久了。
“那程华、江姝烟、程策和赵靖和,就由我先带回百伏宫,界时请天令,定罪罚,还望大家一起见证。”秋时道。
秦卓温:“如此甚好。”
清风道长却皱起了眉:“程策那孩子也要一起?他才十岁,对此事也并不知情吧。”
“那你担心什么?”花应抢道,“既然如此,想必瑶天仙神明察秋毫,定不会重罚,这样才公平。”
“花阁主言之有理。”桑卿开口,“我看这样就最好。”
说完,看了看黑伞下面的姜渺,问道:“濯风散人,你觉得呢?”
姜渺神色凄冷,她动作僵滞的一点点转过头把面前这些人一一看过,最后停留在桑卿身上,点了点头。
“那便好。”桑卿浅浅勾了勾嘴角,“你放心,我定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姜渺的魂魄更淡了,她看向沈故,突然朝他招了招手。
桑卿一怔,拍了拍沈故肩膀:“快去。”
沈故快步走到了姜渺面前,叫了声:“姜姐姐。”
姜渺伸出手,缓缓朝沈故伸了过去,似是想摸摸他的脸。
“我……记得你,”沈故慢慢道,“我都想起来了。”
姜渺动作一顿,嘴角微动,似乎是笑了。
“你还没帮我送信呢。”沈故吸了吸鼻子,“你不是说我们有缘分么?那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要分别了?我才刚刚认出你。”
姜渺垂下眼眸,纤细的手指朝沈故伸过去,她想要摸一摸沈故的脸,手指却径直穿了过去。
她无奈的笑了下,嘴唇翕动。
“你说什么?”沈故努力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姜渺已是魂魄状态,无法再发出声音,她最后朝沈故笑了笑,又看了桑卿一眼,已经半透明的身体便开始无法控制的消散。
她的魂魄在空中碎掉,在灿烂的阳光下,就像无数晶莹的星辰,随风逝去。
登仙台上一片沉默,气氛瞬间沉冷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秋时打破了冷寂:“濯风散人已经仙逝,大家节哀。”
众人纷纷回过神,心情还是无比沉重。
“我先带这四人回去,”秋时看向严摩,“玄尘派应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有劳。”严摩脸色难看的厉害。
如今的玄尘派,掌门一家三口,外加一个长老,一下子成了修仙界的重要罪人,玄尘派群龙无首,他还不知要如何善后。
“那我也走了。”花应紧接着开口,“兮芜长老,你好好养伤,要是这玄尘派不想呆了,随时欢迎你带着你那小徒弟来我们抚渊阁。”
说起来,他还是挺喜欢桑卿和沈故的,面对程华这老坏种,不卑不亢,敢于反抗揭露真相,很对他的脾气。
“嗯,多谢花阁主好意。”桑卿拱手行礼。
最后是秦卓温,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多保重。”
这三人要走,其他随行而来的几个小门派代表也纷纷告辞。
秋时给跟在身边的白廷使了个眼色,白廷立刻吩咐随行弟子将程华等人押下。
百伏宫弟子行动起来雷厉风行,缴了程华几人的佩剑武器,就要将他们押走。
但,变故突然发生。
了元突然夺剑朝押解他的百伏宫弟子刺了出去,那弟子闪身躲避,他就趁机一把拽过了程策,御剑而起,妄图带人逃窜。
“抓住他们!”秋时的脸色沉了下来。
瞬间,无数道金色的人影闪过,直朝了元和程策追去。
花应见此情景,手上花枪一颠,高声道:“我也去!”
不及秋时阻拦,足尖一点,也追了上去。
“这又是闹的哪出?”严摩烦躁的用手理着自己的胡子,原地踱来踱去。
桑卿仰头瞧着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众人,瞥了一眼严摩:“你当真不知道?”
严摩一脸懵:“知道什么?这亲爹亲妈都还没出手,他了元添什么乱?”
见他是真的一无所知,桑卿摇头,结果瞥见众人全部朝他头来八卦的目光。
“好吧,”他叹了口气道,“我猜测,只是猜测。了元他……恐怕是希望保住程策,未来继任玄尘派掌门吧。”
“这……”严摩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是奇怪,“这怎么可能?了元他从不关心这些事!”
桑卿但笑不语。
他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可是想想上次他去见了元时,对方说的那些话,这一切又好像能说得通了。
什么“程华一开始定了楚义为玄尘派少主,后来楚义出事才改立的程策”。
什么“严摩将身负天煞命格的沈故当成了克死楚义的罪魁祸首”。
什么“为了扶持程策而将沈故视为眼中钉,甚至还动过杀念”。
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恐怕真正这么想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程华从未有过立楚义为少主的念头,严摩也并未对沈故动过什么杀念,一切都是那 赵靖和的误导。
是他将程策视为玄尘派未来的希望,是他想要除掉沈故这颗挡路的钉子,也是他,用这些误导的话,让严摩成为那个被怀疑的人,替自己背锅。
桑卿将自己之前和了元的对话全部说了出来,严摩震愣当场。
“简直荒唐!”老头子气得胡子都飞了,“楚义怎么可能是少主?我要杀沈故那更是扯淡了!”
“师尊你……你消消气。”韩江雪揪着他的袖子,拍着他的胳膊给他顺气。
正这时,花应押着了元和程策回来了。
“跑什么跑?”他推了了元一下道,“人家父母都没出手,你急什么?”
“程策不能去。”了元神情冷峻,“如今玄尘派没了掌门,总要有人继任,若程策去了,玄尘派怎么办?”
“玄尘派,还有严摩和归墟在。”桑卿开口道,“程策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也轮不到他。”
“哼!”了元冷哼一声,“桑卿,我倒是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桑卿惊诧:“我狠毒?我不放过他?可你们谁放过沈故了!”
了元被噎住,一时间没了话说。
桑卿冷笑:“了元,我看你倒是比程掌门更希望程策继任下一任掌门。”
“嘶,”一旁的清风道长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怎么感觉这了元待程策如自己亲生儿子一般。”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七嘴八舌,好似炸开了锅。
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站出来道:“我听说,这赵靖和好像之前就追过江姝烟啊?”
“真的?”另一个穿着清风观道袍的人接话道,“我怎么听说就是因为他当年没本事,修炼也不上进,江姝烟才没选择他的。”
“才不是,我听说啊,这当年程华和赵靖和都喜欢江姝烟,两人谁也不肯让,就设了一场比试,结果赵靖和输了。”法缘寺一个小沙弥也凑了过来。
“你们说的都不对。”一无极宫小弟子插嘴道,“明明就是那程华强拆了人家的姻缘!”
这话题得劲,众人一窝蜂涌了上去,等着他继续说。
那小弟子顿时得意起来:“据说啊,这赵靖和跟江姝烟本就是一对,后来程华看上了江姝烟的美貌,仗着自己是一派掌门,把人强掳了去,硬生生把人家这对苦命鸳鸯给拆了。那赵靖和不死心,后来便进了玄尘派,一直默默守护。”
“造孽啊!”小沙弥一脸痛惜,“难怪他如此维护程策。”
他这话不得了,立刻引起一位昆山派弟子的揣测:“如此说来,有没有可能其实这程策是江姝烟和那赵靖和的孩子?”
“啊!”
众人均做“恍然大悟”状,连连道:“原来如此!”
“都闭嘴!”
程华气得脸色发青,捂着腹部草草包扎好的伤口,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你们还修什么仙?与那些龌龊肮脏的市井之徒何异?!”
他这一声怒吼成功让众人闭了嘴,登仙台上鸦雀无声。
江姝烟在一侧搀扶着程华,面上虽然神色悲苦,却丝毫不见泪花,她就这么定定的站着,许是眼泪已经流尽,许是心已成死灰。
桑卿轻叹一声,开口道:“既然人都抓回来了,之前的事情就莫要再议论吧。”
秋时点点头,朝众人道:“此事都不许再非议,清者自清,大家都散了吧。”
他说完,就吩咐百伏宫弟子押着四人上路。
“啊啊啊啊!”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大喊。
紧接着便是魏子林撕心裂肺的呼喊:“师尊!”
桑卿猛然回头,看到的便是了元拔剑自刎的情景,那血喷涌而出,触目是震人心魄的殷红。
他心下一沉,迅速捂住了沈故的眼睛:“别看。”
沈故只用余光瞥见了一片墨色的衣角,不解道:“怎么了?”
桑卿沉声:“了元……自尽了。”
耳畔是魏子林悲痛的哭嚎,混着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喊着救人,有人痛斥刚刚传谣的那几人,有人唏嘘感叹,有人冷眼旁观。
江姝烟此时再也控制不住,她双眼通红,泪水在杏眸中打着旋,她想要冲过去,但是程华死死抓着她的手。
“不能去,否则了元就白死了!”程华低吼。
江姝烟无声的点头,搂紧身侧的程策,转开了头。
人声纷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桑卿和沈故站在较远的地方,一时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紧紧围着了元的众人纷纷退开,一道金光突然从中央升起。
那缕金光升至半空,突然化为了一个个文字,整齐的呈现在众人面前,上书:
吾当年为程夫人所救,与之相识十载有余。程夫人为人温婉亲和,顾大局,知进退,守礼法,吾心生爱慕,但相处之时未曾逾矩,只我一人心有不轨之意。
如今,我以一死以证清白,望今后谣言不在,天地清明。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中突然金光大盛,刺的人双目生疼。
遗书足足持续了一炷香之久,才渐渐散去。
严摩面带悲痛,叫人来收敛尸体。
沈故紧紧拉着桑卿的衣袖,盯着那片金光闪闪的文字。
桑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可怜。”沈故没头没脑蹦出两个字来。
“谁?”桑卿问。
沈故看着被白布盖着的赵靖和被人抬走,道 :“都可怜。”
不管是了元长老、程华、江姝烟、程策还是姜渺,甚至是他自己。
秋时一行人已陆续御剑离去,走在最后的程华被两名百伏宫弟子押着,突然停住脚步。
他抬头望来,正好与桑卿对视。
桑卿蹙起眉,凝眸回望。
“或许严摩是对的。”程华突然道。
桑卿立刻警惕起来:“此话何意?”
“沈故与我们终究是不同的。”程华眼眸深邃的看着桑卿,“你如此维护他,真的对吗?他毕竟是……”
桑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刚要开口,江姝烟突然打断了程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终究是我们做错了。”她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再看一眼沈故,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任由百伏宫弟子押着她离开。
百伏宫的人走了个干净,紧接着是拂渊阁、沉水楼、法缘寺……,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转眼间,登仙阁便空了,只剩下桑卿、严摩和归墟三位长老,外加十几个零星的内门弟子,显得分外凄冷。
桑卿伸手敲了敲沈故的头,叫他:“走了。”
沈故回过神,伸手拉住了桑卿的衣袖:“去哪?”
是啊,去哪?回松雾斋么?
如今程华已不再是玄尘派掌门,严摩暂代门内事务,他们还要继续留下来么?
“兮芜。”归墟走了过来。
桑卿有些意外:“叫我?”
归墟:“你伤势未愈,我那颗还魂丹,只能保你三日性命,三日之后恐怕程华那股极寒的灵力还是会侵入你的肺腑。”
“那怎么办?”不待桑卿回答,沈故抢问。
归墟:“去一趟药仙谷吧,晴锦或许会有办法。”
晴锦,便是归墟的那位故交。桑卿之前被废黜修为逐出玄尘派的时候,曾经去找过他。
“嗯,”桑卿稍作斟酌便点了点头,“也好。顺便问问她,沈故这天煞命格,还能不能换回去。”
归墟闻言皱了皱眉:“恐怕不行。换命格之法是逆天而为的禁术,程华等人为了促成此阵法损失巨大,若要再次强行换命格,即便可行,沈故的身体恐怕也撑不住。”
这是自然,但归墟这话说的直白,桑卿瞥了一眼沈故,好在小孩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谢过了归墟,两人回了松雾斋。
一进门,球球就飞奔着扑了上来,缠着两人要金线虫吃。
沈故引着球球进了一方水榭,两人在美人靠上坐下,你一条我一条的给球球扔虫子吃,把球球遛的左左右右来回跑。
突然,大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人撞开。
两人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魏子林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魏师兄,你没事吧?”沈故有些担心。
魏子林闻声抬头,见沈故在水榭中,扭头朝这边跑来。
他一头扎进一方水榭,见了沈故更是两眼泪汪汪的,直朝着沈故就扑了过来。
沈故被吓了一跳,闪身避开:“魏师兄,你……怎么了?”
“呜呜呜呜,”魏子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没有师尊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为什么要……要和掌门他们做那种事!”
“他,他会教我心法口诀,教我以诚待人,教我谦逊礼让……呜,他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要做坏事啊!”
魏子林越说越伤心,一把将圆胖的球球扯了过来,抱在怀里哇哇大哭。
沈故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又想到了程掌门和程夫人,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上架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