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林深不见鹿——见鬼【完结番外】>第125章 祈予未来的希冀(六)

  宋凌云没有想问的了。

  反倒是虞姝先开了口,问他:“刚刚你说的火陨,是那个传说中的那个火陨?”

  虞姝作为古老家族的一家之长,这种级别的传说自然也在脑子里收录着,只是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宋凌云给出的回答是肯定。

  “你现在拿那东西做什么?”先不管是不是真东西,她只想知道宋凌云拿那东西的用途。

  “你那有锻造师吗?”宋凌云不答反问。

  虞姝微愣,缓缓摇头,说:“我这没有。”

  “但我知道谁那有。”

  半小时后,唐季峰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虞姝的办公室里,一坐下,一杯茶下肚显然不够,也不客气,提着水壶就开始自己给自己续杯。

  虞姝又好气又好笑:“大半夜的,你这是干嘛去了?”

  也顾不了那么多礼貌和卫生问题,唐季峰解了渴,长长出了一口气,立马接上一句国骂。

  虞姝耐着性子盯着他看,眼神极具穿透性——再拖小心老娘扣光你经费!

  强压之下,唐季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勉强端起坐姿,正色道:“就,别管我干啥了吧,找我什么事儿啊?大半夜的……”

  虞姝挑眉,似是不悦,五队在公司里就是资本的代名词,唐季峰自知惹不起,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那什么,我挺困的,有事能先说吗?我赶着回家睡觉呢……”

  “睡你个头啊睡。”虞姝本来就烦,人虽然是她叫过来的但也架不住她张口就骂,骂完了问,“你手底下有人会打刀吗?”

  唐季峰不大确定,问:“你是说……锻造?”

  虞姝嘴角顿时下撇,“啊不然呢?”

  唐季峰:“……”

  挠挠头,他说:“有是有,不过你们大半夜的在这喝茶,就是为了……找人打刀?”

  虞姝啧了一声,不怒反笑,然而这样的笑容显然是肉眼可见的危险,叫唐季峰光看着就觉得后背有些发毛。

  “没、没事……打刀嘛,也挺正常哈……”唐季峰疯狂让步,主要前段时间他为了泄愤报仇强行带走阮怜婴杀了半天的架,最后两人都伤得不轻,知道自己干了得罪虞姝的事,所以最近没事就是收敛,碰见就是呵呵傻笑,反正短期内是绝对不能再惹到她了!

  不然后面还剩下大半年就真的没法过了!

  虞姝望向宋凌云,语气顿时和缓,问他:“什么时候要人?”

  宋凌云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答得极快,说:“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有。”

  压力来到了唐季峰身上,虞姝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一道要命的死亡视线,语气切过来也是一百八十度斗转,冷森森的,说道:“听见了没?”

  唐季峰还能说啥,只能低着头一通乱点,然后起身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我……我这就联系他去!”

  办公室门被带上,走廊里传来唐季峰讲电话的声音,被门窗隔着,听起来有些模糊和低闷。

  “还需要什么吗?”虞姝放下茶杯,在桌上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转着,问宋凌云。

  ……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纹身师。”宋凌云说,“要技术好的,手稳一点。”

  转杯子的动作一下子顿住,虞姝这才反应过来,表情都变了,倏地起身说道:“不行!”

  宋凌云垂着眸,不为所动。

  “虞队。”他轻声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虞姝从未见过宋凌云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一时语塞:“可是你……”

  “就纹在上臂。”宋凌云的声音低沉着,可在虞姝听来这样的语气已经是近乎哀求了,他看着手中的茶杯,说,“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虞姝闭上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那把菜刀是货真价实的火陨,那一旦刺上去别说愈合,一旦伤口开大半毫米都很有可能变成潜在的致命伤,不论作为朋友或是医生,让她答应这种事情,绝无可能!

  但虞姝自己也清楚,现在的状况非常不乐观,就拿她自己来说,即便翻了公司系统里所有提到林深的报告和资料,无一例外,全是空白。

  关于某个人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记录和证明在短期之内全部“消失”,这就等同于抹去了那个人所有的存在,如果到时候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一旦到了他们忘却所有的那一刻来临,他们所念着的那个人,或许就真的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我知道了……”

  虞姝放弃了,之前宋凌云的精神状态尚未好转的那段时间,她为了保住宋凌云,甚至还消极地考虑过如果他们到最后真的没有一个人抵挡住遗忘的侵蚀,就算林深真的回不来了,对他们来说,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然而这种背刺的想法仅仅只是一闪而过,虞姝终究不是那种人,就算只有一瞬这么想了,但最后遭良心谴责的也还是自己。

  她受不了那种煎熬。

  考虑到遗忘是根据关系的紧密性由浅到深地蔓延,对于和林深关系越紧密的人,遗忘的速度和力度也会更快更彻底,就像病毒,感染了最外圈的人后,再向内圈的人递进。

  那么问题来了。

  假如说杨文静他们算是最外圈的人群,那虞姝和莫浅他们就是中间圈层的,宋凌云应该就是最圆心的位置。

  既然是蔓延,如果处于中间圈层的他们还没有完全忘记,那么蔓延将不会继续,处于圆心位置的宋凌云很可能暂时就是安全的。

  长期相处下来,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一个联络,虞姝和阮怜婴也知道宋凌云一定在想办法。

  而在宋凌云的预测中,按照关系的紧密性推测,虞姝的遗忘速度本该比莫浅要稍快一些,但莫浅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即便自身素质已经极高,但还是没能抵挡住这场侵蚀。

  虞姝和阮怜婴则不同。

  事实上,不止阮怜婴,虞姝这几天也是在熬,睡也只敢短暂的浅眠,一整天的时间被拆得乱七八糟,休息得断断续续,这才勉强拖延了遗忘的速度,给宋凌云争取了时间。

  可这种极端的办法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忘却只是被强行延缓而非停下,所以就算宋凌云今晚没来,虞姝也会主动找过去的。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宋凌云带来的办法竟然比熬夜还要极端!

  虞姝自知自己就算担心也没用,她只能帮,因为就目前来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只能用未知的力量去对抗另一个未知的力量,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把死马当成活马医。

  这几个夜晚注定格外漫长。

  为了给宋凌云争取时间,在纹身完成前,虞姝和阮怜婴之间至少得有一个人撑住才行。

  好在唐季峰给力,手下人一招呼就是几个,他自己也自觉,为了表现自己的重视,只要虞姝和阮怜婴不歇,他也不撤,就在赶工现场盯着。

  二队队员大概是受了队长的影响,本就热血的青壮年一个个的积极性奇高,就算没有队长监工也完全不用担心怠慢。

  在锻造前,虞姝再三叮嘱唐季峰,一定要做好防护,绝对不能伤到手,否则要命!

  唐季峰虽莽,但心里有数,捏得清楚,说知道了。

  他也不问为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火陨被几个人一一分解,重新打造,至于打造成什么样,则是根据三队连夜出来的图纸和模具,锻成了一根根级细的针。

  一切都完成后,因为考虑到火陨的危险性,几人商量后决定把纹身的地方定在医院,阮怜婴让队员把需要的器械都搬过来,虞姝则安排出一间单独的病房,开始做纹身前的准备。

  “你的人,没问题吧?”难得的,虞姝站在阮怜婴边上,脸上的神情袒露着此刻的不安。

  阮怜婴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说:“放心。”

  虞姝抿着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毕竟是现场,大大小小的伤虞姝自己受过,也看别人受过,眼下不过是一次区区的纹身罢了,这么想着,虞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

  走上前,两手抱臂,霸气的气场重开,站在宋凌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宋凌云没穿上衣,刚做好消毒,感觉到身后来人,侧头抬眼。

  “必须定时过来换药,医嘱发你手机上了,没有敏感词应该不会被消。”虞姝眯起眼,“宋队,话我丢在这,你要是敢忘了或是不来,我不介意再给你换一只手臂,当然,费用你出。”

  宋凌云听完,气音轻笑。

  说:“你就是闲的……”

  虞姝高傲地哼了一声,踏着高跟鞋站回阮怜婴边上,看着那一根根隐隐冒着不详之气的细针,在一番仔细的消毒过后,刺进了皮肤。

  虞姝偏开了头。

  直至片刻稳下心绪,才重新朝前看去。

  这是火陨……

  一旦伤了人,不论伤口多小,都将血流不止,无药可医……

  或许,今日过后,他们就能验证出这把刀,以及这个传说的真伪了……

  说到底,这才是虞姝本来应该重视的事情。

  但时至今日,在发生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仿佛被什么影响了一般,让她觉得无所谓了。

  工作不是抛却情义的理由,如果一定要让她像一台冰冷的机器那样运作,那么不论工作、亦或家族,她宁肯舍了不要!

  ——既然看着不爽,那么全部推翻重来就好!

  这不仅是Louis的意思,也是她的选择!

  或许过了今天,他们连宋凌云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纹身的理由都将忘记,倘若一切回到从前,弄不清楚受伤的原因,也许他们之间又会是一场剑拔弩张的骂战。

  但没关系。

  总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看着红色的鲜血不断从皮肤里面渗出,虞姝心想,如果这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可以换回他的所爱,她只希望,这个人能够如愿以偿。

  一切顺遂。

  ……

  直到所有的工作结束,已经是三天后了。

  饶是强悍如三五队长也支撑不住了,虞姝和阮怜婴一个在沙发,一个在休息室,连衣服都没换就倒下入眠了。

  火陨带来的疼痛感不同一般利器,即便是细小的针刺,落在手臂上,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灼烧,十分难熬。

  ……

  ……

  次日早上。

  一觉醒来,虞姝收拾好自己出来,路过病房,瞥见门口的牌子上挂着宋凌云的名字,她皱了皱眉,门也不敲,直接推了就进去。

  看见床上的人,她嘶了一声,问:“你怎么还在啊?”

  宋凌云坐在床上,视线从窗外拉回,摆头看去,挑眉:“怎么?”

  “伤不是已经好了吗?”虞姝走进来,边说。

  宋凌云看着她。

  虞姝被看得有些不爽,啧了一声:“看什么看?姐姐穿白大褂的样子你是没见过还是怎么?”

  “虞队。”宋凌云望着她开口,“还记得我为什么在这吗?”

  虞姝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正准备解他上衣的扣子,一副检查伤口的架势,闻言微顿,停下动作,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起来,带着些无解的茫然。

  她低低地自语道:“是啊……你为什么在这呢……”

  “因为你想看看我弄到的东西是不是火陨。”宋凌云不再多言,递了一个很好的台阶给她,“为了最大限度避免伤到性命,所以最后决定用刺青的办法,如果失败了,最差就是换条手臂,费用你出。”

  提及费用,虞姝瞬间敏感,不大相信:“费用我出?……这我说的?”

  宋凌云面不改色,点头:“嗯。”

  虞姝将信将疑:“……”

  “可我怎么不大记得了……”想到这,虞姝的眉头又开始拧了起来,像是有些难受。

  “睡糊涂了?”宋凌云神色如常,拿起手机亮出虞姝发给他一天一换药的医嘱给她看。

  自己的手笔自己自然认得,只是她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费解,她明明记得宋凌云是因为发现了高层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才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里被杀手逮到机会遭到暗杀,子弹打在胸口,命悬一线,后来又因为任务负了一次伤,全身是血,主要的伤口则是在腹部……

  因为伤上加伤,她一生气,人就被她弄去候补队员训练基地当总教官了。

  总不是真睡糊涂了……

  “你身上的伤好了?”虞姝问他。

  宋凌云淡答:“早好了。”

  “……”默了半晌,虞姝放弃了,人看起来有些烦躁,不耐地抿下了唇角,说,“行吧,那你休息,自己感觉情况稳定了就赶紧出去,别没事在这占姐的床位,候补队那边一大群新老菜鸟还等着你训呢。”

  “知道了。”宋凌云重新把头摆向窗外。

  “……对了。”虞姝突然顿住往外走的脚步,回过头,“你手上纹的是什么,名字?还是什么代号?”

  闻言,宋凌云嘴角微微抿紧,垂眸答道。

  “没什么……”原以为对毫不知情的虞姝来说,至少还能记得这个名字……

  由此可见,对他们这些人,纳骨堂有多警惕……

  宋凌云看向左手上臂纹的四个字母,轻声道:“就是觉得很特别,看着喜欢。”

  虞姝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看着那串连起来似乎没什么意义的字母,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仿佛脑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让她有些头疼。

  “虞队。”宋凌云提醒她,“你该工作了。”

  虞姝闻言顿时炸毛,打开门不悦地丢下一句“我要你提醒?”,说完不再理他,把人丢下,踩着高跟,出门右拐,扬长而去。

  病房里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宋凌云偏过头,看向左臂上纹得齐整的字母,那是他最忘不掉,也最不想忘、不愿忘的,一个很特别的人。

  ……MILU。

  ……林深。

  下午宋凌云也见到了阮怜婴,相比平时,阮怜婴的状态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他似乎要比前两天要安静了不少,坐了这么久,两个人的对话来回都没有超过5句。

  宋凌云神色平淡地看向他,说:“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吧,我有点累了,想歇会。”

  阮怜婴点点头,但在起身时,他却和虞姝做出了如出一辙的反应,看着宋凌云手臂上的刺青,视线落在上面好像就再难移开了一般,叫阮怜婴忍不住蹙起了眉。

  “阮队。”宋凌云重复道,“我要休息了。”

  阮怜婴这才回了神,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嗯了一声后,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宋凌云轻叹一口气,黑色的眸慢慢黯淡下去。

  或许,今天过后,明天就是他了……

  “……林深……”宋凌云的视线无神,没有焦点地落在面前的半空,薄唇一开一合,轻轻地唤着,在空荡的病房里,直到夜幕落下,仿佛催眠一般,就这么一遍,又一遍……

  ……

  ……

  时光如梭,一晃,半年过去了。

  秋季刚来没多久,早冬的寒冷就踩着风儿陆续光顾,将早晚的温差拉扯得夸张。

  四季更迭,时间流转,世事万物,不断变化,人们就这么身在其中,习以为常。

  十月仿佛是一个天然的过渡期。

  秋季朝着冬季递进,大学的学长学姐把青春的接力棒交到后辈手中,带领他们熟悉校园、释放青春;职场人们努力长跑的一年即将走到尽头;工作和学习的作息也调成了冬季式的……

  每一年的风景都那么相同,却又那么不同。

  今年的消杀公司也是如此。

  九月,训练基地刚结束了五队联合赛,根据高层指示,这届的联合赛新增一项“对无常式实战操练”,在这项比赛中,毫不意外的,五个队的候补队员几乎全军覆没,没有一人完全突破。

  至于新增这么个考核项目是谁的意思,这一点宋凌云连问都不用问。

  因为这个,Louis骂了好多年,这项考核他早年就已经提过,只是被原来抱团的顽固派多次否决,嘴都骂肿了还批不下来,直到今年才得以实现。

  关于这项考核提案,宋凌云是持赞同意见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换句话说,谁人性命不是命?如果在训练场上出意外还有他们在,可一旦出了任务,大多时候,也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把该受的苦先受了,才能提高活命的概率!

  但顽固派并不这么想,公司下面的人也算在半个体制内,工作内容必须保密,训练场上又多是新人,虽说大多无亲无故,但父母健在家庭情况良好的人也不是没有,一旦在训练过程中出了任何差池,难保事后家属调查起来,横生意外,平白给上头添麻烦。

  这样的考虑没错,但极不负责,避得了一时,到最后却因为实战经验不足而丢了性命,这种情况责任虽不在公司,但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谁能甘心?

  而对于那些做日常训练都会叫苦连天的队员,经过了训练赛的实战项目后,全部都跟蔫了的茄子似的,一个个的痛定思痛,改头换面,不敢懈怠,重新做人。

  至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正向作用。

  当然,军令如山,年终奖该扣还得扣。

  今晚没有夜训,趁着天色还早,宋凌云看了一眼时间,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开了。

  因为昨晚收到一条内部消息,考虑过后,最后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川青市医学院旧址。

  在外面停好车,宋凌云乘电梯上到五楼,转楼梯往上一层,在老地方停了下来。

  “开门。”他低声道。

  墙面晃了一晃,宋凌云往里迈去,景色陡转。

  教室里,陈文坐在第一排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本书,见有客来,推了推眼镜,朝宋凌云点头,礼貌地笑了一笑。

  “又带书过来了吗?”陈文笑着说,“上次借来的还差最后一本,还没看完呢。”

  “不是借书。”宋凌云说,“我昨晚收到消息,这里要拆了。”

  陈文有些讶异,圆形镜片下的眼睛眨了眨,尾音拖长地啊了一声,说:“这样啊……”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那我是不是也会跟着消失呢?”

  “很有可能。”宋凌云说。

  陈文若有所思,片刻恍然,看向宋凌云:“所以你特地跑过来,就是来说这个的?”

  宋凌云皱眉,不做回答,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陈文慢慢摇头:“好像……没有。”

  “……”

  空气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干咳一声,陈文眼珠子转了转,试着转移话题:“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吧,说是要拆,但这周围有民居,应该也不会说爆就爆,个把月的时间总还是要的。”

  宋凌云:“……”你想得倒是开。

  “而且,我昨天听见楼下的学生说,明天会进一批新书,我想趁着这里还在,多待几天,毕竟都待了这么久了,多少也有感情了。”陈文低下头,目光落在整洁的书页上,轻声说道。

  “所以,能麻烦你明天再过来一趟吗?”

  “……可以。”宋凌云神色冷淡,随口答应。

  虽然是这么一副模样,看着冷冰,但陈文知道,这个人一诺千金。

  他还知道,这个连为什么都记不得的人,为了保护手臂上的纹身,竟然整整穿了一夏天的长袖。

  而对于陈文来说,林深在意的人,他作为朋友,必要的时候自然也是要关心一下的。

  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力量早已足够他踏出校门,于是每每飘在医院的窗外,便能经常看见这样的一幕——

  病房里,缠在手臂上的绷带被慢慢褪下,消毒,清创,上药,最后包扎。

  而包扎前,宋凌云都会告诉护士等一等,他想透透气。

  护士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请求,透气于伤口来说有益无害,便起身出去,十分钟后再进来继续。

  而就是这每天一次的十分钟里,这个明明忘了一切、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人,却在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刺青的那一刻,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出的哀伤……

  这让陈文觉得很不可思议。

  而每当看过这样的宋凌云,飘在窗外的陈文都会忍不住往某个方向遥望过去。

  应该……就快了吧。

  “谢谢。”陈文有些抱歉地推了推眼镜,朝宋凌云摆摆手,“那明天见了。”

  宋凌云不作声,冷冷说了声走了,便真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个冷淡的家伙。”摘下眼镜习惯性地用衣角擦了擦,陈文慢下了动作,像是有些出神,无奈地自言自语,“估计也就你才受得了……”

  ……

  翌日。

  不得不说,大概是因为气场在那,只要宋凌云有在训练基地,不论新老菜鸟甚至连老油条都特别好管,服服帖帖,就算被训得冒烟也不敢多吭一句。

  而关于这么个横空而降的原一队队长、现魔鬼教官的传闻在训练基地里每隔一段时间都免不了被炒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

  传闻各式各样,有实的不实的,工作的恋爱的,甚至连对象的外貌形象都有具体的描述,至于什么真什么假,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候补队和正式队模式一样,除了宿舍生活,训练不分男女,所以只要宋总教官人一不在基地,就有不少男女队员追着自家的带队教官问这问那,搞得一个个教官头都大了,不耐烦起来,直接连吼带骂把人轰到训练场,先抓几轮体训再说。

  川青市医学院。

  经常进出,宋凌云已然成了这里的常客,访客证的挂牌也成了特别通行证,当然,这也是虞姝从学校那边弄来的,这样就不用每次过去都申请一次访客证了。

  今年天冷得快,才十月份人们就纷纷套上了毛衣外套,加上近两日断续的小雨,街上的行人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裹紧外套,被冷空气逼得行色匆匆。

  在校外停好车,宋凌云看了一眼时间,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他还记得第一次过来的情形……

  为了追查老彭的死因,他带着秦杨杨,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踏进了这片古朴中带着点阴森气息的校园。

  下午勘探完,为了看得更清楚,当晚又翻进去了。

  也就是那一晚,他们发现了藏在六楼的陈文,同时也知道了老彭的死因。

  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但事实上是,面对陈文,他没有下手,而是选择了放过。

  宋凌云深知自己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给一个长留不走的灵送书,他还没到那么闲。

  可不知为何,每当他走进校门,踏进那部老旧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罢工歇菜的电梯,他就会感觉哪里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就比如当电梯门颤颤巍巍合上的那一刻,他总觉得,之后应该会再出现一些什么意外才对……

  例如,本该关上的电梯门还会再打开一次……之类的……

  可至于门为什么打开、自己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烦躁。

  他一直认为给陈文送书的人是自己。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奇异的感觉渐渐开始让宋凌云生出了避而远之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如果弄不清楚的话,也许来的次数多了,就能抓到一些什么头绪也说不定。

  所以他坚持的原因,不是为了陈文,而是为了他自己。

  一路照常,推开老旧的玻璃大门,进门左拐,宋凌云站在电梯前,按下了上行按钮。

  电梯一般都停在1楼,按钮亮了一下,厚重的梯门在干涩的噪音中缓缓拉开。

  老旧得仿佛升到一半就会突然掉下来似的……

  踏进电梯,没有按关门键的习惯,就这么垂眸站着,等待电梯门自动关闭。

  只听“硌隆”一声,电梯门像是卡住了一般,在离关合还差一道缝的位置停顿下来,大概是太过老旧,就这么卡了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宋凌云抬起头,只见电梯门中间卡进来一只手,扒在一侧电梯门上。

  望着这只不知道是谁的手,宋凌云有些出神。

  ……这一幕,好像在哪里……

  缓冲了许久,两扇梯门才后知后觉地左右分开。

  一个黑白色的人影随即从打开的门缝里熟门熟路地钻了进来,手里抱着书,带着些微喘,两颊扑红,像是刚结束一段疾跑。

  宋凌云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收了收。

  直到电梯门再次拉上,那人才回过头来。

  “你……”太阳穴的位置隐隐有些刺痛,宋凌云微蹙起眉,看着他,动作先于反应,就这么开了口。

  但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那人回过头,微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啊,这部电梯老得很,不怎么灵光,每次我按都不听话,难得见它开一次门,就省得爬楼了。”

  宋凌云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了秦杨杨惊异的表情,仿佛在说:都不灵光了还上赶着来坐?

  望着这个面带微笑,犹如冬日暖阳般温暖的青年,尘封的记忆好似厚重的冰面裂开了缝隙,随着紧锁的目光,缓缓延伸。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可记忆中,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应该也未有过任何交集……

  青年身上穿着一件黑白插色的针织衫,下搭黑色休闲裤,衬得整个人肤色白皙,高挑清楚。

  宋凌云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但……

  当客观事实和毫无事实依据的感觉站在对立面时,逼得他不得不再问自己一遍同样的问题……

  ……这个人,他见过吗?

  “不过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这电梯虽然老旧,但很少出什么大事,小打小闹倒是有,不过也还好,不难解决。”

  宋凌云皱着眉头,在伴随着耳鸣的头疼中,闭上眼,额头逐渐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难熬的违和感愈发地强烈。

  似乎察觉到了男人的不适,青年停下说话,看着他担忧道:“你……还好吗?”

  宋凌云微喘着,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

  大概是角度问题,他有些站不稳,睁开眼时,便看见青年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他,在那张比例恰到好处的面庞上,有着端正的五官,挺翘的鼻梁,言语间,眉目里透着的都是难得的温和与耐心,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

  本该是这样的……

  宋凌云握紧了拳,他意识到自己状态似乎不太对,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为什么会说本该……?

  青年又靠近了些,看着有些站不稳的人,似乎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伸手去扶一把。

  “你没事吧,宋……先生?”

  心脏猛地揪紧,连带着左臂也阵阵发起了疼,一只手按上心口,趁着电梯还未上行,宋凌云抬手就要去够位于最上方的开门键。

  但他没能按到,因为自身极差的状态和偏后的站位,上前的步伐叫起翘的地板一绊,整个人顿时跪了下去。

  就在脑袋快要撞上护栏时,青年眼疾手快,架住了他。

  里里外外仿佛全乱套了,宋凌云难受地闭上眼,却在靠近的一瞬闻到了青年身上的,淡淡的薄荷气味。

  乌黑的短发随着摆头的动作轻轻拂过他的耳侧,柔软而细碎,发梢略带些自然的弧度,乖巧而平静。

  ……哪里不对……

  心脏的跃速快到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疼得宋凌云险些咬碎一口牙,呼吸越发混乱,冰面的裂痕随着青年的靠近不断分叉,噼啪迸裂,涌出的记忆犹如碎块,如同许多面拼图同时放进同一个袋子里叫外力疯狂地甩晃,痛苦来得汹涌而且猝不及防,甚至连意识都有些维持不住,呼吸也滞塞了。

  这个人……

  这个人……

  “你也去五楼吗?”在怀中人看不到的背面,青年垂下眼帘,唇角微抿,轻声问道。

  没有回应,接着便是半晌的无话。

  “……是……”仿佛死过了一遍,声音带着疲惫而厚重的嘶哑,后脑勺慢慢覆上来一只手,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耳侧,宋凌云的嗓音发沉,鼻间溢出一声像是如释重负的叹息,闭上眼,慢慢把头埋进了这个有着淡淡薄荷香味的人的颈侧,颤声问道:“……你也是吗?”

  青年仰起头,缓缓释出一口无声的长气,紧抿的唇角松了松,泛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