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冲冲一路飙车到达五队医院,唐二队长一腔暴怒在憋了一晚之后仍然无处可泄,倒是在进了医院大门后叫几个一块挤电梯的大爷大妈勉强给薅平了。
人总有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而对于唐季峰来说,妇女和老人之友这种和他外形全然不符的标签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一出电梯就立马换了另一副嘴脸,昨天被自己人坑惨的画面深刻到依然历历在目,唐季峰刷开门禁,气吼吼地踏过医院走廊,来的人就他一个,但由于找茬的气势过于强烈,很快保安就围了上来,守在一旁严阵以待。
“在吵什么?”阮怜婴闻声开门,看到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跟个门神似的唐季峰,眼神不变,拿出手机给虞姝去了个电话。
“虞队,忙吗?”
虞姝办公室里坐着个池果子,措辞相比平常稳重不少,问道:“怎么了?”
阮怜婴说:“我有点事,要离开病房几小时。”
虞姝不明所以:“去干嘛?”
阮怜婴:“约架。”
虞姝:“……”
以最快速度赶到病房门口,看到唐季峰,虞姝皱眉“嘶”了一声,边上围观的人群见她过来,顿时让开一条通道。
虞姝绕到他跟前,皱眉盯他:“人家门神都是看门的,你倒好,还堵上了,说吧,你想干嘛?”
毕竟是人虞姝的地盘,唐季峰还不至于脑抽到在这里跟她犯轴,终于开了口,压着火,声音低沉:“过来报仇。”
“你报个屁的仇!”虞姝毫不留情,也不顾形象不形象了,打断他说,“你今天要是敢把他约出去,以后你们二队的人来一个,我赠一刀。”
唐季峰两眼通红,指着阮怜婴,不可置信:“他是叛徒!”
“唐二你脑子化脓了?”虞姝拔高音量,好气又好笑,“他是叛徒,那你说说,姐是什么?”
唐季峰:“……”
“要么说你没脑子!”虞姝适时敛起锋芒,拉着唐季峰就走,“走,办公室说。”
“不去。”不跟虞姝犯轴不代表对阮怜婴没有意见,他才懒得去管背后的真相如何,物是阮怜婴放出来的,他手底下的人也因为这个负伤不少,于公于私,这笔账,他都得讨!
虞姝只觉得不可理喻,刚要说话,就被阮怜婴抬手拦住了。
“虞队,”阮怜婴卷起袖子,轻声说道,“不在医院,我们去操练场,宋队就先麻烦你了。”
虞姝:“……”
池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吹破嘴里的泡泡糖不紧不慢地嚼着,说:“你们身上有伤,我开车带你们过去。”
虞姝回头,表情有些崩溃:姑奶奶,您就别掺和了吧?
当天下午,本就负伤的二人在操练场上进行了一场为时一个半小时的PK,这场较量的重点在过程,不需要裁判,池果子求之不得,就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抱着一桶爆米花,边吃边看热闹。
因为都是队长的身份,公然约架容易影响各自风评,所以经过考虑,最后把操练场选在了四队。
毕竟四队特殊,通俗点来说,就是凡是四队队员都会受到队伍BUFF的笼罩从而导致每个人都带上不可控的屏障效果,口风最严,也最难被人注意。
悲惨一点的形容,就是透明人。
两个队长PK不是小事,原本自觉活跃在操练场上的四队人马此刻纷纷化身瓜田里的猹围了上来,隔着拦网上蹿下跳,好奇不已。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判断起来,主要还是看内容。
而对于边上围观的“猹子们”来说,这一个半小时根本不够看!
——太他妈精彩了!
从最开始的肉搏到后面的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要不是自家队长起身叫停,估计这两个人还能再打下去。
池果子走上前,扔给他们一人一条干毛巾,问:“打好了没?”
本来还在考虑是不是可以结束的唐季峰被这么一问,骨子里的死磕到底的劲顿时死灰复燃,咬牙切齿,喘着气吼道:“没!”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这货在嘴硬。
阮怜婴接过池果子递来的矿泉水,道了声谢,再转眼时,已经没了半瓶。
池果子:“……”
她看向阮怜婴,问道:“还打吗?”
身上的伤早就开裂,渗出血来,可就像是没感觉似的,阮怜婴面不改色,淡道:“问他,我是陪他打。”
池果子叹了口气。
“停了吧。”她看向一身黑衣的唐季峰,“血味重得我爆米花都吃不下了。”
唐季峰:“……小姑娘你扯淡呢你?”
转身的动作微顿,池果子半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唐季峰:“……”姑……姑奶奶总行了吧……行了吧?
轻哼一声,面无表情丢下了一句“莽夫”后,池果子走到长椅旁,把吃空的爆米花桶扔进干垃圾桶里,慢悠悠地说道:“既然打好了,那二位队长,我们来算个帐吧。”
“二位使用操练场共计一个半小时,对抗期间,武器损坏7件,拦网损坏面积合计8平,地面损坏2处,子弹消耗数枚……”说完,池果子声音抬高,“统计员,记一下,报个金额过来给他们,一人一张,费用三七摊,二队七。”
打架耗东西是肯定的,早知道会要他们赔偿,所以某位队长在破坏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估好了数量和价值,闻言当即一愣,据理力争表示不能接受,大声质问道:“凭什么我七他三?!”
池果子回头,淡淡的眼神扫过他,“因为我是这里的老大。”
唐季峰:“……”
最后善解人意池队长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用一顿高级酒店的午餐抵消了所有费用。
但三七分的规矩还是没变。
唐季峰付完钱,看了一眼卡里的余额,关掉手机,心如刀绞。
……妈的,这趟简直亏成马!
饭桌上,冷静下来的唐季峰终于切换回普通模式,相比前几个小时的暴躁,现在已经可以听得进人话了。
趁此机会,池果子就把在雾山进行的所谓的“反骨计划”,从前到后,全都告诉给了唐季峰,当然,也包括那些背后见不得光的东西。
唐季峰震惊过后,当场拍桌,倏地站起身来,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坐了回去,一脸的愤懑不平。
池果子完全能理解。
听到这种事,说不恶心是假的,原以为自己走的是条正道,却不料他们所服务的上峰在不为人知的背后竟会是那种阴险恶毒违法犯罪伤天害理的小人!
简直令人作呕——!
然呕归呕,架该打还得打,唐季峰对此丝毫不觉有何不妥或歉疚,并表示这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池果子性格使然,说完就懒得管那么多了,全程无话,只顾低头认真吃饭。
到最后吃不完的全打包了。
打包盒又去掉十几块钱……
看着手上的大包小包,唐季峰痛心疾首,问池果子你吃不完为什么要点这么多,啊?
池果子叼着牙签,大概是整体形象的原因这种动作放在她身上竟也不让人觉得痞气,闻言答道:“因为看着好吃。”
“再说我也没浪费。”
唐季峰:“……”这他妈还不如赔钱吧??
走出酒店大门,刚下台阶,一辆车从左侧而来,见人下来居然也没减速的意思,就这么朝三人直直冲了过来!
……
病房。
乌黑的睫毛微动了动,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出神了半晌,目光才往旁偏去。
点滴、止痛泵,以及连接在身上各式各样的软管和器械,都是宋凌云分外熟悉的医疗用品。
门外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听得出声音的主人正是虞姝。
没有太多的情绪,他缓缓眨了眨眼,视线便再次黑了下去。
虞姝开门进来,抬眼便能望见病床上呼吸沉缓的宋凌云。
……也不知道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
手机叮地一响,虞姝划开手机,看到消息,又到门口回电话去了。
消息是Louis发来的,这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而就是这么一个惹不起的家伙,却破天荒地在这次的善后工作中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虞姝电话回得飞快,连带着声线都温柔了许多,温声细语地跟电话那头的人笑着打招呼:“Hi,Louis。”
对待有品位的人Louis似乎都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和亲和力,对虞姝就像对待姐妹一样,非常友好。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不得不说,有时Louis的亲和叫虞姝看来反倒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感,根本看不懂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这一通电话打了许久,电话里,虞姝破天荒地听到了Louis讲述起他是怎么扳倒那些不可一世的老家伙们的。
没怎么打断,就这么从头听到了尾。
就在昨晚,在严欢和宋凌云体内的子弹取出来后,并未清理掉上面的血迹,而是直接出具了子弹上的血液检测报告并确认了子弹的型号参数和订单明细上的完全一致后,虞姝就把这些证据全部交给了池果子。
她知道池果子会把这些东西带给谁。
他们现在在做的,到目前为止,和那通电话里林深所设想的,不无二致。
据池果子说,她把东西送到后,公司本部那边立马连夜召开了一场秘密性的上峰会议。
指定人员的那种。
池果子不知道那场会议具体都议了些什么。
但她知道,走到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可以休息了。
而至于会议的议题,其实并不复杂。
把所有证据链完整的罪状汇总起来,拍照整理,做成PPT,往投影仪上一放——
“……”虞姝听得目瞪口呆。
电话那头,Louis的笑声豪放又爽朗,偶尔还能听到拍大腿的声音,他笑得花一样的,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换气换得辛苦,一边笑一边抖着声跟虞姝说:“你是不知道……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是头一次……那群老家伙的脸,全青了……哈哈哈哈哈哈……”
并非想扫他的兴,而是虞姝有些担心,便直说了,在Louis笑过之后,她倚着门,压低声,问他:“没打算把那些证据交给官方吗?”
闻言,电话那头的Louis清了清嗓子。
“嗯,没打算。”
虞姝问:“为什么?”
“和某队的二人组不一样,”Louis想了想,掩唇一笑,说道:“我啊,不喜欢一锤定音的事,这种事结束得太快不好,我就喜欢锤得半死不活,死不掉又爬不起来的那种才最有意思了……”
提着打包袋,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池果子一连三次险被车撞。
“……”她叹了一口气。
唐季峰无邪又天真,在边上大大咧咧的幸灾乐祸:“哈,看吧,铺张浪费,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池果子:“……”都说了没浪费,队里肯定还有一堆人没吃中饭呢……
阮怜婴倒是看出了端倪,按照经验,他想了想道:“后面应该不会再有了。”至少今天是这样……
池果子伸了个懒腰,一张姣好的鹅蛋脸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倒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说道:“要不我还是回队里待着算了……”
唐季峰闻言乐了,直说:“那可太好了,省得跑出来到处祸害人。”……的钱包!
池果子边走边转头看他,说唐队,小心回头我给你安个莫须有,让你洗都洗不干净。
唐季峰死鸭子嘴硬:“来啊,怕你我他妈就是狗!”
池果子没说话,掏出手机,开始照念:“今早,天气晴,消杀二队队长唐季峰独自驱车从二队分部出发,一路飙车,冲至医院,平均时速108,根据相关路段要求最高限速为50,超速58,到达医院后,在电梯里和几个妇女老人迅速打成一片,讨论关于……”
“停——停!停停停!!!”唐季峰大惊失色,只觉后背一阵发凉,特么说好的莫须有呢!!?
“你你,别念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像个心虚的毛贼,目光摇摆闪躲,抽了抽鼻子,最后,唐季峰毫无尊严地认了输。
池果子看着他。
唐季峰闭上眼,咬牙切齿,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我……我……我特么……我狗还不行吗,我狗……!”
池果子:“……?”
唐季峰深吸一口气。
“……我、是、狗!”说完骂了声靠,怒气冲冲,“这样行了吧?行了吧?”
只听“扑哧”一声。
走在路上对呛的二人皆是一愣,诧异地回过了头。
只见阮怜婴不知什么时候掉队掉了几步远,只是当他们循声看过去时,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并无什么变化。
唐季峰不大确定,盯着阮怜婴,话却是对池果子说的,“他刚刚笑了吧……?”
“……”
唐季峰:“你也听到了对吧?”
池果子微微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唐季峰:“???”
走在前面,池果子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泡泡糖,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草莓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她抬起头,迎着秋日的阳光,走在不算茂密的林荫道下,仿佛世界都因为这颗甜甜的泡泡糖而变得更美好了。
所以看吧,其实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
医院。
结束通话后,对于Louis所说的那些,虞姝自己也认真考虑了一遍,但最后得出来的结果不出意外,和Louis的高度一致。
他说的话乍一听起来虽然会让人觉得这怕不是个变态,但只要层层剖析,便能发现其中深意。
不交出证据是有好处的,而且利大于弊。
这能够让公司在不经历动荡的情况下,把那些事件的参与者亦或是罪魁祸首拿捏得死死。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抓来威胁利用一下,凑个票数……
至于反咬的可能性,基本上为零。
不说别的,如果想要反咬的是别人尚能另当别论,但如果想咬Louis……
虞姝摇头一笑,在病房里一边守着宋凌云,一边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算是在心里给这次事件画下了一个尘埃落定的句号。
如果林深也在的话……
想到这,忽然就觉得手里的咖啡不香了。
“……”虞姝轻叹一声,放下了杯子。
就在刚刚的电话里,她问过Louis,有关林深的事。
Louis给她的回答倒是新鲜,甚至是惊人。
他微笑着感叹:“啊……你说那只灵鹿啊……”
虞姝皱了皱眉,心头微动。
“这只是我个人猜测,”Louis说,“我记得,十年前的那天晚上,也有一场初雪。”
虞姝愣在原地,缓缓怔大了双眼。
“那,他还会回来吗……”只觉得喉咙无比的干涩,思绪浑噩间,虞姝问出了这句话。
Louis“嗯?”了一声,反问道:“你们之前都没问过他吗?”
“问了。”虞姝咽了咽喉咙,极力调整着状态,回答,“他说,他会……”
“那不就行了嘛。”Louis轻松的笑道,“你别看他啊,按我的眼光,那只灵鹿可没比我无私多少,让他送自己的人头,讲真,门儿都没有。”
虞姝没说话。
“所以安啦。”Louis此刻就恨自己差那么一双翅膀,不然非得在天上飞他个十来遭庆祝不可,他安慰着虞姝说,“要不这样吧亲爱的,有时间过来找我,我亲自给你挑一套我最得意的作品,让你当第一个拥有者,不收报酬,到时参加晚宴,我绝对会让你的双手成为全场最最瞩目的焦点!”
确实是了解的,不出意料,虞姝勉强被他逗出了一笑。
“所以不用太担心了。”Louis柔声道,“再怎么样,总会好起来的,把一切交给时间吧。”
而至于林深到底用什么方法和纳骨堂达成协议,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让本该降临的灾难平息,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种种,这一切在他回来前,注定是个解不开的迷。
一杯咖啡见底后不久,阮怜婴就回来了。
拉开门,对上虞姝微红的眼眶,阮怜婴微愣了一下,收回目光,默默把门合上。
他走到床尾,带着满身的伤,看着虞姝。
“虞队。”他想了想,轻声说道,“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红唇无声地抿紧,虞姝站起身,双手抱胸,朝他走去,最后默默地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
阮怜婴慢慢打开手,礼貌而温柔地将她护在了怀中,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就像是那早春的绵绵细雨,润物无声地疗愈着怀中人的一切。
“怜婴……”感觉到胸前的衬衫湿了一小片,半晌后,虞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还未平复的哽咽,“刚刚我和那个人通了电话,问了他一件事。”
阮怜婴嗯了一声,轻声问道:“问了什么。”
“就是林深在电话里说的最后那句话。”
阮怜婴心思细腻,无声地抬眸朝床上的人望了一眼——还没醒。
思绪随着虞姝的话回到那一天……
阮怜婴在病房里听取手下人的汇报,到结束时,见对方有些出神,便多问了一句。
手下汇报事情自然不会隐瞒,只是通常来说,对于收到的信息他不可能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而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整通电话里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地方。
林深在电话里说道——
“我有我这边的事,等事情告一段落后,你们也有你们的事,可能比较辛苦,但没有办法,希望你们可以努力一点,别太放松了……”
这句话Louis也不知道究竟该作何解释,但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句话绝对不止字面意思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深层的意义。
但就毫无头绪的现在来说,或许,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
……
宋凌云真正醒过来,是在三天后的清晨。
病房门口安排了安保轮岗看守,值班的小护士到点过来查房,一进门就看见病床上睁着眼睛的人,顿时惊住,然后连忙转身跑去报给了护士长。
知道那是重点看护对象,护士长没有怠慢,确认病人确实苏醒后,立马去了个电话给虞姝。
这些天虞姝就住办公室,办公室有个用来小憩的小休息室,阮怜婴则睡在外面的沙发。
接到消息,虞姝连衣服都没换,随手披了件外套拉开门就碰见坐在沙发上已经穿好衣服的阮怜婴,二人一起往病房赶去。
人确是醒了。
在一系列详细的检查后,也并未发现什么棘手的问题,整体情况都在恢复,状况良好。
但虞姝总觉得这个人相比先前,似乎少掉了一些什么,甚至醒来后一句话都没问,就这么默默地接受所有的检查。
配合度高到虞姝一度怀疑自己救回来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壳子。
据池果子说,原本子弹打在心脏,后来让林深给移了。
虞姝听完一愣:“嗯,你说什么??”
手术是虞姝亲自主刀,只是看着那胸前的弹孔和实际上并不在心脏位置的子弹,她陷入了沉思。
……这是要逆天啊。
虞姝坐在宋凌云的床头削苹果。
必要的检查几乎每天都有,除此之外的时间里,宋凌云就在床上,除了必要的交流,整个人寡言少语,不是闭着眼,就是睁着眼,要么就望着窗外,一望就是几小时。
虞姝本就不是什么玻璃心的人,可看着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样,多少会觉得不是滋味。
“今天感觉怎么样,胸口还闷吗?”虞姝试图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还好。”宋凌云望着窗外,天气干燥,他张了张嘴,不过寥寥二字,灰白的嘴唇上就裂了几道,渗出细细的血丝来。
虞姝皱了皱眉,轻叹口气,放下苹果,拿起床头的棉签沾了温水,给他润唇,待水干后,从抽屉里拿出唇膏,用棉签细细再过了一遍。
像是不知道痛,宋凌云靠在床上,望着窗外,就这么任她折腾。
见他这样,虞姝捺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自宋凌云醒来,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就一直持续着这种状态……
故而拜此所赐,连带着身体上的伤也恢复得极慢。
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虞姝刚拿起苹果,无奈地闭上眼,怎么拿的怎么放回去。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来消息的是楼诚。
消息里说,秦杨杨想要申请探视,已经磨他磨了好几天了。
虞姝想了想,回给他一句:明天吧,明天中午后再过来。
楼诚火速回复:好!
事实上,自宋凌云醒来到现在,从多方面考虑,为了避免过多的干扰,虞姝便挂出了禁止探视的牌子,除她和阮怜婴外,其他人等,概不准入。
楼诚坐在病床边,捏着手机激动地看向秦杨杨,说:“可以探视了。”
秦杨杨闻言表情一下子也收不太住,差点哭出来:“真的吗?有说什么时候能过去吗?”
楼诚说:“明天,午饭过后,我们就过去!”
秦杨杨点头,咬唇含泪,哽咽道:“好……”
“明天看过宋哥,我们再转道去看看刘夏绘,也好跟他说一声宋哥没事。”楼诚脸上的表情也是掩不住的欣慰,补充道。
“嗯!”秦杨杨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睛,说,“到时候就告诉他宋哥有多厉害,我看他还敢不敢臭不要脸的天天抓着我喊疼!”
楼诚忍不住一笑。
仿佛能互相影响,这样的笑容让秦杨杨也有些破防,扯着嘴角笑出了声,也带出了压抑许久的哭腔。
这样的笑容不大好看,甚至还弥漫着浓浓的苦味。
……副队不在,队长重伤,唯三的队员中两个受创,只剩下一个只会文不会武的后勤技术员。
但众所周知,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哭……
就算憋死了也不行……
因为哭声一旦开始,恐怕就很难停下来了。
而他们一直以来所爱的、视若港湾的一队,恐怕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
翌日。
午后。
楼诚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秦杨杨,各自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轻轻敲响了病房的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虞姝站在门内,冲他们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来了,进来吧。”
自从出了墓地的那次事故,醒来后,成日提心吊胆的秦杨杨在见到宋凌云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就好像看见了一颗定心丸,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深感庆幸。
——真的救回来了!
在病房里待了十来分钟,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但在虞姝引导的话题中,秦杨杨总觉得她在有意避开着什么。
“师父,宋哥,你们知道林哥在哪吗?”
病床上,宋凌云眸色灰蒙,再次望向窗外,毫无反应。
病床边,虞姝闻言,剥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余光瞟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随即低下眼帘,一言不发。
……关于林深的事,她没有跟楼诚和秦杨杨细说。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叫他们过来,就是想尝试一下以毒攻毒的方法。
但眼下看来,似乎还是收效甚微……
察觉到诡异的氛围正在逐渐蔓延,楼诚皱了皱眉,试探着补充了一句,说道:“其实,这几天莫浅一直在联系我。”
关于针对纳骨堂的行动计划,楼诚只清楚林深和他说过的那些,可越到后面他越觉得哪里不对,林深虽然面上不显,但回想起来,总是隐约给人一种临近别离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宋凌云被送来紧急手术的当晚,似乎就得到了验证。
楼诚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林深回来。
于是很快他就找到了阮怜婴,问他,林深在哪?
阮怜婴不说话,然后,摇了摇头。
那一刻,楼诚觉得天塌了。
“前几天不是地震吗,莫浅问我,她哥还好吗。”楼诚慢慢说道,“但我这几天没看见人,问了阮队他也不说,不知道怎么办就一直没回,感觉她应该挺担心的,所以……”
“宋哥,你知道……林哥去哪了吗?”
望着窗外的视线慢慢收回,宋凌云垂下眼帘,像只颓靡的兽。
半晌后,他开了口,毫无生气的嗓音嘶哑而低迷。
“……可能是迷路了吧……”他说完,目光停在盖在自己腿上的雪白的被子,继续道,“等我好了,就帮你们去找找……”
秦杨杨哭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啪嗒啪嗒地打在毯子上,单薄的肩膀无声地颤动着,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楼诚不忍,探手搭在秦杨杨的肩上,捏了捏,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安慰她,帮她放松。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也红了。
病床上,宋凌云像是弃了周遭所有,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东西,视线转动,落到了虞姝身上。
“虞队……”
虞姝一惊,这还是这人时隔这么多天第一次这么叫她,立马拖着椅子坐近了些,认真道:“我在这,你说。”
“我想找他……你能借我些人吗……?”
虞姝红唇紧抿,心里像是绷断了一根弦,此刻也有些忍不住,却尚能控制,嘴角扯了扯,愣是挤出了一抹比哭还丑的笑,哪还考虑得了其它东西,点着头答应:“当然,只要你需要,你要多少,我就借你多少。”
擦干净手,一边说着一边帮宋凌云拉了拉被子,接着自己的话道:“但你得先养好身体,不然连医院的门都出不去,还怎么找人呢?”
宋凌云回到刚刚,再次低下头去。
片刻后,像是在念着什么,干裂的嘴唇嗫喏着,低低地道。
“……等我……”
“等我,带你回家……”
……
大概是有了信念,哪怕只有那么零星一点,但在虞姝看来也是巨大的进步。
有总比没有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宋凌云的身体状况逐渐回稳,精神状态也比刚醒的那时候要好了一些。
但虞姝知道,自己只能治本,而要想治根……
恐怕很难。
打从认识宋凌云开始她就觉得这人冷血,什么都敢签,什么都敢干,多少次命悬一线都没让他退却,反而越战越勇,仿佛天生就是为此而生,不退反进,乐在其中。
彼时要是谁说这人有朝一日会为情所困,虞姝肯定要觉得说这话的人怕不是疯了。
但今日看来……
疯子就是疯子,连感情都是这样,叫人光是看着都觉得提心吊胆,捏着把汗。
又是几日过去。
原本区区槍伤对宋凌云来说根本不需要住这么久,但这次情况特殊,跟楼诚商量后,虞姝暂时没收了他的槍,也暂管了他收藏品仓库的钥匙,虽然她不觉得宋凌云会想不开到那一步,但以防万一总是没错。
于是在一收到本部寄过来的槍后,楼诚就立刻转手交到了虞姝那边,临走时想起来便多问了一句,莫浅那边,他要怎么回复。
虞姝想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定,说道:“还是先瞒着吧……”
“你就说五队临时借调,请他去执行一个独立任务,地震那时已经不在本市了,告诉她,让她不要担心。”
楼诚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说来也奇怪,从纳骨堂灾难胎死腹中的那一天起,除了之前就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人,整整半个多月都没有一个队伍收到过新任务。
每每换季必出妖,只是厉害和不厉害的区别而已,这对现场单位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常态了。
完全静默的,这还是头一遭。
就好像那场灾难消失的同时,也带走了其它的一些什么东西。
一直到外出的队员都陆续归队,本部都没有收到任何一封委托调查函。
没有任务给医院带来的影响就是伤员的直线减少。
清早,院长办公室,闹钟的铃响开启全新的一天,虞姝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洗漱上妆,披上白大褂,然后推开门,去病房和阮怜婴换班。
原本他们防的是外部伤害,但在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的现在,要防的就不止是一开始的那些了。
从各个方面来说人的确有在转好,而且成效显著,但也不知是太患得患失了还是怎么,虞姝总觉得只要他们一不留神,宋凌云这个人就会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了……
拉开门,换阮怜婴去休息,虞姝在床边坐下,拿出手机浏览今日的早间新闻。
日子过得平淡而祥和,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令感到人舒适和眷恋。
大概是不巧碰到了眠浅的阶段,动静虽小,但还是把床上的人吵醒了。
虞姝看着他,打了声招呼说:“早啊,现在还早,再睡会?”
宋凌云摇了摇头。
“虞队。”他声音平静,低声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虞姝扬了扬眉,提起了兴趣,配合着问道:“什么梦?”
宋凌云望向窗外,天色灰蒙。
“我梦见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和初雪了。”
全然没意识到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虞姝整个人都顿了一顿,宋凌云闭上眼,喉结滚动,低声开口。
“虞队……”
“我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