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部门不可能会往上面提交虚假数据。
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对于一个从无先例的存在,即便报上的答案是“因无足够且有效的数据支撑,故无法得出结论”,上面也不会开罪他们,而是会另想办法,共渡难关。
但事实却是,实验部报出了结果,而这个结果很快便在那场各方代表云集的表决会议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后敲定了这个“反骨计划”。
算起来,从纳骨堂出现预兆开始到现在,中间所用的时间根本只有几个月不到,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某项从无先例、只有臆测且无从求证的实验结果信誓旦旦的拍板确认,这怎么可能?
最开始,对于实验部门的这个计划严欢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以毒攻毒,说不定真就可行。
讽刺的是,她从未怀疑过实验部门提出的内容的原因也是因为没有先例,所以根本无从疑起,她不懂这些,或者也可以说,是她背不起整个川青市市民的性命。
但现在突然想到这些,连锁反应,让严欢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反骨计划的可行性和真实性……
“宋队……”严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在本部,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宋凌云望着远方,有些出神,片刻,他嗯了一声,说:“你指什么?”
严欢微皱了一下眉,犹疑:“得罪还需要分类吗?”
“嗯。”宋凌云不置可否。
严欢:“……”弄不好你就是要死的人了,能不能认真点?!
“其实也没什么。”宋凌云侧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收回去,道,“就是公司某高层在篡改实验数据的时候,我正好从他们后面路过。”
严欢愣在原地。
微眯着一侧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还有后话,试探性地,严欢问道:“……还有吗?”
宋凌云认真回想。
严欢见状,表面平静,内心汹涌:我就一问,你还真有!?
宋凌云不负所望,淡淡说道:“挪用公款算吗?”
严欢睁大眼睛,看着宋凌云,一瞬间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前段时间五队的小姐妹们一直在念叨的一本最近很火的小说,书名叫做《上司竟是对家派来的卧底》。
整整半晌无言,陷入沉思的严欢努力了一波,准备再垂死挣扎一次,深吸一口气,问道:“应该没有了吧……?”
孰料,宋凌云竟是浅笑了笑,说:“我说不要紧,前提是你也不想要命。”
严欢:“……”
默了许久,严欢松开紧抿的嘴唇,问他:“这些你为什么不早说?”
宋凌云有些好笑,看也不看她,反问:“你能帮我?”
严欢语塞。
“帮不上才是对的。”宋凌云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对你们不好。”
“不听可以。”严欢说,“那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吗?”这些事情不是口头说说就可以的,得掌握足够分量的证据,且构成完整的证据链才行。
“没有为什么。”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宋凌云淡道,“我不想干了。”
严欢:“……?”
这话是真的,宋凌云确实不想干了。
因为一个再巧合不过的巧合。
巧合事件发生在年初,因为处理学校的红盒子事件,宋凌云负伤丢了一只手,虞姝嘴上挤兑,但该做的工作一样没落,所谓礼尚往来,虽然这个词跟宋凌云沾不上几毛边,但虞姝算是例外。
每次从五队的医院出来,伤好后,宋队长都会亲自再往医院那边去一趟,美名其曰,回礼。
只有虞姝知道宋凌云压根不是这种人。
于是乎见面就吼:你回个鬼的礼?!还回礼?赶紧滚!
宋凌云对此表示并不在意,说就当提前随你份子钱,这种话说出来四舍五入等于杀人诛心,把虞姝气得够呛。
她太了解宋凌云了,表面说是回礼,实际上可不就是特地来报复她开刀的时候下手太重吗!
虽然虞姝有时候因为气不过,确实也有过“不小心”搞错麻醉剂量之类的情况……
大概是命运使然,阴差阳错间,正是那次的送礼,让宋凌云碰到了一件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大事。
就在几年前发生的那场害死他老师的斗殴事件,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找的那个灵,找到了。
只是那个答案,却足以颠覆他一直以来所坚持和保护的一切!
从虞姝办公室出来,临走前,宋凌云去了趟洗手间,突然听见隔间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碰带撞的动静。
喊人无果,宋凌云简单粗暴,踹开了门,果不其然,里面的人已经晕了过去,大汗淋漓,裤子还在膝盖的位置,看样子应该是还在蹲的时候就晕了。
果断联系了虞姝,也确认了人无事,在等人过来的时间里,宋凌云弯身把掉在坑旁的手机捡了起来,翻过来一看,正好对上“您已阵亡”四个大字。
宋凌云有些无语。
再看游戏时间,23分47秒都还没结束,这下好了,直接破案,也不知道哪个队的网瘾青年,渴游戏渴成这样,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放过,这下好了,战况在拉锯,人也起不来,蹲太久的结果就是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冻晕的还是熏晕的……
懒得救场,拿着手机,宋凌云手指一划,直接退出游戏,却在界面回到主页的时候,手滑碰到了一个红色图标。
应用程序很快打开,光看页面宋凌云就知道这个软件不简单,应该属于独立开发,也并未在市场上上线。大概是之前就一直处于后台运行的状态,页面上免身份验证的提示一晃而过,然后直接进入了应用主页。
不过几下浏览,很快就看出这是哪个部门的应用程序了。
程序本身不用说,一定是技术部门出来的,但内容上记录的却是实验部门的数据。
目录是半详细内容的查看方式,从零子的组成分解到意识对灵体诞生的影响,种类繁多,五花八门,毫不夸张的说,近几年实验部门光靠这些研究就去了不少经费,但同时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直到某个目录内容随着页面一起划过的瞬间,宋凌云指尖微顿,按停了滑动。
页面上翻,目光直直停留在那道目录栏上,眼神里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他把目录点开,完整的标题倒映在眼中,黑色加粗的字体仿佛一道道凌厉的黑刃,狠狠扎进他的眼球,一行字并在一起,就像是一块沉重的板砖猛地拍上心脏,一时难受得竟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XX中学聚众斗殴事件——证明零子组成式灵体在遭受强烈环境刺激的情况下或出现临时附身的自保行为】
——这是项目的标题。
加上实验的执行时间也和事件发生的时间完全吻合。
在资料下方,所注的大类标签是:零子、灵体与活体之间的关联、影响和实际应用。
宋凌云知道这个,这些都是实验室研究项目里鲜少的大类,说白了就是针对先后天灵体的附身行为所展开的一系列的研究,但因为实验内容涉及到人且风险度过高,所以相关的项目近几年都被处于闲置状态,无人去动。
页面滑到下方,眼尖地发现这篇报告最新的更改时间是七年前——正是在他的全力配合下,“零子”的命名被确定下来的那一年……
为免错判,宋凌云几乎将整篇资料都看完了,也拍照留了底。
他从未想过,那件事的真相竟然就离他这么近,近到似乎只要他多开口,多走动走动,就能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一样。
他的过去除了野还是野,除了带他入队的师父,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他有过那么一个干什么都要管着他的老师。
虽然成天斗嘴,宋凌云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但这世上很多东西本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就像恨和讨厌,有时候也是牵绊的一种……
而正是这么个一声不响不知因为什么就突然死掉的人,即便过了这么久,那种感觉依然像一根怪刺扎在宋凌云的心底深处,忽略不掉,也拔除不了。
所以此刻便更觉得可笑。
——不管是他一直心之所往的刺激,还是那纸手起笔落的协议,服务的、奉献的,竟然就是那起件恶性斗殴事件的幕后推手!!!
这大概就是命……
手机宋凌云没拿走,在哪拿的放回哪去,在医生们赶来后,他就离开了医院。
宋凌云谁也没说,就仿佛那天没有看到过任何东西,吃喝照常,任务照接,恋爱照谈。
但这只是表面。
没有人察觉到,在暗地里,某些东西已经悄然开始发生转变。
宋凌云之所以被叫做宋修罗,不单单是因为那些稍有不慎就会命悬一线的任务,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这人阴晴不定,冷起血来根本毫无人性,期间发生,不论事大事小,只要有仇,他必报!而且下手格外阴狠。
这次,也不例外。
公司上峰寥寥不过十几人,除了本身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就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被宋凌云找到把柄的家伙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虽然本身他所针对的也就只有报告里出现名字的那些人,但反过来想,能批下这种实验的,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蠢就是坏,要么就是疯。
虽然已经很小心,但架不住一两只老狐狸套路颇深,埋下的陷阱一环扣一环,宋凌云的动作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逼供是不可能逼供的,倒不是手段问题,而是对谁用的问题。
堂堂一个队长,无错无过,就算上峰有此意,也只能选择那些不会在身体上留下大面积伤痕的办法。
就拿把人关在妙兰花圃的那段时间来说,实验部门在交换零子和血液的过程中没少往里注射刺激的烈性药物,虽然不会造成永久性伤害,但就过程来说,痛苦程度其实相差无几,如果连这都能扛得住,那他们也拿不出其它更有效的办法了。
既然撬不出东西,那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但左右毕竟是个队长级,如果死得毫无理由,势必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
严欢看着宋凌云,眼神流露出来的是鲜有的呆愣,这样的表情在宋凌云看来除了好笑还是好笑。
“严队长,嘴。”宋凌云指了指自己嘴角,似笑非笑。
“……!?”严欢瞬间回神。
皱起眉头,逼着自己忽略掉眼前这副极其欠揍的嘴脸,严欢别开头,清了清嗓子。
片刻后,低声说了一句:“你前后矛盾。”
宋凌云:“?”
“既然事出有因,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宋凌云挑高了眉毛,就差把“你好天真”四个字说出口了,但好在他没有,只反问她一句:“我说了,你能信?”
严欢:“……”有些不自在,心说你不试试我哪知道我能不能信?
“别打听了,到时候真的盯上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
“那你呢?”严欢抿了抿唇,心里没来由的憋闷,语气从头到尾就没好过,问他,“要是没昨晚的突发事件,你真打算就这么乖乖被押上死路?”
“……”
见人不答,严欢不可思议:“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但可惜。”宋凌云长得好看,脸皮却不薄,“阎王不收,没死成。”
严欢:“……”难道你就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更危险吗……???
“能走吗?”宋凌云冲严欢的腿抬了抬下巴,问道。
试着动了动,严欢有些勉强,但嘴比骨头硬,说:“能。”
见宋凌云站起身,动作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一看就知道在硬撑,但严欢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个缺血,一个受伤,万一半路杀出个刺激玩意,四舍五入估计都得玩完。
“去哪?”
宋凌云起身了也不扶她,就靠着树站着休息,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拖着条伤腿挣扎着挪起来的人,目光稍抬,看向被林木遮挡的前方,淡道:“你不是想过去吗?都到这了,不走完这程多可惜?”
完全看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严欢觉得不解,但也没多问,她只认目的,既然目的相同,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走。”没有犹豫,严欢果断道。
“需要我扶着你吗?”宋凌云明知故问。
严欢的自尊心总是强烈在奇怪的地方,一句“不需要”生生应出了宁死不屈的气势,宋凌云摇头轻哂,任由她去。
雪还在下,似乎下得比刚刚要大一些,薄薄的雪花落在肩上,湿了一片。
二人衣服都不是很厚,外套不防水,雪水渗进纤维,贴在身上,冻得二人嘴唇隐隐发紫。
拖着伤病,二人都走不快,不过上百米的距离,放在连条好路都没有的大山里,不可谓不坎坷崎岖。
但意外的,目的地却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没有人工的痕迹,附近的草木仿佛在生根伊始就已经默契地定好了各自的位置,小心避开了这块片草不生的脊壤。
突然间,挂在腰间的通讯器发出了滋滋的干扰音,嘈杂的杂音中似乎有什么人在说什么,听得出对方很努力的在吼,但被杂音一过,只剩下断续扭曲的声调,讲的什么根本听不懂。
慢慢把音量调大,猜测应该是走散的部下发来的联络,严欢听得认真,但后面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只觉得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些耳熟……
好像是唐二队长?
冲着通讯器呼叫了几声,也不知对方到底听到没听到,只知道那断续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吼。
宋凌云朝严欢伸了伸手,严欢条件反射想要回绝,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通讯器递给了他。
拿着东西往耳边近了近,听了一会后就拿开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把东西还给严欢,说道:“唐二说地震了,估计震级应该在6级往上,而且气象局那边今早也发了特大暴雨预警,可能会发生山洪泥石流等灾害,所以上级通知,让你们加紧进度,任务一旦完成就以最快的速度撤下去。”
没工夫惊讶于宋凌云究竟是怎么听出来这副被电磁音扭曲得六亲不认的内容,相比之下,严欢捕捉到的是话里更重要的几个信息。
“地震、暴雨?”难以置信的,严欢重复着说,眉心随着话音拧出了一道道的褶,她环顾四周,确认他们正脚踏实地地踩在地面上,完全没有任何的摇晃感,人也不晕。
且就目前来看,不说暴雨,单说地震,光山脚在震,山腰子反而跟杵了根定海神针似的平稳,简直闻所未闻!
地震加上特大暴雨,双重自然灾害,事出紧急,川青市虽位于地震带,但盆地的基础结构稳定,超过4级的地震都百年难遇,所以不论政府或是市民,对于地震灾害的实际应对经验几乎都为零,可想而知,如果反应不够迅速,到灾害结束为止,必然会出现持续不断的伤亡!
严欢抬表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实验室给出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
在这个时间段发生灾害,意味着这次由她带队的总攻任务,几乎可以定性为以失败告终……
放下手,她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微张,迎着飘扬而下的雪花,长而缓地叹出了一口气。
“……”
……不是对不起自己,就是对不起别人,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血流得多了,视线开始有些模糊,雪花落在脸颊上,泛起丝丝的冰凉,严欢闭上眼,心里涨得慌,她甚至有一瞬间忽然觉得,如果当初葬身火海的人不是阮婴一个人,还有她跟着一起的话……
该有多好……
这么想着,像是自然而然,一只脚就这么迈进了面前的那片不毛之地,霎时间,一股浓重的焦味钻进鼻腔,把严欢从短暂的茫然中拉了回来,找到了焦味的来源。
就在空地的中间,躺着一具蜷缩的焦尸,警惕的瞳孔骤然一缩,严欢就这么直直愣在了原地。
噼啪的声响从焦尸的方向传来,迸出丝丝火星,在没有助燃的情况下,大火重新燃起,很快将她和那具焦尸重重包围。
公司的命令已经不可信,而在行动超时,灾害发生的现在,已经没什么是她能做的了,即便出去,上头也必然需要一个扛起一切的“罪人”,也就是她。
生无可恋,不过如此……
左右都是死,既然能选,那至少选个能让自己心里安宁的……
就比如,现在……
眼底的泪花轻微闪烁,严欢没有挣扎,没有逃跑,而是慢慢地向前,拖着伤腿,一瘸一拐,朝着那具焦尸走去。
慢慢坐在地上,她伸手,在焦黑的表面上轻碰了碰,嘴角随着触碰慢慢撇颤下去,终于再也忍不住,整个人俯下身,将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躯拥进了怀中。
“师父……师父……”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严欢哭泣着,哽咽着低唤,“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是我自以为是,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嘶哑的质问从焦尸身上低缓的传出,“为了救你,我被烧得好疼啊……”
“小严,来陪我吧……”
严欢眼里噙满了泪水,重重地点下了头:“好……我陪您……”
“原来严队长喜欢陪鬼啊?”
严欢一愣,直身回头,看到了在她身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宋凌云。
“你,怎么……”
“怎么进来的?”像是被呛的,宋凌云拳头抵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
严欢吃惊地看着他。
“别管这些了,此地不宜久留,快出去。”不想多做解释,宋凌云被烟熏得眼眶发红,咳嗽道,“快点。”
严欢坐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焦尸,刚要开口,就被前面的人再度打断,说出来的话虽然平静,却足以让严欢产生动摇,宋凌云道:“小姑娘,现在挂在你头上的职衔好歹也是个队长级,你确定要在这送掉自己的人头?”
严欢抿紧唇,一言不发。
宋凌云:“中间给你那么多时间你不哭,任务期间哭成这样,手底下那么多人,怎么,你打算把他们也全部丢在这?”
严欢握紧拳头,她看着那具焦尸,抬手擦去眼泪,咽了咽喉咙,深呼吸,重新调整心态。
奇怪的是,刚刚那些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在被宋凌云打断后,似乎就如退潮一般,慢慢消散。
站起身,缓缓沉出一口气,坚定的神色重新回到眼底,严欢说道:“劳你费心,是我失职。”
见状,宋凌云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刚刚——
二人到达这片空地后没多久,宋凌云便开始观察四周,谁料才不过片刻的功夫,边上的人就已经把一只脚踏了出去!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这一脚在宋凌云看来跟进鬼门关没什么两样。
来不及出声喊人,严欢的身影就消失了。
就跟进了时空隧道似的,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宋凌云不耐烦,表情冰冷,看着眼前这片寸草不生的空地,低冷道,“没完了还。”
刚想抬步跟上,余光忽然瞥见地上有个灰黑色的东西——是通讯器。
这是传送技术不到家,还落东西了?
以防万一还是捡起了通讯器,刚按下接收键,就听唐季峰的炮嗓从扩音喇叭里炸了出来。
“阮怜婴你大爷!特么有病吗——!!!”通讯器里,唐季峰的骂声混着打斗的声音,加上电磁音滋滋的干扰,简直就是一锅乱炖,“震成这样还嫌老子不够忙是吧!别藏着掖着,老子知道这些狗逼玩意是你放的!给老子出来——出来!!!……我操,老虎不发威当老子helloKitty?妈的……老子灭了丫那么多同类还他妈敢来?死吧你!”
宋凌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宋凌云对着通讯器喊了几声,对面果然一点回应都无,虽然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就是。
可就在他关掉通讯器时,变数出现了。
树林周围突然响起了槍声。
宋凌云动作尚可,避到一棵大树后面,观察情况。
槍声不乱,听起来不像是在对打,倒像是在胡乱射击。
很快锁定了穿梭在林中的人影,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嬉笑,声音又尖又轻:“你找得到我吗?”
宋凌云一顿,回头的瞬间,脑门随即抵上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那只手突然出现,就这么握着槍,将黑森森的槍口对准了他,在宋凌云回头的同时,拨开了保险。
“砰!”紧随而至的槍响干净利落。
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多年的战斗经验在千钧一发的此刻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宋凌云边上就是树,在回头抵上槍口的那一瞬,扶在树上的单手当即发力,一个借力将自己反推,整个人往空地的方向摔去!
消失前,树后那人探出半身,下手黑狠,瞄准他又补了几槍!
就在子弹从发射到命中的短短一瞬,宋凌云看清了树后的人。
这个人宋凌云见过,原单位不明,这次任务被分配到急救队,长得可爱,身形娇小,先前他被关在实验室和妙兰花圃的时候,她也都在。
只是没想到的是,一只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察言观色,照顾旁人的小白兔,竟会是只狠毒的黑蝎。
“嘁,你跑得倒快。”人消失后,黑蝎即刻冷下了笑脸,并不跟上,也不妄动,就待在原地,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宋凌云所想非虚,事实上,黑蝎就是这个女孩在这次任务里的代号。
任务是由上头直接派发,她作为这次任务的暗线,接到的命令是:一旦判断目标有逃脱危险,可以不留活口,直接击毙!
黑蝎守在树旁,直勾勾地望着几步之遥的空地,眯起了眼。
……现在就看你是喜欢痛快,还是喜欢痛苦挣扎的慢慢死了……
……
大火迅速蔓延,严欢下定决心,刚上前两步,就见站在几步开外的宋凌云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跪下。
见状不妙,严欢大步上前,一把捞住了他,紧声问道:“你怎么了?”
宋凌云脸色发白,皱眉摇头,说没事,给呛的。
不得不说,死意消散后,严欢才意识这场烧得诡异的大火确实呛人,咳嗽几声,她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架着宋凌云的胳膊,闷声道:“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宋凌云皱着眉,跟严欢提醒了一声,让她小心。
严欢听完,面色颇沉,掏出槍,低声说我知道了。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凭着感觉估计着边界的位置,一步跨出,几声槍响便在下一刻紧随而至!
严欢反应已是极快,电光火石间迅速捕捉到了匿在树后的目标,几颗子弹接连送出槍口,其中一颗准确命中了对方的小臂,手槍当场脱手落地。
并未放松警惕,严欢将宋凌云挡在身后,慢慢抬步靠近。
地上的血迹有两道。
一道在树后,而另一道……
余光瞟了一眼身后,宋凌云一身黑衣黑裤,刚刚在大火里也看不出来任何血迹,眼下出来后才发现,这人怕是在进去前就中弹了。
本身就大量失血的人,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会死。
朝宋凌云使了个眼色,严欢点了点头,在离树干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突然松开了抓着宋凌云的手,一个跨步,赶在树后面的人扣下扳机前,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看见树后的人应声倒下,严欢松了一口气,放下槍,准备回头捞人。
可就在回身的那一刹那,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右肩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受到惯性的冲击,往后摔去。
——还有埋伏!!
综合素质高的好处就在于即便中弹也没那么容易把人打蒙,肾上腺素在瞬间大量分泌,严欢动作极快,单手撑地,几下翻滚,躲开了紧随而至的下一排子弹!
“宋队!找掩体——!”根本不知道到底哪来的力气还能这么吼,严欢滚到一旁,单手持槍,朝子弹飞来的方向连续送出几发,给宋凌云制造躲避的机会。
严欢不是不记得,自己原本的任务,就是要这个人死。
但她也清楚,就算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宋凌云也绝不该死!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不管再怎么用漂亮的话掩饰,严欢内心知道,在这次计划里所谓的“光荣牺牲”,说到底,其实就是在杀人。
这些她清楚得很。
她只是,不想再违抗命令罢了……
下一个违抗命令的后果,严欢深知,自己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他们的痛。
所以她只能执行,就算硬逼着自己,不管别人说她什么,只要按令执行,她就绝不会有错!
但现在不同了。
至于有什么地方不同,她也说不清楚,但感觉不会骗人,跟以往任何一次行动相比,此刻的行动让她开始越发强烈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由!
十年来不知追随本心为何物的人,开始在这场真假虚幻、敌我不明的死斗中慢慢找了回来。
她觉得这个人不该就这样死掉,所以她会拼上所有,去做她自己认为对的事!
手槍的子弹数量有限,严欢抻着脖子,一张脸梗得通红,好在赶在最后一颗子弹打完前对方被逼出了动静,就在快速移动的过程中,被严欢一击命中,当场倒地,不知死活。
所谓因祸得福,大概就是因为中了槍太过虚弱,就这么倒在了两边的交锋场上,放任也无力理会上方飞过的子弹,宋凌云勉强顶着意识,一直坚持到远处传来倒地的闷声。
严欢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宋凌云。
也就是这时,她才看出他到底是哪里中了弹。
好在没有打中要害,子弹击穿了腰侧的皮肉,看着恐怖,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也仅限于短时间内。
得先止血……
严欢力气不小,身上几处负伤也还有余力能把宋凌云从地上捞起来,反观宋队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毫不过分的说,打从他醒来遇到严欢那时候起,基本上就已经处于硬撑的状态了。
二人互相搭手,往就近的另一棵大树走去。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止血,但止血之后呢?严欢扶着宋凌云一边走,一边放长思路,但围绕的问题太多,不论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处空地是什么?为什么里面和外面会不一样?纳骨堂和这块空地有什么联系?又或者说,这块空地本身,其实就是纳骨堂,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
砰!
往前的步伐戛然而止,连带着思绪也一并停滞,严欢愣在原地,而原本站在她边上的人,在槍响的下一刻,再也稳不住身形,重重地栽倒下去。
惯性牵动了伤口,严欢强忍撕裂般的痛苦,在宋凌云倒下的一刹那,一个伸手,用负伤的那只手臂扣死他的手臂不放,换过弹匣的手槍在下一刻疯了一般迸出槍响,严欢红着眼眶,边走边退,大声吼道:“喂!你醒醒,不许死!就算死也别死在我手上!喂,宋队长!宋凌云!!!”
在连续的槍声中,又是一发子弹命中了严欢的左肩。
所谓无意义的坚持,说的大概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
明明没有任何希望,明明连能不能走出去都还是未知数,可就算这样,她也仍然不愿放弃。
但现在……恐怕难说了。
人总有一死,但被自己人暗杀什么的,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窝囊。
身体慢慢变得沉重,视线开始模糊,大量的血液离开身体,动作开始不听使唤……
她不甘心……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接这样的任务,也不会来到这座山上,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她一开始就做出正确的选择的话……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
“你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疼痛和流血带走了她大半意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可悲哀的是,在她身上,怎么就连幻听都是这样冰冷,这么理智……
还想挣扎,模糊的视线里,严欢伸长手,顶着一口气,想要够到倒在一旁的宋凌云。
隐约看见那胸口的衣料湿了一片,血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地上的草叶……
是致命伤。
“对……不……”
就在指尖即将够到的那一刻,衣角忽然动了。
严欢拼尽了力气,皱紧眉头,意识摇摇欲坠,显然已经坚持不住了。
“时间倒流的代价不是你一身骸骨能付得起的。”还是刚刚那个幻听里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很轻,也没什么感情,却意外的能让人感到平静。
“所以,别乱许愿。”
躺平了身子,努力地想要看清,却仍然无力破开蒙在视野里的那层白雾,但凭着轮廓,她能感觉到,这里除了她和宋凌云以及不知埋伏在何处的数量不明的杀手外,还多了一个人。
没有杀气,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可即便不是杀手,也并不能代表这就是个好人,在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样的深山里,至少一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你……是谁……”严欢声音嘶哑,双目逐渐无神,却扔在挣扎,怎么也不肯闭上。
手里握着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举起来的槍,模糊的画面中,宋凌云的身体被那个人拦腰抱起,动作很轻,却毫不费力。
“……你……放开……他……”
对方没答。
严欢着急,想说的话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只能挣扎着吐出几个关键字,想要提醒他:“……草里……有人……”
“我杀了。”对方淡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过正当防卫罢了。
严欢震惊之余,也松下了一口气。
“五队的人很快就到,严副队可以先睡一会,别乱跑,也别随便许愿。”那人又重复道,“万一被选中了,付不出代价,到时出不了山,我也没办法救你。”
迷糊间,总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脑子已经昏沉,她撑着眼皮,不安地颤着,发白的嘴唇早已皱裂渗血,意识挣扎,“你是……李锦……吗……?”
“你猜。”没有戏谑,没有玩笑,连尾音都是平的,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人,对方说完,就抱着怀里的人转身离开了。
听着那道脚步声慢慢远去,严欢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像是有意远离刚刚那块空地,脚步平稳地朝着反方向行去,怀里的人就这么歪着头,额头贴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安静得几乎连呼吸都快要消失不见,红色的血染在脸上,暴露在空气中,颜色渐深。
雪还在下,为山中的林木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早知道你会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怀里的温度随着血液逐渐流失,林深目视着前方,脚步平稳地走着,淡道,“宋凌云,我从不给人打白工。”
走得差不多了,停下脚步,林深垂眸,看着他,然后慢慢压低头,吻了上去。
“也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