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会让你失望。”像是看穿了楼诚的想法,林深说道,“跟你说的一样,常人看不到那些东西,所以他一开始就是准备反着来的。”
“走黑红路线。”
楼诚一顿,满目愕然。
“为什么啊,就不能干点别的吗?”
“不能。”林深简单明了,“因为不会。”
闻言片刻,楼诚缓过味来了,“……不会还是未成年吧?”
林深:“嗯。”
“那账号被封也是因为这个?”
“嗯,大概。”
“……”
“……那照这么说,宋哥跟了那么久的博主突然消失……我去,怪不得了……”楼诚低声恍然,“那该死的温柔没持续多久就崩塌了。”
林深:“……”
“……可还是不对呀。”楼诚后知后觉,却也没忽略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疑惑,“宋哥突然转性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把吃饭的时间差不多控制在半小时以内,林深看了一眼楼诚手上的电子表,开始收拾面前的空碗空盘。
碗盘发出磕碰的轻响,他一边收,一边淡道:“虞队说的。”
楼诚恍然,这回反应一点不慢,轻嘶了一声,皱眉:“不是,好端端的,虞队跟你说这个干嘛……嗯?人呢?”
把碗碟放在规定处,林深已经在那等了。
楼诚:“……”
草草收拾好,楼诚从座位上起身,刚要端盘离开,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手一抖,眼看着碗筷调羹就要不保,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双手堪堪扶住,同时拯救了一套餐具和一个社恐患者。
楼诚惊魂未定,赶忙稳住手上餐具,镜片下的双眼瞪得铜铃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没碰伤吧?是我没注意,真的不好意思!”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带着歉疚紧着声,连连道歉。
楼诚龇了龇牙,因为性格原因倒也没想着要发脾气,忍着乱撞的心跳缓出一口气,看清了撞他的人。
一个……小少年?
对于童工这件事在楼诚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并不很奇怪,看对方年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男孩子,个子没楼诚高,清秀的面庞,神情歉疚地微仰着头,可怜又无害。
楼诚叹了一口气,托着碗盘放到桌上重新整理,少不了责备两句,无奈道:“走路一定要好好看路啊。”
男孩子连连点头,嘴唇抿了又抿,尴尬地表示抱歉。
“行吧,也没什么事,下次小心点,别再撞着了。”
男孩忙不迭地点头浅鞠,连连称是,挨了两句叮嘱后就没事了。
看了一眼小跑离开的背影,楼诚忍不住低声嘀咕:“还好这次撞到的是我,要撞了柱子不得疼死……?”
不远处,如风一样的小少年扑红的耳朵微动,在和林深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嘴角轻轻划起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林深看着他低头跑出了门,侧身一拐,没了踪影。
楼诚把碗盘端到前面放好,摇头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啊……”
林深:“……”你才多大?
“走吧,去趟洗手间。”
楼诚一愣:“啊?”这,才进就出?
林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没多说,长腿一迈,自己先走了。
楼诚:“……”去就去吧你倒是等等我啊。
四楼,洗手间。
三楼除了食堂,另一侧就是复检和理疗科室,四楼则是检验检查科,对于林深特意往四楼去的行为楼诚感到颇为不解,在看到他把男厕隔间的门一扇扇全推过一遍,确认没人后,实在忍不住了,问:“怎么了这是?”这架势,怎么看怎么那么像要灭口呢???
楼诚皱着眉头看着林深从最后一格清扫间捞了个“清扫中”的黄牌往外走,确认左右没人后,打开立好。
然后进来关门,反锁。
“……”
楼诚看着林深朝他走来,心里莫名忐忑。
刚要开口再问,就见林深抬手,食指竖在唇边,目光下移,停在了楼诚衣裤的口袋上。
楼诚顺着目光下看,片刻愕然,抬头盯紧了林深,求一个答案。
林深点了点头。
楼诚扬高了眉毛,喉结不安地上下滚了一轮。
动作放缓,先查上衣口袋。
——空的。
然而还没完,屏着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促使唾液加快分泌,吞咽的频率也随之上涨,心跳加速。
两只手同时伸进裤兜,下一刻,楼诚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眼,望着林深,抿紧嘴,憋着股劲,用力地点头。
——有了!
小心地把东西从裤兜里取出来,是半包餐巾纸,还没半个手掌大,楼诚身上的衣裤宽松,忽然多了这么个东西,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拿着这么个东西,楼诚心里没底,很快把纸包交给了林深,看着他拉开封口,将里面所剩不多的纸巾一一抽出。
生怕错过什么难以发现的细节,楼诚双手合拢,在纸包下边接着,盯着的目光无比专注。
然而并没有东西掉落下来。
见状,楼诚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却也仍没敢掉以轻心。
看着空荡的小包装袋,林深想了想,把东西交给楼诚:“诚哥,拿一下。”
楼诚哦一声,把东西接过,捧在掌心。
对着一枚被抽空的餐巾纸包,动作小心得仿若对待一样易碎的珍宝。
约莫半包纸,一共4张,看着林深把手上的餐巾纸暂放在自己近乎“虔诚”的掌心上,动作谨慎地摊开了第一张纸。
——空白。
动作未停,将纸对折后放在身旁洗手台干燥无水的区域,转手打开第二张。
——依然空白。
看着第三张、第四张纸一一打开,却全是雪白一片,楼诚看不懂了,心道不会只是个恶作剧吧……?
看着洗手台上摊开叠放的餐巾纸,林深一言不发。
楼诚一夜未眠,神经这么紧绷几回到现在难免觉得头眼发昏,忍不住说:“要不拿回去研究?这里头光线不大好,味道还……”
话音未落,就觉有道视线定定地盯着他看。
太阳穴抽了抽,楼诚有些发愣:“……怎、怎么了?”我刚说错什么了吗??
孰料,像是得到了难能的灵感一般,林深嘴角微微扬起,冷淡的神情顿时缓下几分,拿起洗手台上的4张纸,走向了窗边。
……大概是受过了严格的训练,三队手下一水的江湖混子,干这种秘密勾当的素质倒是一绝。
以至于就算他再怎么往前回看也看不清这区区的一叠餐巾纸究竟都被动过了什么手脚……
将4张纸摊开相叠,四个角一一对齐,然后捏住同侧两角,拎在半空,另外两角就犹如晾衣服一般自然悬垂,随着动作带出的微风轻轻地摆动。
楼诚捧着餐巾纸袋,偏着头,慢步凑上前去。
洗手间的窗外是几层楼高的大树,时值盛夏,丰茂的树荫摇摆,为较低的楼层挡下了不少光线,原本大盛的阳光在重重的阻隔之下,最后进来的就只剩几片斑驳的碎光和一阵阵的热浪了。
像是为此专门“量身定制”的一般,在一片斑驳的光影中,投射出来的,竟是一张利用光线的明暗变化而制造出来的四合一的地图!
楼诚看呆了,忍了忍,酝酿了片刻,还是觉得唯有一句国骂才能表达他此刻油然而生的惊叹和佩服之情。
纸上不但有图,还有字。
只是这字,拆开他都认得,凑在一块反倒看不懂了。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迎着晃人的碎光,楼诚两只眼睛眯得都快赶上地铁老爷爷了。
“不知道。”林深倒是坦然,直言,“你还清醒吗,清醒的话就一起记一下,回去分析。”时间耽搁的有点久了,一旦办公室起了疑,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楼诚点头,半分钟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去,自然得仿佛刚刚真就是纯上了趟厕所。
出来后林深还不忘把立在门外的牌子收回去放好。
之后二人各自回到了病房。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为止都没再串门,就各自在房里待着。
一切如常,风平浪静,岁月静好,该做什么做什么。
为了避免英年早逝,楼诚把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全拿来补觉了,一觉醒来,抻个懒腰,精气神全回来了。
伸手摸向床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起床,趿着拖鞋走到桌旁,提起保温壶仰头灌下几口温水,彻底醒了神,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了笔记本。
内容和昨晚一样,还是对各处探头的监控以及在窗口中不断跳动刷新的代码。
盯了一会电脑,生物钟颠来倒去让楼诚很快又感到了疲惫,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顶开眼睛揉了揉睛明穴,放开时,带出鼻间一声缓缓的叹息。
……这样的煎熬,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除了那次便利店的监控拍到了五副队长严欢外,这几天都没有任何新的发现,楼诚对自己的电脑有底,办公室那群人不傻,就算要监控他们也不会明着来,黑行家电脑这种事,除了打草惊蛇,也没别的卵用了。
切出一张新的桌面,楼诚动动鼠标,打开了浏览器。
然而对着检索栏,他却陷入了沉思。
他对林深午饭时说的话其实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虽然只是区区的题外话,但仔细想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具体是哪不对,楼诚也说不上来。
就只觉得怪。
……就近十年前的那还没怎么发达的小破网络,又不是声名大噪的网络明星,就那么个小博主,走的还是黑红路线,粉丝也少得可怜,就算能力货真价实,但在各种信息流的覆盖下,一是未成年,二又没给平台推广费用,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搜得出来的。
……所以在这种基本上等于判了“死刑”的状态下,两个人还能粉上同个主播,还都是铁粉,这概率,不说别人,反正楼诚觉得是有些扯淡了。
恍了片刻的神,楼诚想了想,还是在检索栏里敲下了“驱灵实录”四个字,然后回车。
大概时间隔得久了,相关的检索结果并不多,只有几条是乍一看还算有挂钩的。
而就在这本就寥寥无几的结果里,还掺着几个博主的博客文章,楼诚滑动着鼠标滚轮,目光草草掠过,点都懒得点进去。
毕竟光浏览个小字梗概他都能想象得到这些人的正文得把MILU喷成什么样。
楼诚有些不忍,如果真照林深所说,MILU那时候还只是未成年,想到这,他就觉得这些狗玩意的疯言疯语有够恶心人!
这哪叫点评?这分明就是典型的人身攻击!!
大半夜的,楼诚凛然的正义感在咬牙切齿之下终于达到峰值,最后动动手指,给那些用词脏不拉几的博客各配一套404神秘高级大餐,全打发了。
一系列操作下来倒也没费多少功夫,楼诚活动活动手指,重新握上鼠标,向下滑动滚轮。
正如林深所说的那样,大概是因为未成年限制规定,名为驱灵实录的直播间确实觅无可觅,但一番找寻下来,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MILU的博客主页——多少年了,好歹是没丢,就是浏览量还没前几篇措辞不干不净的博文要来得高。
博客的背景是简单的黑白配色,没有白烛,没有可怖的鬼娃娃,一眼望去,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博客的主人似乎并不想用这种最直接和刺激的方式去刻意营造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氛围。
是连楼诚都能接受的程度。
博客空间和博主的ID名字一样,都叫“驱灵实录”,里面记录的是每次从接收委托到解决的全过程,但都只有文字,没有图片,也没有视频。
且楼诚还发现,这些博文的记录格式像极了某些专业的项目报告书,每次委托都有录制视频,加工好后才放到视频平台上,记录里甚至连委托人的主观意愿都一一体现了,例如“是否同意露脸?”、“是否同意家庭内部陈设及装修出现在视频中?”等等。
看着大部分都钩了“否”的记录书中,楼诚思绪微动。
……这一项项都否了,那最后放出来的视频里还剩什么?
空气吗……???
“……”脑汁绞了半天,索性一个懒腰弃了,既然没想通就不想了,反正等手头上的事结束,见到宋凌云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只是……
关于他们当下所处的境地,林深并没把底全透给他,楼诚随手捏起手上的笔,望着屏幕上的博文,指甲拨着盖子上的笔夹,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发出轻轻的嗒响。
……他不是不信林深……
……他只是觉得,这个处到现在还让他觉得跟谜一样的人,要做的事情,恐怕不止救人这么简单……
所谓物以类聚,宋凌云的风格楼诚了解,且不说他是不是盏省油的灯,但如果视角转换,今天被抓的是林深,恐怕他就是捅破天了也要把人给弄出来,顺便再起个意外,至于哪里遭殃,关他屁事。
说白了,他们这些能人之所以会聚集在这,不是因为感情,更多的是因为某个人、某些利好的条件、还算不错的生活和社会保障,以及可以成为坚实后盾的雄厚的医疗技术和设施。
而对楼诚而言,他家境优渥,不愁吃穿,家里关系也硬朗,其实只要他父母想,动动关系把他从消杀系统干干净净地拎出去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难事。
但他们没有。
因为楼诚每次都说,再过段时间,我再看看。
他并未忘记,原本他就是因为和外界、和他人格格不入,才一头扎入计算机的世界的。
所以,即便换一个地方,也不见得能比公司好多少。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楼诚来说,一队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谋口饭吃的地方了。
是时间赋予了这段旅程以无可替代的意义。
他很幸运,自己所碰到的人里,好人还是居多,存恶之人也有,但在一队光环的加持下,那些人说到底也碰不到几面,论使坏,机会也多不到哪去,顶多阴阳怪气的风凉话传个寥寥,也就那样了。
这些年来,要说在他心里攒的最多最满当的东西,大概就是恩情了。
不管是前任队长也好,现在的宋凌云也罢,刘夏绘、秦杨杨……以及刚就任副队才没多久的林深。
这些人,早已经成为了他人生中无法替代的存在,是同事、是朋友、是兄弟,是相互之间的左膀和右臂!
——少一个都不行!
发沉的夜色里,电脑屏幕的荧光打在楼诚的半低的面庞,落在镜面上,铺出两片冷白的反光。
脑海里各方思绪萦绕,很快又回到先前午饭后,那个阳光斑驳的窗口。
那4张餐巾纸交叠出的除了一张简易地图,还有一行字。
至于那行字是什么意思,楼诚确实不明。
上面写道——青河隐字朱柒一处,特编序列号: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