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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子康拉着弟弟的手回家去,路上不断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那张脸,明媚,恣意又张扬,特别是笑起来的那一口贝齿,莹白如玉,眼中带着光和希望,他终于明白了书中所描写的“明眸皓齿”是什么样子了。

  怪不得梁云山对他死心塌地的,盯着他瞧,连眼睛都顾不上眨了,这样的人会吸引住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吧。

  “哎呀!二哥,你掐疼我了。”铁蛋挣扎着。

  张子康连忙放开手,惊觉自己想得太入神,有些咬牙切齿,指甲都扎到弟弟的手心里了。

  二人分开各走各的,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那样,旁若无人,发自内心的畅笑开怀呢?

  其实,他已经比别人幸福很多,自小就是那种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身体比别的孩子弱,父母从来不让他干活,喜欢读书,家里省吃俭用供着他上了学堂。

  他自己也挺争气,十五岁便考了童生,明年,便要去县试考秀才了。

  开局的牌和陶成玉小时候差不多,后来的境遇真的天差地别,同样是体弱,同样是家中次子,可一个被丢出家门,一个却被视若珍宝和希望。

  但张子康并不开心,他有一个秘密,一个难以启齿的想法。

  他是个断袖。

  不光是书中所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令他难以抉择,他娘还是个媒婆,经常在家中念叨着什么“真是笑掉大牙,俩小子居然也能搞到一起去,是想绝后吗”,诸如此类的。

  那天李媒婆踢了铁板,回去后大骂梁云山不识好歹,癞□□,死断袖之类的,张子康这才知道这俩人原来在一起了么,梁云山也是喜欢男子的么?

  他心烦意乱,“行了!娘你别骂了!”

  从小读圣贤书,乡下人刻板保守的观念,让他的那些秘密说不出口,但他也是有幻想对象的,那个人就是梁云山。

  小时候还没有想法,梁云山那时候灰头土脸,穿着破破烂烂,村里的小孩起哄欺负他,张子康虽然没有参与,但也是冷眼旁观着。

  长大后,渐渐能瞧出一些不同来,村里那些小孩成年之后还是满口粗鄙之言,不管田间地头还是村口屋后,互相之间会开些下流玩笑,说些荤段子,还有些人去赌,去嫖,和村里的寡妇或有夫之妇勾搭不清。

  但有人不一样,梁云山身体抽条后,长得飞快,几年后变得高大挺拔,五官也逐渐深邃硬朗,性子沉默寡言,人却勤劳上进,从来不往那些下流地方去,见到年轻媳妇儿和姑娘家更是头都不抬。

  他便悄悄埋下了颗恋慕的种子,也没打算说出来,毕竟又不能确定对方和自己一样,人家说不定以后要娶妻生子的。

  但没想到今天从他娘嘴里听到了这些,他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对方原来真的和自己一样,也是喜欢男子的,忧愁的是,人家已经有了合适的人,自己终归是晚了一步么?

  唉,都怪自己这懦弱的性子。

  李媒婆被儿子呵斥得愣了一下,想了想后便释然了,连忙赔着笑道:“哎,子康,都怪娘这张嘴,一时忘了你是个读书人,听不得这些腌臜事,放心,娘不说他们了,任他们断子绝孙去。”

  张子康心里苦涩,他娘不知道,自己寄予了厚望放在心尖上的儿子,恐怕也是个她嘴里的腌臜人,以后也要断子绝孙的。

  ——

  日头西斜,张子康带着弟弟走了之后,别的小孩也一哄而散,小虎也被他嫂子叫回去喝水吃饭了。

  陶成玉歪着头问梁云山:“你认识刚才那人?就那黑小子的哥哥。”

  梁云山面色淡淡:“见过,谈不上认识。”

  陶成玉追问道:“那他还跟你点头?脸还红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你想哪里去了?”梁云山无奈道,“一个村的人,点个头怎么了,至于脸红,那是被他弟弟气的吧。”

  见陶成玉沉着脸不吭声,梁云山轻声哄着:“行,下次若再看到,我让他见着我别再点头了。”

  陶成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是别了,这样好奇怪,人家会不会以为你有什么大病。”

  见他开心了,梁云山放下心来:“他就是那天那个李媒婆家的次子,叫做张子康,我在他娘跟前还埋汰他了,这一家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呢。”

  ”他娘是媒婆啊?那岂不是近水楼台……”陶成玉心里不在意,但嘴上还是酸溜溜,想了想还是住了口,总觉得自己像个疑神疑鬼的小怨夫一样。

  梁云山啼笑皆非,虽然他不爱和村里的人相处,但有些事儿还是门儿清的,他又不聋不瞎,就像他和陶成玉关系正不正当这些话,他也是有所耳闻。

  乡下人如果光是土里刨食,没有别的营生,一年到头根本落不下多少钱,张子康是张家倾全家之力供着的读书人,他娘给人说媒赚些巧钱,就连他大哥已经成家了,也要每年给一些钱供养着弟弟,就指望着他将来飞黄腾达,带着全家鸡犬升天呢。

  要是知道了陶成玉这想法,误会她那宝贝二儿子对自己有什么心思,李媒婆不得气得呕出三升血来。

  初夏,太阳西下后便不再燥热,微风拂来,晚霞升起,给眼前的人也镀上了淡淡的一层暖金色,梁云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顿了顿,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什么醋都要乱吃,看来真得找个机会把话说开了,过了明路才好动手动脚,不是,是更进一步。

  ——

  割完了麦子,碾下来晒干,然后还要种上玉米、大豆之类的,等新的幼苗长出来,忙碌的夏收季节才算过去。

  钟鸣终于得了机会坐到了刘如霜的面前,他外婆给他递信儿那天他都要乐疯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这才觉出肚子空空饿得慌,赶快去找了点东西吃。

  吃完饭就去镇上开了店门,有些老顾客和邻居都发现了,钟老板在一整个夏忙期间都乐呵呵的,变得极有耐心,虽然他本来脾气就不错。

  怕外男去家里,万一最后没成的话,会有那些嘴碎的说闲话,地方定在了外婆家里。

  刘四婶带着如霜提着一篮子辣椒豆角什么的过去,当做是串门儿的样子,钟鸣和他娘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就过来等着了。

  同长辈们打过招呼后,刘四婶和青荷甫一见面就互相惊叹着,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刘四婶成亲早一点,她到这刘家村一两年后青荷才出嫁,两人虽说住的远,不太熟,但也是经常见着的。

  大人们说了一会儿话,又把场子交给了孩子们,其实一般媒人介绍的相看就只是相看,就是看看长相是否端正,身体有无缺陷,有的会说一两句话听听口齿是否清晰。

  但他们这算是半个老熟人了,几人就直接把两个年轻人留在屋里,让他们多聊聊,然后去了另一间屋子说话了。

  过了这一个夏忙,如霜瘦了些,但没怎么晒黑,那天钟鸣外婆去了她家后,刘四婶就逼着她把斗笠戴上了,甚至找了块绢帕把下半张脸也扎了起来,怕到了相看时晒成个煤球人家会嫌弃。

  如霜烦的很,却也拗不过她娘。

  第一次相亲,有点新奇,等大人都出去了后,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年轻的小老板,想起几个月前他还因为自己和别人打过架,被她当成了傻子。

  “喂!”她小声喊道,“那谁,上次赶集谢谢你了啊,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对我见色起意了啊?”

  钟鸣有些羞涩,腼腆得像是个大姑娘,他扭捏着说道:“不是那时,是更早的时候。”

  “不是?”如霜狐疑地瞅着他,“那是什么时候?咱俩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好家伙!你不会跟踪过我吧?”

  “没有没有!”钟鸣急忙辩解道,“我过年时去成玉家里送过货,只看到了你的背影,我说的是,更早的时候。”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村里的小孩一起去后山打枣子,你没找到长树枝,然后就拿石子往树上丢,结果丢到了一个小孩的头上,把他砸得哇哇哭。”

  如霜尴尬地笑了两声,“咳咳,你不会说那个小孩就是你吧?”

  “嗯,是我。”钟鸣低头笑道,“没想到咱俩的缘分那时候就开始了。”

  “呃——”如霜不太理解这种脑回路,“你,喜欢受虐?”

  “不是,还有一件事。”钟鸣正了正神色,“有一次,我跟别的小孩玩捉迷藏,最后轮到我藏的时候,他们都回家吃饭了,没人来找我。”

  “我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自己走了出来,那时候我才到外婆家不久,不熟悉路,又被吓哭了。”

  “这时候你背着野菜篓从山道边回家,看到我,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村子中间我熟悉的那条路上。”

  “欸?我想起来了,为了哄你,我还送了你一把茅针是不是?”

  “对对对!”钟鸣双眼亮亮地看着她,“那茅针我没舍得吃,几天后再看已经干了,我又伤心地哭了一场。”

  如霜有些无语,“那你除了哭还会别的吗?”

  “还会想着你。”钟鸣变得胆子大了些,“后来我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你,这么些年,我经常会想,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直白又能干的姑娘,一点弯弯绕绕的心思都没有,若是有幸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大概每天都会很开心吧。”

  回去时,青荷不顾推辞,给她们的篮子里装满了她从家里带来的甜瓜和杏子。

  到了自家后面的路上,刘四婶悄声问道:“相看的怎么样?”

  如霜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挺好,眼泪挺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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