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什么家?
……又哪里来的家。
有那么一瞬间, 南一怀疑自己又陷入了某种怪诞的梦魇。如同重生之后,他曾无数次梦见君渊,梦见喜宴鲜红, 刺耳嘲笑,冰凉无情的龙魇刀锋——
那是南一永生恐惧的梦魇,然而此刻, 他却在真真切切重温。南一害怕的呼吸停滞, 眼睫发颤,细白手腕却徒然被一阵霸道力量攥紧。
凶得仿佛要被握碎。
却也提醒着南一,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君渊真的来了。
南一抬眸, 清澈眼底有藏不住的惊惧与迷茫, 仿佛他面前不是君渊,更不是昔日爱侣, 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许躲我!”
君渊原本有很多话想问, 甚至来之前便已经想好要狠狠惩罚不听话的小狐狸,让南一再也不敢, 再也不能做出胆大包天的逃跑行径!
但他感觉到了掌心的颤抖。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畏惧。
——小狐狸在怕他, 对于自己的出现, 南一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喜悦,而是把他当作恐惧源头。
这种认知让凶兽本就郁躁的情绪愈发失控, 几乎抑不住那危险凶戾、咬牙切骨的怒意。
寒流暴涨, 烛火摇曳,魔息很快充斥着整间喜房, 压过了熏香的甜腻。
“南南。你看着我, 你看清楚——是我!”
为什么南一不肯看他了?明明, 明明以前南一眼里只有他!
凶悍力道之下南一被迫仰首,颤声道:“君渊……你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里。
不应该在这里。
这高傲的男人应该坐于高殿,运筹帷幄,陪伴佳人,为何会突然出现皇甫府,还跟他穿着一模一样的喜服。
“觉得很意外?”
君渊盯了南一半响,忽而伸臂,强势的将那纤细身形禁锢入怀,手指挑开红绸前襟,垂首间,仿佛凶兽般嗅着那熟悉的南檀气息——他的动作很急,力道又凶,偏偏阴鸷神色渐渐缓和,空置许久的冷寂心口,似乎终于填满、完整。
“七个月零十七天,南南,你与凤诩过得愉悦吗?难道他没有告诉你,我一直在找你。”
锋利目光如冰如刃,南一难以承受,别过脸,却又被君渊捏着面颊,大力掰回。
如同凶兽在审视珍爱的宝物——
君渊的视线缓缓掠过南一身上每一寸。他发现小狐狸又清瘦了些,脆弱、苍白、线条伶仃,白皙锁骨好似羊脂冷玉,衬着喜袍,那一抹眼尾的湿意也泛起漂亮红潮,不用刻意,便是浑然天成的诱惑,惊心动魄的恰到好处,令人痴迷。
容颜如旧。
但还是有些不同了。
一想到这种改变,是南一离开他以后发生,是他根本不曾知晓、不曾参与的,君渊嫉恨到声线发哑:“还要逃吗。”
“回答我!”
他显然有些失控了,连以前在南一面前维持的克制与矜持也散了干净。因为恼恨,那压迫性力度几乎要将人的骨血融碎。天生强悍,让君渊习惯去掠夺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但凡被他看中,不论愿不愿意,都只能承受。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逃。”
但南一不想。
他不愿意再做一个承受者。
“你能追到这里,还不明白吗?”
南一撑起身,原本咫尺的距离愈发靠近,两人青丝缠绕,鼻息交融,却远远无法达到更近一步的亲密。
他沙哑着声音说:“君渊,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
“南南。”君渊怔然半刻,手背青筋徒然暴起,甚至因为克制微微发颤,但他还是轻柔摩挲着南一被枕间擦红的雪白侧脸。
“你好好给我一个解释,不要试图惹怒我。”
“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解释?”
南一看向君渊,那洇湿红眸无辜又可怜,语气却带着天真的残忍:“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太疲倦了。
他耗费心机逃离冥界,仍旧无济于事……既然注定与君渊要纠缠不休,不如早点了断。
“你想听我是被凤诩挟持,还是想听我是被强迫的,我也不想离开你,我好爱你啊?”
南一乖软笑道:“君渊,你真好骗。”
君渊怒斥:“南一!”
“一定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你明明清楚,我没有被强迫,是我自愿。从开始给绮罗下致幻药,到后来帮助他们逃脱,在妖王宫,天香客栈,青雾山脚下……”
南一丝毫不畏道:“甚至更早,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在计划离开你,我想离开你。”
“谁教你说这种话?”
天翻地覆间,南一猛然被按入枕榻,君渊俯腰而上,力道凶悍,连粗重呼吸都透着戾气狠劲儿。
“再说一次?”男人抬眸,沉瞳如渊,阴鸷气息好似风雨欲来、将落未落的雷霆。
“是谁教你,南南,是谁教你说这些胆大妄为的话?!”
本能求生欲拉扯着南一,让他不要再贸然开口惹下雷霆之怒,但他却硬生生压过了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固执、不肯悔改的说:“没有任何人教我。”
“事实如此。君渊,你总是高高在上以为一切都应该臣服于你,属于你,但你其实很可笑。就像现在……都到这份上了,你该不会还以为我离不开你吧?”
是君渊把他的心活活剖碎,这一切明明是他亲手所赐,现在又为何还要装作这幅深情模样?
南一笑出声,甚至内心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慰,“你当然要这么以为。因为你觉得我爱你呀,但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爱你,我现在就有多憎恶你。”
那讽刺的笑音,无疑是烧毁凶兽理智的最后一点火星。
不是。
这不是他的南一。
他的南一不会这样笑,不会用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话,更不会主动离开他,这段时间君渊寝食难安、不眠不休,甚至不惜毁约亲自离开冥界,好不容易寻到人,然而此刻南一说的话。
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也一个字都不信。
“自愿?”
“……”
“你的计划,你想离开我?”君渊双眸猩红,凶狠地问:“为什么?!”
……
为什么?
南一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被君渊捡回冥界?为什么他要当下贱的炉鼎?为什么他一腔热爱只能换回红颜枯骨,两生两世了!为什么君渊还要问他这种天真的问题?!
他做错了什么?
难道爱一个人是错的吗?难道爱一个人就不可以反悔?不可以更改?一定要一错再错吗?
“没有为什么……非要说的话。”
南一闭了闭眼,缓缓道:“我受够你了。其实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以前为了在冥界活下去,不得已曲意逢迎……君渊,我早就恶心透你了。”
终于说出来了,终于不用再害怕,不用再躲避。
他确信言语可以化作尖锐的刀,畅快扎出淋漓的血,挤压太久的阴暗情绪让南一违背了善良的天性,变得有些疯狂。
——既然要下地狱,为什么不一起呢?两人一起下地狱吧!
顷刻,后颈处传来一阵尖锐、獠牙入骨的剧疼,南一清晰看到那一双阴鸷凤眸透着与前世相同的杀意。
血腥味。
好似凶兽在崩溃边缘抓牢的最后一道防线。
撕咬与掠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交缠着逼近——强且悍,疼也凶,君渊太久没碰,而南一本就是他的毒,一碰之下,神智昏聩,烈火燎原。
白皙指间溢出紧捏的红绸,南一欲挣,但根本承不住这种想将他拆吃入腹的力。
焚烧殆尽。
他仅存意识荒凉成一片逶迤的苍漠,唇齿间却尝到一股甘甜酒香,那是……合欢酒!
那杯迷酒,竟不知何时被君渊含了,又倾身而下,不容拒绝的喂给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本还有一些微弱力气,烈酒入喉,也很快消磨殆尽。
那双清冽眼瞳渐渐迷离,多余酒液顺着清瘦、瓷白脖颈蜿蜒滑入,沾湿喜服。那鲜红颜色,衬得南一媚色逼人,却又带着纯然天真,引人心软。
可感觉还很凉,像浸着寒冰的三层檐上雪,哪怕是君渊那样滚烫的温度,都只能将其容纳,不能将其融化。
“南南,你是我的。”君渊哑着声,他是那样高傲冷漠的男人,此刻抚着银白发丝,却像在笨拙又别扭的道歉。
“这次是哥哥的错,忽略了你的感受。黄泉域的事,回去后我跟你好好解释,但你不要再对我说这些气话。”
想起那些尖锐话语,君渊呼吸一顿,心脏也仿佛被重重攫紧,“更不准再离开我。”
南一被迫翻身,如陷入绵软云雾,眼眸半阖,长睫氤氲,额间淌着细细热汗。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受不住,所以他没听见君渊的道歉,也不知男人究竟在讲什么。
唯一只模糊听到那句不准。
他不合时宜的想,净莲魔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明明都说的那么清楚,那么狠了,为何不杀他,反而又是这样对待他?
难道……
他这副身体,真的天赋异禀,所以君渊食髓知味,还舍不得没玩腻的炉鼎吗?
半夜深更,久未进食,凶兽连以往唯一幸存的那点风度也没了。
南一的耳侧被厮磨到泛红,君渊声线低沉,细听还有几分病态:“南南,你跟我道歉。”
“……”
他向来冷淡,这次却一直孜孜不倦的重复:“说,说你错了。”
“只要你认错,这次哥哥就原谅你,不计较你骗我,也不计较你逃跑,我们回到冥界,还和以前一样。”
认错……
认什么错?
南一模糊的想,确实有错,他最大的错误是遇人不淑,看不清,未认识这些年来的付出有多么愚蠢。为什么直到现在……君渊仍旧能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求他道歉?
他说不出话,意识却徒然清醒半分,阖唇一咬,很快尝到血味,本以为君渊会知难而退,他却更疯得纠缠了上来。
“你咬……南南,只要你能消气。”也许是错觉,南一居然听到君渊、有生以来罕见的讨好语气。
“不要再说那些话。”净莲魔尊分明极少示弱,此刻却像被南一逼得狠了,无措到连冷冽神情也微微动摇。
只能发狠话道:“你不能离开我,别妄想,没有人能够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月上柳梢,夜色渐深。
在迷酒与持续不断的疲惫纠缠之下,南一最终沉沉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别人追妻:“老婆我错了。”
君渊追妻:“老婆你说你错了。”
南一:“别乱叫了谢谢,已经没关系了。”
凤诩:“尊上!老子早让你看下眼科啦,你不相信!”
我终于写出来了。这章太难写了,直到更新前二十分钟还在改,呜呜呜,给这么勤奋的作者一瓶液吧!!顺祝各位老板晚安,我要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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