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瘦的男人听何弈这么说, 颓靡的眼神总算出现了些许光彩。
男人上下打量了何弈一番,“你是哪位?”
何弈今天穿着一条宽松样式的淡蓝色牛仔裤,上身是奶白色的连帽衫, 又带了顶棒球帽,看起来完全就是才满二十的阳光小青年。
男人自认得罪的人不少,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最近一直被你锁定着从直播间黑到微博那个倒霉蛋儿啊。”何弈冷笑了声,“今天早上直播的时候你还黑我来着, 难道你们黑人连直播内容都不看的吗?”
“是你啊……”经何弈这么一解释,男人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出乎何弈意料的是, 对于自己的恶行,他并没有抵赖,甚至连狡辩都没有。
男人直截了当的就摊开手, 死猪不怕开水烫道:“你来这里又有什么用,我顶多告诉你是谁花的钱,但想阻止这件事……”
“小伙子, 我劝你还是早点认命吧。”
说着,男人又垂下眼皮, 粗糙瘦削的双手在面前的文件堆里翻找着。
只见他从中抽出一叠纸递给何弈,嘴里小声嘟哝着:“给你吧,这是当时的记录,你看完就走吧,我也没办法。”
何弈接过那叠纸, 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浓烈了。
这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男人,一直都是以非常消极的状态跟何弈对话, 对话中不乏‘认命’‘没办法’这些词语。
听起来就好像给人一种感觉, 仿佛在网络上黑他并不是自己的本意一样。
但为什么他却有这个交易记录呢?
何弈怀疑地翻开这份记录, 发现里面打印着的,正是连英公司与雇主的微信聊天及转账记录。
雇主的头像是网络上的图片没什么特征,但他的id:浩神,何弈倒吸一口冷气,总算抓出了这个在背后阴他的小人是谁。
正如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浩神是个主播。
而且还不是个小主播,是APP里著名的明星主播。
浩神跟何弈一样是玩儿王者荣耀的,同样是什么英雄都玩儿,但是浩神开摄像头比较早,长得也很不错,所以在圈子里吸引了不少迷妹粉丝。
那会儿何弈人气还在两万的时候,浩神就已经是均人气二十多万的大主播了。
照理来说,浩神应该更何弈没什么过节。
而且何弈在主播群里还跟他说过几句话,觉得这人挺有亲和力的,难怪会比自己红。
想来想去,何弈就只想到上次那个明星表演赛。
那次表演赛是何弈职业生涯的转折点,让何弈成功从小透明跻身当红主播行列,成为圈子里的风云人物。
而何弈本来其实是没有资格的,是一位主播临时有事,好事才砸到了何弈头上。
后来何弈才偶然知道,那个被他顶替的人就是这个‘浩神’。
何弈没往心里去,觉得浩神作为一个已经成名的主播,这点气量应该是有的。
没想到表面上这个浩神不动声色,暗地里居然掏钱请了水军黑自己。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
最可恨的是,他黑自己,只花了五千人民币!
当红主播们一晚上挣得礼物钱都比五千多不知道多少倍了,但这五千人民币用在黑人上,竟可以把一个人逼到绝路。
何弈不禁感慨,毁掉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就五千块,一个普通人都掏得起,能请的起这么庞大的水军,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所以何弈也从这五千块推断出,事情还没解决。
他先将证据收下,放进背后的书包里,而后又勾唇一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老哥,你这证据不太对吧,这么大的工作量你只收五千,未免也太良心了。”
那中年男人本以为何弈准备走人,却不成想何弈还有目的,眼睛登时瞪大几分道: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脾气还挺大。”何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抬起头在房子里四处观望了番,随口问道:“我怎么感觉老哥你这公司有点儿冷清,没人气,就你一个人吗?”
“嗯。”中年男人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何弈眉头一皱,心道这不可能啊。
他是受害者所以格外清楚,那些黑自己的弹幕完全就是成群成片。而且何弈还有好几个房管帮忙禁言,就那样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怎么可能都是一个人干的。
二一点,这男人从见面开始就坐在外面,啥也不干。
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水军工作室的电脑天才。
想到这里,何弈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来意,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老哥,不瞒你说,我其实还有第二重身份,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还想查什么,你就直说吧。”中年男人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何弈上前两步,小声凑到男人耳边,“你这公司,是不是闹鬼啊?”
“……”
中年男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何弈,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何弈一看他这副表现,心道肯定没跑了,这个男人跟他的公司,应该也只是戾魔的棋子,并且深受其害。
男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改前面的漫不经意,顺手就拽住了何弈的衣角,恳求道:“小哥你是道士吗?求求你快救救我吧,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何弈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对自己身份的误解,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来这男人今年不到30岁,正值壮年,本科学的是计算机。
本来这个专业很容易就找到一份工作,但男人嫌给别人打工拘束太多,不自由,便在毕业后,就合伙几个同学一起开了这家连英网络公司。
生意虽说不景气,但也能糊口。
随着几个人都到了要结婚生孩子的年纪,公司的那点儿利润显然不太够花。
所以这些人便一拍脑袋,干起了水军的活计。
所谓的水军,就是被雇佣的网络军团,雇主让他们夸什么,他们就夸什么;让他们骂,他们就骂。
总而言之只要你肯掏钱,这些人就会为你做到你不方便做的事情。
干了水军这行以后,几个人的收入果然提高了好几倍。
有人娶了媳妇,有人谈了女朋友,还有人给自己首付了房子……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活儿不是长久之计,动不动就要忍着死全家的诅咒才能完成的任务,谁能受得了?
渐渐地,有人想退出了。
男人也是其中之一,打算再攒点儿钱首付房,就彻底解散这个公司。
可谁知道,变故就发生在今年开年的时候。
那会儿大家都已经对这个活儿产生了厌烦的情绪,单子也接的少了,可奇怪的是,他们每一单的效果都出奇的好。
尤其是那些造谣生事的单子,明明只生成了一千个id的,却好像有上万个人在帮忙。
终于,有一个人在晚上回公司取东西,发现空无一人的公司里,全部电脑都被打开了然后飞速的运作着。
当时就把这个大男人吓得腿软了,回去后还生了场大病,再也没来过公司。
公司里人心惶惶,很快便有许多人辞职不干。
男人也想走,但就在这时,他年迈的母亲却被检查出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高额的医药费支撑。
再加上那时候公司的业绩的确是好的出奇,所以男人尽管也是怕,却咬牙留下了。
公司里的人越走越少,最后竟只剩下男人一个。
而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玩意儿,已经完全霸占了公司的办公室,完全不用男人做任何事情,就可以将一切单子完成的出色。
更可怕的是,后来它还学会了自己在网络上发广告。
源源不断的客户通过网线找到公司,找到那玩意儿的头上,让他完成自己的任务。
男人发现,那玩意儿只喜欢黑人的活儿,对于那些要找水军夸自己的,一概不接;而且它似乎对金钱也很不敏感,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民币报仇,只是一直以一种极其疯狂的态度在网上引发争端。
何弈的案子,正是由它一手操办。
“我只是为了给我妈看病筹钱,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说着,男人无神的眼珠突然溢出几滴泪水砸在桌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此情此景,何弈不禁也有些动容。
他放缓了语气道:“没事儿,我应该有办法解决,你带我进去看看吧。”
男人用手抹掉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带着何弈走到身后的办公室门口,手指向虽然空无一人,却亮光烁烁的屋内:“就在这里。”
“好,你把门打开。”何弈定下心神,脑海内飞速的默念引灵口诀。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照何弈所说开门。
就在此时,突然却从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能进去!”
何弈认出那是来自齐泽修,正欲回首,身旁男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门,然后狠狠的向前推了一把何弈……
作者有话说:
口嫌体正直的大佬呀
说着不来不来,但还是来了,而且是暗中观察┑(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