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仙侠武侠>醉吴钩>第150章 丰亩令

——京城

自上次朝会以来,赵晃便把近几年各地呈上来的档案奏折又翻了一遍,他自己这几年也有事儿没事儿的经常往各地方跑跑,这些奏折上写的是真是假他有个分辨。虽说是真假掺半,但都反映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各地方的土地兼并。

自先王即位伊始,元年都没过就开始琢磨丹药,那两年,国家道教盛行。而后没过三年,先王又开始笃信佛教,手上的佛珠是一串接一串,各地方的道观开始大肆拆迁,改建寺院庙宇。

这佛教在萧宋盛行没五年,先王大手一挥,佛珠碎了一地,各地方寺院庙宇也开始东拆西推,而后先王便真正开始沉溺于歌舞之中了。那时每年科考上来的文人数不胜数,翰林院差点都装不下,就为了陪先王吟诗作对饮酒赏乐,几乎没有实干为国的。

为数不多的壮志少年,联名上书,不料先王看都没看,手起刀落他们便远走他乡,那再有为国效忠之心的才干,也只能缩缩脖子装孙子了。

先王可以说是一个人享了几代皇帝的福,就是一点心思不往国家民生上使。武弱已经是沉疴痼疾,地方厢军全是老弱病残,就连正规的禁军都未必端得稳枪。再就是土地问题,乡绅圈并极其严重,再加上那些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有些佃户还好说,可大批无田耕种还得交税的百姓,旱的旱死涝旳涝死饿的饿死。

乡绅捞钱也严重,国库是一无钱二无粮。挺大个国家,军政朝野全被蛀虫凿空,就是个妥妥的软柿子,一下全砸在了赵晃头上。

赵晃在殿里是转了又转,想想边关正在与平辽对峙的将士们,他不清楚这场仗会停歇到什么时候,但他知道如果真打开了,以现在的萧宋,想要跟对方拼国力,并不现实。他可以等,可以慢慢等,但萧宋等不了。

江楚被封侯后难得几日清闲,在京城里外转了又转。他先是在京城外,看到了殿前司驻军,殿帅跟他手底下的副指挥使、都虞侯什么的,亲自整饬殿前司进行操练之事。

这京城的禁军们一惯吃的是皇粮,蹲坑拉屎都未必有劲,更别说在先王手里被揉捏了四十六年。萧宋可以说唯一有正常战力军备的,只有四家军,禁军仅仅胜在数量,但都是纸老虎。

可殿前司虽为禁军,但跟马军司与步军司不同,江楚在边关就发现殿前司战力一点不输四家军,全然没有吃皇粮娇生惯养出来的窝囊样。他今天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得出了原因——功在那武状元出身的孙殿帅。

但江楚不知道的是,左右御殿军被并入了殿前司。自从上次左右御殿军逼宫谋反后,一直群龙无首。左右御殿军形同皇城司,扔给殿帅无异于是莫大的信任,给殿帅感动的是三花鼻子四花眼,决意忠心为赵晃一人。

可赵晃压根不是对他信不信任的问题,他是不想管御殿军这群糟心事儿,更不想费那精力提拔两个信得过的将军统领他们,不如扔给殿帅来的方便。

江楚转完了城外又逛进城内,走街串巷听到些关于大理寺的消息。

大理寺卿庞真节上任后奉旨彻查内部与外部,从六部到九寺,甚至想把东西二府也给查查。这王相虽说位高权重,可这种有权势的就怕一根筋不贪财的,明面上拿庞真节也没办法,最后查出来的贪污人员与涉事人员堆一起能有近三十人,该革职革职,该问斩准备秋后再斩。

而最让江楚胆颤心惊的消息是,庞真节余力之下,竟想把七年前歹徒夜刺皇宫的案件重启,亏得赵晃帮江楚拦在前面挡了庞真节查案的道,此事才先被搁置。

江楚回到黎府,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来得及喝,邵岭涯便俩手推着那轱辘着急忙慌的给他来个消息——王上今日刚刚推行了一个新政令《丰亩令》。

赵晃召集了中书门下的议事大臣一块探讨新令。他从国家土地开始着手,全国各地乡绅手里圈占的土地,他收一半留一半,留下的责令乡绅分给地方佃户,收来的直接归属中央管辖作为公地不得私自占用,无田可耕种的百姓可以直接向地方官员申请耕种公田,以此来削减各地方乡绅克扣达到充裕国库的目的。

同时,国库缴足,官员俸禄领足,剩下的便发放百姓,但发放量并不相同。赵晃将每年粮产粮划了几档,达到的档越高,能领到的也就越多,由各地方官落实监察,地方官员内部同样对彼此有监察之责,同时给百姓向中央检举之权,凡揭发检举者赐布匹赏白银,被检举者按国法处置,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作假“偷粮”。

可若是三方一起作假共同谋利,这些监察之职检举之权将形同虚设,而且就算百姓检举,从地方到中央一级一级,指不定哪一级就被扣下了。所以赵晃留了后手,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立西洲府的原因。

地方各级全部插入西洲府眼线做督查,百姓检举无需一级一级上报,可通过西洲府直接上诉中央,一旦某地的西洲府督查员莫名身死,地方官员按谋反论处。这下就是三方想共同谋利也没那贼胆,还得把西洲府的督察员好生护着。

这边关在打仗,国家粮食产量必须有保证,国库也必须充裕起来,不然拿头跟平辽铁骑碰吗?这不把自己脑袋碰成跟熟透炸烂的西瓜一样?

赵晃本以为王相会出言反对反对。但没想到对方一声没吭欣然接受了。赵晃想了想,户部都是王相的人,国库有钱了他们总有办法捞一笔,只要不过分,赵晃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他还觉着,王相还打着别的算盘。

可江楚听到这发令脑袋瞬间大了半圈,赵晃这政令是个好政令,可要真正达到期望效果,压力瞬间骑在了他西洲府的肩膀上。地方中央百姓几方能保证互相检举互不僭越的前提,是他西洲府的督察官必须靠得住,要是督察官跟着一起捞钱,那就全乱套了。

江楚让邵岭涯好好过目他手底下那几千只燕子,好好筛选所有时间长信得过的,然后列出名单再把其相关背景资料一并给他亲自审一遍。

俩人开始没日没夜翻阅自家府内档案,对几千只燕子从头到尾清点了一遍,同时发现有几百只燕子近几年不安分,革出了西洲府,最后一遍遍筛选,按期限让燕子们赶到了各地做督查员。

江楚同时向赵晃讨要了一份中央官员名单,由赵晃亲自圈点哪些是他们自己捡出来的忠臣,哪些是宁王与王相麾下的佞臣,让安求客的鬼匕门跟京枕桥的玉华门专门负责暗中护卫忠臣,偷偷监视佞臣。

赵晃这政令一出,全国都炸开了锅,平日说烂了的谈资终于有了新鲜的,一时间议论纷纷。京城就有皇城司监视,现在又多个西洲府,皇城上下出门都感觉身上多了几根钉。各地乡绅们是处处哀嚎抱怨,可贫苦百姓是多夸赞,对以往赵晃那个“软弱无能”的形象翻了篇。

忙活了两三天,江楚是好不容易闲下来,这才想起来本来回府的打算。他让邵岭涯想办法联系上拂雪堂的杀佰,请她们在自己府上落脚,碰个面吃杯茶,往事不提,余后朋友,算是他照顾好昭卿留下来的人。

他走到大院,发现院里有俩自己早起就跟着的剑客,一个叫何炳,今年年一翻,可就是四十的人。还有叫杨斐,三十冒头。其实整个西洲府,黎江楚是年纪最小的,只是别人天天不是一口大人就是一口府主,弄得江楚总以为自己三四十了,只有一个人夜里安生下来,才想起来自己今年刚刚二四。

他搬了把藤椅,俩腿儿一上一下的翘起,优哉游哉的坐着,看着杨斐跟何炳的切磋。然而看客不止他一个,对面那台阶上还猫着俩人——韩书良跟宋里。韩书良他爹已经打道回铅山继续当他的县令去了,临走留下两个东西——一封感谢信,还有韩书良。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何炳跟杨斐已经切磋完了,独留那边俩猫着的人连声喝彩。只瞧见那俩人向着韩书良跟宋里走去,准备把手里的剑各自一递,江楚算明白了,那俩人估计是不肯老实,琢磨起学剑了。

江楚出声叫住何炳与杨斐,见他们回身对自己一拜,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这些虚礼,然后对着那俩猫在一旁的出声问道:“你们想学剑是不是?”俩人都点了头,江楚突然坏笑,招手让他们站在院中间,起身向他们走过去。

韩书良:“扶玦兄,这剑术剑道的,杨老师跟何老师都说你最高超,快教教我!”宋里在一旁附和,剩下何炳跟杨斐连连摆手直道当不起老师二字。

江楚给他们个眼神示意他们下去,然后绕着韩书良跟宋里转了几圈,把韩书良手中的剑先卸了下来,让宋里往旁边稍了稍,对韩书良道:“想学剑是吧?来,先扎马步。”

韩书良听了先愣了一下,不过想想凡事都得从基础坐起,一掀衣服劈开俩腿往下落屁股,扎起了马步。

江楚看他姿势倒是大差不差,突然把剑狠狠的往韩书良屁股底下的泥土里一扎,扎到地面上的剑身约莫剩了两尺半的长度,然后又取了宋里手里的剑,绕着韩书良俩脚划了印子,然后掸去剑锋上的泥土,放在了韩书良平着的大腿上。

“(坏笑)俩脚不能出这个范围,剑不能滑落。脚出了,剑掉了,我可就不教了。”

宋里在一旁看得乐呵,笑眯了眼笑出了鹅叫,睁开眼一瞧才发现江楚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笑?”我待会让你笑不出来。江楚吆喝了一嗓子,让下人取两坛酒来,没一会,下人拎着两坛子酒屁颠屁颠过来了。江楚拿过来,掂量了掂量,觉得轻了点但也算过关,然后又让下人去府里面找根竹子砍两截来,一截要长的一截要短的。

他让宋里一手拎一个,站在那站着。宋里咧嘴一笑,道了声“嗨呦”,以为多大的困难,满脸自信的往那一杵。

韩书良:“报告!扶玦兄,为什么宋里跟我练得不一样?”

“为什么?你有人家底子好么?”他摆摆袖子,“你要是觉得你跟他打一架你能赢,我也让你练他那个。”

韩书良:“说不定呢!”

宋里:“你这书生怎么说大话都不带喘粗气儿的呢?”

“嘿我——”

“行了,省省力气蹲你的马步吧。”江楚背着手笑了笑,等那两截竹子到了手里,长的贴着宋里的胸膛插进了泥土里,短的担在了宋里两个平伸起的胳膊的关节处。

“身前这杆子不能歪,胳膊上这杆子不能滑。歪了,滑了,你也不用学了。”

宋里一听,方才那自信开始溃散,囧着一张脸商量着,“楚子哥,能不能别这么严啊?我们是初学者啊!”

“(温柔一笑)持剑者,不分你学了多久,不管你剑术高低,在握起剑的那一刻,便只有两种人……”他背着手走向藤椅,一屁股坐下,淡淡道:“生人,与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