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昔年林苏在朝阳小世界曾遇到过的凌山虎妖!

  而这凌山虎妖也不是旁人, 正是当年凌山虎王的七子,林苏遇到的第一只虎妖,后来邀请他去凌山做客的王文人。

  故人相见, 自然是喜不自禁。

  那王文人脸上不由自主便露出欣喜之色, 连忙跑过来对林苏作揖道:“林先生,万万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在这里相遇!”

  “若非当年有您的教导, 我们凌山虎妖, 也不能如此快就可飞升。”

  “当初您飞升之后数年,我和六弟也相继飞升……我们本想去寻您的下落, 向您道谢,可是寻来寻去,都没能寻到您……”

  “不料如今居然能在此地与您相遇,果然是天意啊!”

  王文人拉着林苏热情地交谈起来。

  交谈中,林苏方知,当初他教导过凌山虎妖后,这群老虎崽中不少人都修为大进,不过妖族修炼本就比人族缓慢,故而那么多年过去, 能飞升的,也只有王文人和他的兄弟王雅士,其他凌山虎妖仍在朝阳小世界中继续修炼, 其中便包括王文人和王雅士的父亲凌山虎王。

  “林先生,既然天意让我们在此相遇, 必然是要我们好好感谢您的!”

  “我已经传音给雅士, 让他备好美酒佳肴, 林先生, 快快随我入宴!”

  王文人热情地拉着林苏去他们住处做客,不料旁边迎林苏进来的伥鬼连忙说道:

  “王七郎,林道长乃是白寅妖王的客人,正要去我家主人府上做客呢!”

  “原来如此,原来林先生您就是白寅妖王请来的客人,”王文人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林苏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随即笑道,“无碍无碍,我本来也是要前往白寅妖王府上赴宴的,只是中途见了林先生您,实在是喜不自禁,原本还想向白寅妖王告罪失约,请您去我府上呢……既然林先生您也要去妖王府中,那我自然要与先生您一同前往!”

  “还望先生您宴后定然要去我兄弟府上,一叙旧情!”

  “我已然叫雅士准备了美酒,就等着先生您了!”

  “那是自然。”闻言,林苏笑道。

  如此,林苏便和王文人随着这伥鬼,一同前往白寅妖王府中赴宴。

  见这周围柳木凄凄,林苏便朝王文人问道:

  “我自人间来,见人间柳木丛生,不料到了昆山,亦是如此……这植柳的风俗,莫非也是从幽冥传来的吗?”

  对于林苏的问题,王文人自然是无有不答,只是这个问题实在是超出了王文人的知识范围,于是王文人只好答道:“自我飞升以来,这昆山便已经种满了柳木,故而我也不知,这风俗究竟是从幽冥而来,还是自古有之……”

  闻言,林苏不禁有些失望。

  王文人是在他飞升后数年才来到三洞大世界,他来的时候,这风俗便已经席卷了幽冥、人间和妖界,故而也不知这妖族植柳的风俗从何而来。

  同样的问题,林苏也问过李璧钰,可惜李璧钰虽然比他飞升得早,但是他一心都在帮羽族建立全新歌唱风格的事业中,无暇关心其他事情,若非林苏提及,他都没有注意到,原来昆山上有那么多柳树。

  感受到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失望,林苏摇了摇头,不禁有些失笑。

  他难道是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吗?

  就这样,林苏和王文人一同来到了白寅妖王的宴席上。

  白寅妖王不愧是妖族大能、老牌妖王,其实力和人脉绝非李璧钰这等新晋妖王能比。

  只见其酒宴上,皆是大妖大鬼,妖气冲天、鬼气森然,周围柳木也随着散发阴气,倒是显得林苏这个道士有些特别。

  这些妖气鬼气虽然森然可怖,但里面却没什么血腥气,显然也不是走邪道的,只是天生为妖鬼,故而气质使然罢了。

  倒是一旁的王文人,因为修行的是妖族少有的“人之道”,也同样是一派清灵之气,身上的妖气比其他妖怪要少得许多,几乎很难让人看出他是一只妖怪。

  见到林苏和王文人一道入席,白寅妖王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听说了他们在下界便已结识后,白寅妖王不禁笑道:

  “难怪我总觉得与林道长你一见如故,原来林道长你便是王七郎口中的林先生!”

  “果然是道长你与我等虎妖有缘!”

  “林道长,还望与我共饮一杯!”

  白寅妖王是一只白色的大老虎,身体有一点点胖,一张虎脸也是圆鼓鼓的,看上去倒是憨态可掬,不像是一个威严的妖王,肚子圆滚滚,看上去很好摸,可惜周围没有妖鬼敢上手摸。

  白寅妖王也是一个好酒之妖,林苏一入席,他便要与林苏敬酒。

  白寅妖王敬酒,林苏自然要回敬。

  一酒饮罢,白寅妖王笑道:“林道长不必约束,虽然都是些粗茶淡饭,比不上尔等三清佳肴,但是这美酒佳酿,却是管饱!”

  林苏也笑道:“妖王设宴,自然是山珍海味,哪里称得上是粗茶淡饭?”

  白寅妖王笑着说道:“三清天中佳肴无数,人尽皆知,林道长不必迁就我,尝过了那等无上美味,自是不会看上我等宴席中的凡俗杂食……只是虽然这些粗茶淡饭比不上三清天中的佳肴,但是此等美酒,却自有一番滋味,还望道长品尝一二,也好给我们做个评点。”

  虽然是道士,但是还没有找到怎么进入上清天的林苏:……

  他只好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白寅妖王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林苏问道:

  “对了,我听闻道长是画眉妖王的朋友,受画眉妖王的邀请来参加群妖大会,听闻画眉妖王正在羽族筹办演唱会,准备在群妖大会中一鸣惊人……不知如今筹备得如何?”

  他随即有些感叹道:“当年画眉妖王在战场上一展歌喉,那自信傲然的风采,尚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不知这次,画眉妖王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真是让妖期待啊……”

  林苏:……

  所以不是羽族的审美有问题,是整个妖族的审美都有问题吗?

  想到羽族营地中的“喔喔喔”,林苏只好违心地对白寅妖王说道:“放心,不会让妖王你失望的。”

  “哦?”妖王闻言眼中兴味更浓,“看来画眉妖王又为羽族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攻击方式啊!”

  林苏:“……攻击方式?”

  “是啊,”白寅妖王感叹道,“当年画眉妖王一展歌喉,千万人俯首求饶,那强大而蔑视一切的姿态,深深地印刻在了每个妖的心中……”

  “就连我,想起当时画眉妖王的歌声,心中仍是有些惊惧。”

  “画眉妖王不愧是鸟中天才,自古以来,只有他把羽族天生的歌喉锻炼到这种充满杀伤力的程度,以前就算是羽族的音攻,也大多以迷惑敌人为主,只有画眉妖王,真正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也是自那起,羽族就开始转变了新的修行方式,开始向画眉妖王的攻击方式靠齐。”

  “不知道这一次,画眉妖王又会给我们带来何等攻击之曲呢?真是期待这一位羽族天才的全新创作啊!”

  原来唱歌是攻击方式啊……想起羽族营地中的“喔喔喔”,和李璧钰的恐怖嗓音,林苏莫名觉得很贴切,于是这回他总算能充满自信地对白寅妖王说道:“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正当林苏受邀品尝美酒之时,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仔细一闻,这不是他初来三洞大世界时,在一处荒废宅院里闻到的那股酒香吗?

  林苏循着味道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只穿着地府官服的青年男鬼,而这青年男鬼的声音,也是十分的熟悉,似曾相识。

  不错,那便是他离开那座废弃宅院之后,在宅院外听到的“老爷”教训小精怪们的声音。

  那鬼官一边倒酒一边与周围人寒暄,就在这时,他的衣领里突然冒出个骰子来,那骰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很快,就和看着它的林苏对上了视线。

  “啊!”这小精怪尖叫一声,“是你!”

  鬼官听到了这声音,连忙疑惑地朝自己领子上的骰子看去,而那骰子精则蹦到了鬼官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

  那鬼官这才恍然大悟,随即拿着酒壶朝林苏这边走来。

  “敢问道长,可是曾经路过古府宅院的那位?”

  鬼官前来攀谈道。

  林苏笑道:“不错,正是在下。”

  “那可真是巧了!”那鬼官顿时一笑,随即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古,不才正是幽都判官。”

  这位古判官笑道:“在下是前来感谢道长的!”

  林苏奇道:“何谢之有?”

  古判官:“若非道长点破了家中精怪们的偷酒之举,我也不会发现它们偷喝了我准备送给府君的酒,之后便不会怕府君责骂,而没有献上美酒。”

  “道长有所不知,我有一些同僚趁此考评的时机,向朔方府君献酒,不料不仅没有得到府君赞赏,反而被朔方府君斥责……朔方府君治下甚严、执法严苛,那些同僚不仅被罚了俸禄,还被罢黜了官职……”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心有余悸:“若我也和那些同僚一样,献酒试图贿赂朔方府君,只怕我也要沦落到和他们一样的下场了……”

  “如此大恩大德,又怎能不谢?”

  那骰子精原本躲在判官的衣领中,听到自家老爷说若非它们偷喝了酒,使老爷不能将美酒献上,否则要沦落到丢了官帽的下场,不禁扬起脑袋,颇有几分自得的神色,不料下一刻,便被自己老爷给敲了敲头,它只好又缩了回去。

  看到这判官如此恳切的模样,林苏无奈道:“古判官言过了,那酒被拆封后,酒香四溢,恐怕就算没有我出现,古判官你也同样能识破这些小精怪的偷酒之举,又怎么能说是我的功劳呢?”

  这位古判官却非常热情地说道:“不管怎样,道长出言提点这些小妖怪,亦是善举,我又怎能不感谢?”

  “听闻道长好酒,刚好,我这里也把那三壶猴儿酒给带来了,道长可万万不要推辞!”

  说罢,便给林苏的酒盏满上了酒。

  当初没喝到这原本要送给朔方府君的美酒,没想到却在这里喝到了。

  见到这古判官这副热络样子,林苏大抵也明白了,估计是这位古判官想与他结交,故而找个借口来与他搭话。

  只是这古判官却是不知,这恩可不能强行谢,何况林苏还修的是“锱铢道”,若这古判官非说林苏对他有恩,那么这恩,这古判官却是要非报不可了。

  不过林苏恰好也有问题想要问这来自幽都的古判官,便借着对方想搭话的时机,对他好奇问道:“听闻这阴司有一位好柳的府君,如今这人间幽冥的植柳习俗,便是因这位府君而生,不知这位好柳的府君,是四方府君中的哪一位?”

  古判官笑道:“这不是巧了?正是我刚才所言的朔方府君。”

  “现在可不只是人间幽冥了,连这妖界里,也染上了这风俗,都开始植柳了。”古判官唏嘘道。

  却见这清俊道长拿酒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对他笑道:“不知这位朔方府君,人间姓名为何?”

  “都闻阴司官吏皆由人间长史死后所化,能为府君者,更是在生前煊赫一时,为朝中公侯宰相……”

  “我曾游历人间百年,说不得,也听过这位府君阳间声名。”

  而古判官却笑道:“道长,朔方府君的声名,你怕是未必听过。”

  林苏:“为何?”

  古判官:“道长有所不知,这位朔方府君本是小世界生灵,死后煞气过重,直入通幽,无法被小世界承载,甚至引得黄泉暴动,只好被迫随着黄泉流入此界。”

  “当初朔方府君刚入此界,不知为何,常常于黄泉间徘徊,似乎在寻找回去的路线,可惜黄泉支系繁杂,朔方府君不仅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反而弄得黄泉破碎不堪,导致其余小世界缺乏黄泉引渡,一度引起混乱……”

  “不过当初的朔方府君尚不是府君,只是一只通幽境大鬼,而那时恰逢朔方府君之位空悬,其他三位府君见朔方府君总是在黄泉内徘徊,引得黄泉起浪、阴阳难通,便与朔方府君打了一架,最后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朔方府君就顶了这府君空悬之位,成为了四方府君之一。”

  “四方府君中,唯独朔方府君来自小世界,所以道长您恐怕未必会听过朔方府君的名姓……”

  他唏嘘道:“朔方府君上位后雷厉风行、一扫阴司腐败之气,厉行法纪、铁面无情,几无私欲,唯有一件污点、一道私心,为鬼诟病。”

  “这污点,自然便是朔方府君当初在黄泉间徘徊,试图打破黄泉通道,引渡魂魄,结果失败不说,还害得黄泉破碎,甚至导致部分小世界黄泉断流,阴阳难通……”

  “至于这一道私心,便是朔方府君即位后下令在幽冥植满柳树,导致幽冥柳树盛行,而其余树木几乎不见踪影……”

  “不过如今随着朔方府君的治理,黄泉也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原本已经断流的小世界的黄泉,也重新开始流通……”

  “至于这植柳的命令,也已经成为了人间幽冥的习俗,为人鬼所接受……”

  “故而这一件污点、一道私心,也渐渐无鬼提及了……”

  “——道长、道长,小心,酒要洒了!”

  古判官本来还在唏嘘着,就在这时,他却突然见到原本拿酒盏拿得十分平稳的青衣道士,手不自觉有些颤抖,酒香扑鼻的猴儿酒也被对方洒了出来……在那酒盏即将从道士手中翻落之前,古判官连忙接住了酒盏,对他说道:“道长,小心啊!”

  他疑惑道:“道长莫不是不胜酒力?”

  不然一个破虚境的道士,又怎么会拿不稳酒盏呢?

  而这上清道士只是对他勉强一笑,随即猛然抓住他的手,对他催促道:“既是如此,这位朔方府君到底姓甚名何?”

  观其神色,竟然有几分焦急。

  古判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回答道:“我听闻朔方府君姓柳……”

  “姓……柳?”林苏原本高高扬起的心,又忽然坠下,像是从碧落掉到了黄泉。

  “原来姓柳……”他有些怅然地喃喃道,慢慢地松开了抓着古判官的手。

  “道长、道长?”

  见道士眉目低垂,也不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古判官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他刚才难道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过他接近林苏,的确是有事相求,故而见林苏只顾喝酒,不开口,又想起刚才林苏问起朔方府君的话,便以为林苏对朔方府君感兴趣,于是古判官就开始在林苏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起朔方府君的事情。

  什么朔方府君杀恶鬼啦、朔方府君判冤案啦、朔方府君种柳树啦、朔方府君巡游四方啦……让林苏越听越是心烦意乱。

  ——谁让这朔方府君姓柳呢!

  为何这朔方府君要姓柳呢?

  他为什么就不能姓、不能姓……

  想到这里,林苏喝下一口酒,神情更加黯然,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这朔方府君姓什么,不都应该是正常的吗?

  而古判官讲起朔方府君的鬼生经历,讲着讲着,还有些羡慕起来:

  “朔方府君生前不过是一个凡人。”

  “按照道理,凡人死后,向来从游魂做起,依次经历锻魄、定魂、凝体,方能得入通幽境,甚至大部分鬼怪,都只能在锻魄境徘徊……”

  “可是朔方府君一化鬼便直入通幽,不过刹那就赶上了我等普通鬼修上千乃至上万年的光阴,不愧是本来该成为魔头鬼王的聚煞之体,果然天赋异禀、不同凡响……”

  “能以聚煞之体成为阴司府君者,恐怕就只有朔方府君一鬼了吧……”

  他叹息道:“其他聚煞之体的鬼王魔头,可都还在九幽地下关押着,就只有朔方府君……”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又被人猛地抓住了,抬头一看,果然是那道士。

  “你刚才说什么?”却听这道士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聚煞之体?”

  “朔方府君是聚煞之体?”

  “是啊,”古判官被上清道士这番失态吓了一跳,“这也不是什么秘闻了,当初朔方府君以聚煞之体成为府君,而不是成为被镇压在九幽中的鬼王魔头,也是幽冥中的一件奇事……归根到底,乃是传闻朔方府君生前便是一员大官,当朝宰相,死后香火断了一段时间,又突然鼎盛起来,为一个王朝所供,而朔方府君生前执法严明,亦无恶意行凶之举,故而如此。”

  于是这道士紧抓着他的手颤抖道:“你告诉我,那朔方府君,生前当真姓柳?”

  古判官:“呃,朔方府君向来寡言少语,未曾与我等鬼吏言过其名姓,我等亦不敢叨唠……只是见朔方府君如此好柳,我等幽冥诸鬼才猜测,朔方府君应当姓柳……”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的青衣道士瞬间就没了踪迹。

  “哎,道长、道长!”见周围再也找不到这上清道士的身影,古判官才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唉,我原本还想托这位道长帮我找人呢,我等鬼修,实在是难得能见到一位三清道士。”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探查到,朔方府君那位好酒的好友,也是一名道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