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焦味。

  火堆旁, 见到所有蚊子都在火焰中哀鸣阵阵,最终化作黑烟后,林道安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些蚊子, 一如既往地爱围着他, 但好在周遭无人,不会像以前一样,出现自己毫发无伤, 而别人却满头大包的情况。

  当年赶路途中的这些毒蚊子, 不知道给他带来了多少心理负担……军中三年,他原本以为自己那爱招惹蚊子的体质已经变了, 没想到一出来赶路,这些蚊子就全部都冒了出来——果然是因为野外蚊虫多吧?

  “簌簌簌——”

  “簌簌簌——”

  这是什么声音?

  好生熟悉……

  林道安回头一看,便见原本正常普通的黄土地中,突然冒出了无数只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它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走来,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竟然是蚁群。

  林道安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

  见到林道安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十二堂主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怎么样,林道安, 我的黑将军们,可和十一堂口的那些蠢蚊子不一样。”

  “这回,我看你还有什么法子避开!”

  发现林道安变得惊恐之后, 十堂主也从之前十三堂主和十一堂主的失败行动中恢复过来,又恢复了他们作为金缕楼堂主专有的自信。

  十堂主有些遗憾地说道:“看来我的花姑娘们, 是派不上用场了……”

  而场内形势果然在十二堂主和十堂主的预料内。

  只见黑蚁们如黑色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朝林道安涌去, 很快就将林道安包围。

  原地, 就只剩下了一坨全身被黑蚁覆盖的蛹状生物。

  见状, 十二堂主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再看到一直喃喃自语的十一堂主时,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果然,关键时候,还得看他们十二堂口!

  十二堂主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被黑蚁包裹住的蛹状生物。

  不愧是他精心培育出的毒蚁,看那五彩斑斓的黑色、看那尖锐锋利的口器,看那强壮结实的身躯……区区一个林道安,岂能和他的黑将军们抗衡?

  十二堂主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欣赏着蚁群中的那坨黑蛹,突然间,十二堂主脸色一变,惊叫道:

  “不对!”

  “什么不对?”十堂主疑惑道。

  十二堂主脸色凝重:“我的黑将军几乎无坚不摧、无物不食……哪怕是白骨,也会在它们尖利的口器下,化作灰土……”

  “可是这林道安被蚁群吞噬那么久,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形态……”

  话音刚落,十二堂主和十堂主便惊恐地发现,蚁群中的那坨蛹状物,竟然开始动了起来。

  随着对方的动作,渐渐地,被蚂蚁布满的、黑色的四肢开始显现……这坨蛹状生物,开始有了人形。

  林道安,他竟然没死!

  十二堂主惊骇莫名,作为蚁群的饲主,他最为清楚蚁群的威力,普通生物,根本无法在蚁群中生存。

  这林道安,他到底是何人?

  “十二堂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等等——十二!”

  十堂主刚想询问十二堂主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出现如此变故,却突然听得“咻”地一声,他眼前便没了十二堂主的身影……

  十二堂主,他竟然跑了!

  十堂主这才想起来,十二堂主作为前任楼主的高徒,和现任楼主一样,都是“苟道”的忠实信徒,其对“从心”的信仰,比之现任金缕楼楼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二堂主不是他们中间实力最强的那一个,但绝对是他们中间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奇耻大辱!”这时,十一堂主大叫一声,像是终于清醒了一样,他喊道,“好一个林道安,这次暂且饶你一命!下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罢,又是“咻”地一声,十一堂主的身影也不见了。

  原地,就只留下了十堂主孤零零的一个人。

  因为失去了饲主,黑蚁没有了方向,就逐渐散开,露出了林道安完好无损的身体。

  见状,十堂主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不过他转瞬间,便就想起了金缕楼楼主对他的交代。

  事实上,他的“花姑娘”们,才是这次行动的真正底牌。

  除了毒素以外,他的花姑娘还有一项极为强大的能力,作为他们金缕楼的秘密武器……毕竟,他们金缕楼,从来不会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放在明面上,而这项能力,只有他和金缕楼楼主二人知道。

  想到这里,十堂主便再次有了些许信心。

  看着自己身上的蚂蚁,林道安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每一次遇到蚁群,他都要被它们爬一次。

  “蚁兄啊蚁兄,你们莫不是把我的身体当成了你们的巢穴?”林道安苦中作乐地说道。

  而见到蚂蚁们终于从自己身体上爬开,林道安故技重施,拿起火就开始对它们“赶尽杀绝”。

  然而就在此时,林道安突然听到了一阵“呱”声。

  “呱呱呱——”

  “呱呱呱——”

  几只五颜六色的蟾蜍,在他的脚下跳啊跳。

  而远处,此起彼伏的“呱”声缕缕不绝,仿佛整座山都被这些蟾蜍给占领了。

  “呱呱呱——”

  “呱呱呱——”

  蟾蜍们轻飘飘地朝这里跳来,又轻飘飘地跳过林道安,朝远处不知名的方向跳去,好似只是路过。

  “呱呱呱——”

  “呱呱呱——”

  蟾蜍大军路过这里,挥一挥舌头,不带走一片云彩,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

  驱赶完黑蚁后,林道安继续赶路。

  只是在即将到达一座小镇时,林道安若有所感,于是骑着黑马来到了他途经的一条河流——军中三年,林道安终于学会了游泳。

  他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然后甩了甩,果不其然,被他甩下了一条条微不可察、宛如细线的环形寄生虫,粗粗望去,几乎有几百条。

  它们失去了寄托物,只能在地上不停地扭来扭去。

  林道安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他就说嘛,为何自己的身体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却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原来是他又被虫子给寄生了!

  还好他没有带着这些虫子进入小镇!

  林道安熟练地甩起了衣服,果然又甩出几百条不同种类的寄生虫来。

  现在的林道安,是非常懂得野外生存的技巧的。

  终于把衣服上的寄生虫甩干净后,林道安才重新穿了回去,决定去小镇里面重新洗个澡——他可不敢在野外的河里洗,那只会让他身上的寄生虫变得更多。

  而看到被林道安甩出的寄生虫后,十堂主嘴唇颤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被发现了……

  他们准备了那么久的底牌,竟然如此轻易地被发现了……

  明明他的“花姑娘”们根本碰都没有碰到林道安,却还是被察觉了……

  此子恐怖如斯!

  十堂主不敢再一人独自在此停留,连忙回到金缕楼楼主处,向其禀告。

  “什么,失败了!”

  得知三位堂主的行动全部失败后,金缕楼楼主气急攻心。

  而更让他愤怒的,便是十二堂主和十一堂主的叛逃——是的,在任务失败之后,这两位堂主并没有回来向金缕楼楼主禀告,而是逃跑了。

  “简直岂有此理!”比起暗算林道安失败,十二、十一堂主的背叛让金缕楼楼主更加难以接受。

  连深受器重的堂主都选择了叛逃……此例一开,他们金缕楼以后还怎么让其他人信服?

  更何况,这两位堂主叛逃的时候,还带走了金缕楼内的大量毒虫,相当于直接给了金缕楼腹部一刀。

  而追究起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一个人——

  林道安!

  “林、道、安——”金缕楼楼主再次咬牙切齿地嚼起了这个名字。

  而他那位忠心耿耿的属下却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楼主,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您难道没有发现,您已经违背了‘从心’之道啊!”

  “啪”地一声,手下又被金缕楼楼主给拍飞了。

  “噗——”手下吐出一口鲜血,有些痛心疾首地看着金缕楼楼主,像是在看不听臣下劝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误入歧途的昏君。

  楼主,难道你忘了,你曾经教导我们的“苟道”了吗?

  楼主……你,变了……

  金缕楼楼主不知道,他此刻已经陷入了沉没成本陷阱,或者说,赌徒陷阱。

  当他在林道安身上投入的成本越多时,他就越不能忍受在林道安身上的失败。

  现在,他已经在林道安身上投入了四个堂口的力量,其中三个堂口,或是全军覆没,或是背叛反噬,只有一个堂口尚且完好,但其底牌,却也已经暴露……

  想到这里,金缕楼楼主的神情变得更加狰狞:

  “林道安,你不要得意,我可是‘苟道’传人,特地聚集了十三个堂口来对付你!”

  “如今,我还有九个底牌,没有用呢!”

  深陷赌徒陷阱的金缕楼楼主完全忘记了上任楼主的“从心”教导,决定加大赌注,定要杀死林道安。

  而得知金缕楼楼主的决定后,手下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楼主,到现在,你竟然还自称是“苟道”的传人吗?

  你早已背弃了“苟道”的真谛。

  然而他对金缕楼楼主到底是一片忠心,于是不顾受伤的身体,再次前往劝谏。

  “啊——”

  “啪——”

  他又被拍飞了。

  金缕楼楼主一声令下,剩下的九个堂主,齐齐行动起来。

  九号堂口,群蛇出洞。

  ——卒。

  八号堂口,蜘蛛横行。

  ——卒。

  七号堂口,虎狼咆哮。

  ——卒。

  六号堂口,蜈蚣满地。

  ——卒。

  ……

  一连数个卒后,金缕楼楼主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筹码的赌徒,输红了眼:

  “不可能!”

  “绝不可能!”

  “我还有最后的底牌!”

  “我还能翻盘!”

  “我一定要杀死林道安——”

  想到这里,金缕楼楼主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他们金缕楼的不传之秘——

  “金缕丝”。

  也是他们金缕楼名字的来源。

  所谓“金缕丝”,实际上,是一种蛊虫,因为形如金缕,因而得名。

  “楼主!”正当金缕楼楼主疯红了眼,准备带着“金缕丝”去找林道安时,他却突然被人抱住了大腿。

  “楼主!”手下满含泪水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苟道’之秘,在于‘从心’。”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他几乎字字泣血:“这都是您当初教导我的,难道您竟然都忘了吗!”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听到这句话,金缕楼楼主突然浑身一颤。

  是啊,这么明显的道理,他过去时时刻刻都记得的道理,怎么现在,他反倒都忘了呢?

  不知不觉间,金缕楼楼主眼里同样饱含泪水:

  “是我错了。”

  “是我忘了‘苟道’的初心啊!”

  金缕楼楼主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一样,他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了手下。

  “楼主?”手下顿时一惊。

  金缕楼楼主苍凉地说道:“别叫我楼主了,我已经不配做这个楼主了。”

  “枉我自称‘苟道’传人,自认不凡,没想到,却依旧被欲望迷了心,忘记了‘从心’之誓……害得金缕楼数百年基业,竟在我手上,一朝化作乌有……”

  说到这里,金缕楼楼主已是泪如雨下,哽咽不已。

  “楼主!”手下连忙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如今‘金缕丝’还在我们手上,最后的底牌还在,我们一定能够重振金缕楼的……”

  手下本是这世间芸芸众生的一员,浑浑噩噩,终日只知追名逐利,溜须拍马,奉承上司,没有信仰,也没有信念,哪知当日听了金缕楼楼主一席话,方了悟“苟道”之高深,顿时茅塞顿开,脱离愚昧,摆脱了低俗趣味,拥有了全新的信念和信仰……对于将他带到这条路上的人生导师,金缕楼楼主,更是敬佩不已。

  故而即便金缕楼楼主此时可以说是众叛亲离,也愿意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听到手下的话,金缕楼楼主的脸上显然有些欣慰,他再次将手下的匣子递给手下,郑重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金缕楼新的楼主!”

  “楼主?!”手下大吃一惊。

  经历了这番变故,金缕楼楼主似乎看透了人生:“你的‘苟道’造诣,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若是我当初听从你的建议,或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已经无颜再带领金缕楼走下去了……”

  “我相信,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楼主。”

  面对金缕楼楼主的托付,手下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沉甸甸的,仿佛担起了什么重担,于是他接过匣子,对金缕楼楼主郑重起誓道:

  “楼主,你放心,我一定会时刻记得‘苟道’真谛,遇事绝不冲锋陷阵,逃跑绝对当世第一,遇强则退,遇弱不上,随时铭记‘从心’二字!”

  “好、很好!”听到手下的起誓,金缕楼楼主——不,应该说是前任楼主,十分激动。

  他欣慰地拍了拍现任楼主的肩膀:“你既有如此觉悟,我也就放心了……”

  “我相信,金缕楼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重回辉煌!”

  “对了,还有一件事,”金缕楼前任楼主突然皱起眉头,幡然醒悟之后,他终于承认了林道安的可怕。

  “林道安此人,的确是有些邪性……从今往后,凡是有关林道安的单子,我们一律不接。”

  “放心吧,楼主,您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金缕楼前任楼主再次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他看着现任楼主,仿佛看到“苟道”中一颗耀眼的新星,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