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修一带着“天职道”道士去天空斗法之后, 林苏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放眼一看,远处的宿良平正在跟“技灵道”的道士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钢铁大炮和连星木弩相互进攻, 火花四射,形成阵阵爆炸烟花;再远处,有人以星子为棋, 星空为局, 邀人对弈,众道纷纷下场, 天空中星图纵横交错,星罗棋布,忽而连成一片云霞,幻化无边彩云,忽而化作一只猛虎,从星图中一跃而起,怒目咆哮,声震天地,忽而又连成兵家队列, 化为千军万马,尘土飞扬,气吞山河……天空中厮杀声一片, 有人棋差一子,惜败落场, 也有人跃跃欲试, 欣然进场……

  再往后看去, 一株参天巨树忽然而起, 迅速生长,不过弹指之间,便变得郁郁葱葱,树上结有无数青梨,树下一道哈哈大笑,扬手一挥,青梨纷纷落下,赠子众道,众人入口,直觉清脆香甜,口齿生津……便有人投桃报李,转瞬间,桃花烂漫,又一倏忽,此地泛起桃子的香甜……有人不服气,很快,桃子李子、梅子杏子……纷纷上场,修有此道的众修开始斗起法来,倒是便宜了旁边的馋嘴道士,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东边幻境真假难辨、以假乱真,不辨鱼目与珠;西边肉搏拳拳入骨、声声如雷,一路火光带闪电;南边有巨鹏与风同起,扶摇直上,遨游天地之间……

  道门的谈玄论道,自然不会是单纯的谈天说地,除了那位逻辑王者,“一偏道”道士,在理念之争中压得众人逻辑混乱,独占鳌头外,其余“论道”,倒更像是斗法。

  林苏转身一看,倒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远处,一面春光明媚,一面寒风凛冽,春冬分明,互不相容,一人行于其间,不是沙凌珍又是谁?

  如今的沙凌珍一副沉稳模样,或许是因为当了掌门,手下管理着一大帮弟子,眉间自带威严,看上去人模狗样。

  然而此刻,沙凌珍眼带笑意,正在和旁边一名宫装女子谈天说地,姿态悠闲,所行之处,鲜花盛开。

  沙凌珍来到琼池之后,同样目睹了林苏的“光荣事迹”,等林苏清醒后,便好好嘲笑了林苏一番,笑得林苏恼羞成怒。

  不过很快,沙凌珍就在琼池遇到了一位三观和修炼理念与她极为相似的人,顿时生出得遇知音之感,两人一见如故,于是沙凌珍很快就扔下林苏,愉快地奔向了她新认识的姐妹……

  林苏再往天空一看,修一和“天职道”道士还在斗法,天上飘下雪花片片……

  林苏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孤寂之感。

  感情现在,就只有他是孤身一人吗?

  若是……唉。

  林苏如同被众人忘记了一样,独自一人。

  不过确切地说,林苏也不是被刻意遗忘了,事实上,林苏因为打开琼池一事和其狂放不羁的作风,在道门之中颇有名气,不少道友闻名而来,拉着林苏谈玄论道,让林苏不胜其扰。好在每当拉着林苏谈玄的人抛出一个理念之后,就立刻会有观点截然相反的人蹦出来反驳他,到最后,反倒是林苏莫名其妙地被人遗忘,成为了新一轮“论道”的旁观者。

  远离新一轮“论道”的林苏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看着周边人或斗嘴,或斗法。

  想到至今都没有人在意的天地大变,林苏不禁生出一股“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寂寥,并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餔其糟而歠其醨”,随波逐流,融入琼池这和乐融融的环境中。

  那副星罗棋图,看上去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正当林苏挣扎之际,一个道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道士大概中年模样,鬓发间有些风霜,黄冠绛帔,霓裳霞袖,锦绣云衣,面上总有些愁苦之色,见林苏和他同样,眉间似有愁郁,和周围或欢欣雀跃、或悠然自得的众道格格不入,不禁有种感同身受、得遇知音之感,于是便走到了林苏面前。

  “道友可是仍在为外界之异变发愁?”

  听到这话,林苏顿时来了精神。

  他不禁热泪盈眶,总算这琼池里还有一个记得外界异变的人!

  “不错!”

  “道友莫要过忧,”见状,这中年道士宽慰林苏道,“道友有所不知——”

  “琼池时岁,与外界迥异,洞天历经岁月枯荣,于外界,却不过一瞬……”

  “故而众道友在此论道,对外界异变而言,其实并无太大干系…道友不妨放下心结,与众道友共享此次琼池盛会……”

  什么!

  ……原来,这才是大家一直不担心的原因吗?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林苏心中悲愤不已。

  早知如此,他也……

  等等,因为琼池洞天和外界时间流速不同,大家就能忘记异变这件事,开开心心地玩,玩完再出去吗?

  这也太随性了吧?

  但是听到中年道士的话之后,林苏心中的紧迫感和危机感,确实渐渐消失了,心里的天平逐渐向论道中的诸道友靠齐。

  不过林苏心中还是有一个疑问:

  “我先前从一猿妖口中,得知此前天空异状为天地之大变,妖族魔道早有布局……不知可否询问道兄,这‘天地大变’究竟为何?”

  “原来道友竟不知?”闻言,中年道士神情有些讶然,不过想到林苏毕竟是个年轻道士,修道年岁尚浅,便也不觉惊讶了。

  “实则这所谓‘天地大变’,从数万年前就开始了……”中年道士悠悠叹道。

  原来朝阳小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天地都要出现一场异变,或是灵气复苏,或是灵气枯竭。

  传闻万年以前,人与修士杂居,妖异行于荒野,鬼神居于庙堂,那时修士和妖怪的数量,远胜如今。

  而当时的修炼圣地,名为“蓬壶”,蓬壶之上,人人皆是修士,那是道门最为兴旺的时候。然而随着最近一次次天地异变的来临,灵气一次次枯竭,道门逐渐衰弱,其余魔道、妖怪也同样如此。到了如今,道门衰败,传承百不复一,魔道退走,百年不曾现世,妖族不显,踪迹隐于山林……九幽黄泉更是不问世事,人间已是仙踪难寻。

  至于“蓬壶”,也隨着天地灵气衰败而隐没,再难踏足。

  “蓬壶?莫非……”林苏不禁想起了自己化云时,升入高空时看到的那片被雾气隐没的区域,于是便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告知中年道士。

  “不错,朝阳世界的大陆是一个圆环,四面环海,而圆环内的海中央,便是蓬壶所在之处。”

  “难道就再没有人穿过那层迷雾,去往蓬壶了吗?”林苏询问道。

  中年道士却一笑,说道:“你猜我们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在琼池洞天……不对,莫非……”林苏想起了自己在睢山穿过的那层五彩光幕。

  他进入睢山光幕,来到了一座山崖中间,穿过山洞进入石窟,这才得到了那块打开琼池的钥匙。

  他不知道自己穿过光幕后来到了哪里,但是他知道,绝不是睢山的内围。

  “难道,这里就是,蓬壶?”

  “不错。”

  原来那片光幕里的通道,连接的,便是蓬壶之地。

  “故而道友不必担忧,虽然数千年没有进入蓬壶,但蓬壶毕竟是昔年道门兴旺之地,若说还有谁对它最了解,那必是我们道门无疑了……”

  只是想到那些妖怪和魔修,林苏仍然觉得有些不对:“难道那些妖族魔修,竟不知此地是蓬壶吗?”

  那中年道士便又一笑:“道友不知,每次天地异变时,出现的地点和连通之地都不一样,在它出现之前,无人知其是何处……”

  原来天地异变发生的时间并无规律,有时候千年万年不见得有一次,有时候百年内便会出现三次,而其出现的地点,也同样无规律可寻。

  除非有善推算者,尚能推算出一二。

  ……所以,这些道门中人,究竟有没有早早地推算出,此次天地异变发生的地点?

  是车到山前才幡然惊觉,还是无心,算有心?

  林苏顿时觉得自己周围那些或笑呵呵、或口沫四溅的道友们,突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那中年道士则接着跟林苏科普天地异变的流程。

  不错,这天地异变,它还是有流程的。

  首先,在某个时刻,在某个地点,突然会出现灵气流失现象,并伴随着强大的气压,惊起那里的小动物们,震得它们瑟瑟发抖。这是天地异变的初期,意味着这个地方,可能出现了一丝空间缝隙。

  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久,也可能只会持续一瞬。

  总之,随着时间流逝,这丝空间缝隙会越来越大,直到到达了某个临界值,就会有异状出现,标志着这处空间裂缝,已经大到,或者说已经稳固到能够支持此世界的人进入。

  而这处空间缝隙连接的地方,有可能是本世界某个隐蔽的角落,也有可能是其他世界。

  至于究竟连接了什么,那就要看运气了。

  “前几次异变,便是因为连接了其余灵气枯竭的世界,导致朝阳世界出现了灵气倒灌,大量灵气被其他世界掠夺……唉,我曾见过师门古书记载,并非所有世界都会不定时地连接其他世界,致使本世界灵气流失,纵然偶然有,次数也极少,偏偏朝阳小世界如此倒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此异变……”

  “不过进入其他世界,同样有机缘……”

  其他世界得到了朝阳小世界的灵气,便会滋生出少有的让人眼红的天材地宝来,不过对拥有琼池洞天的道门中人来说,却是鸡肋,他们宁可不连接其他世界,也不要这样灵气倒灌形成的天材地宝。

  不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虽然朝阳小世界灵气被掠夺,却依旧留有一线生机。

  灵气进入其他世界之后,浓郁的灵气会凝结成一块灵珀,若是有人能将这灵珀带回朝阳世界,归还天地,那么朝阳小世界丧失的灵气又会重新得到弥补。

  而若得到灵珀的一方势力,不愿意将其归还天地,而是借此修炼,则同样能够因此实力大增,甚至称霸世界。

  只是灵珀难寻,在上一次异变中,朝阳小世界就没有任何一方找到灵珀,反而在其他世界消耗了大量力量,最后全部元气大伤。

  妖族和魔道筹谋多年,实际上想得到的,便是在天地大变中形成的灵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