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册子在林苏面前翻开, 漂浮在空中。

  林苏一脸严肃,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这个好像不错……这个感觉不太行……

  这个可以!这个,嗯, 似乎, 不太好……

  突然,看到了什么,林苏眼前一亮。

  一本册子漂浮到看林苏的面前。

  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子的小像, 虽然画得过于抽象, 让林苏完全无法想象出这个女子的样子,但不妨碍林苏阅读小像旁边的字。

  蛾眉皓齿, 丽质天成。

  端庄秀雅,举止有度。

  又见其父祖皆是进士,自幼受诗书熏陶,学问不输男子,可惜其父祖身体单薄,早早去世,只留下孤儿寡女,家世渐渐败落,后来田产遭人掠夺, 母亲因此气急攻心,郁郁离世,她和她的一双弟妹一起, 便彻底没了依靠。

  不过这名女子却是有主见的,自幼操持家事, 抚养一双弟妹长大。

  只是因为其丧父丧母, 时人皆以为不详, 又见其不似一般女子那般贤良淑德、以夫为天, 刚强更甚男子,故而求娶者寥寥。

  纵然有爱慕其才华容貌求娶的人,也被她给不留情面地轰了出去。

  要知道,那些求娶她的人并非都是歪瓜裂枣,也有不少条件都不错的,但她却一个人都看不上,故而不少街坊邻居都在窃窃私语,说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如今那位姑娘年纪渐长,上门来的媒婆那就更少了。

  但是林苏却不一样,拿着这位姑娘抽象的小像翻来覆去,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可不觉得这位姑娘有哪里不详了,作为一名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他向来对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封建迷信嗤之以鼻……

  ……差点忘了,他已经不是唯物主义者了。

  作为一名拥有真才实学的修士,他向来对这种毫无玄学依据的封建迷信嗤之以鼻……

  故而一点也没有觉得这位姑娘的身世有什么问题。

  而且有主见更是一件好事,女儿当自强啊!

  年纪大?不过才二十多岁罢了,在林苏眼里,根本不算大。

  至于眼光太高……这更不是问题了,如果剪掉了那片刘海,明昭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

  而且明昭现在可是朝廷大官,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华学识更是无人能比,文若灿花,随随便便写的文章就能流芳百世……

  性格虽然沉默了一点,却也正直纯良,而且明昭肯定不是那种会四处沾花惹草、喜欢左拥右抱的人。

  这样的条件,不知道比过去向那位姑娘提亲的人好上多少倍,想来那位姑娘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林苏顿时又有了信心,接下来,他望向那位姑娘家的方向。

  很好,大部分都是清气,是个没怎么做过坏事的家庭。

  突然,只听“吱嘎”一声,有一个女子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难掩清丽之色,眉间自有正气。

  看到这位姑娘的相貌,林苏才放下了悬着的心,转而为徐覃高兴起来,还好还好,古代人民朴实无华,不会在媒婆册上骗人。

  有才有貌,又有能力,而且心性正直,实在是做伴侣的上佳人选!

  只是下一刻,林苏的目光就凝住了。

  这位姑娘的确千好万好,然而林苏没有想到——

  这位姑娘的身上,已然绑好了一根红线,又粗又壮,颜色鲜艳,却是一段难得的锦绣良缘。

  原来这位姑娘,早有意中人了。

  林苏的脸垮了下来。

  人家自有美满姻缘,他总不能为了明昭的幸福,就硬生生切断人家的佳缘吧?

  ***

  又是一日黄昏,徐覃办完了公,便在周围官吏颤颤巍巍的问好声下,离开了尚书省,回到了家。

  刚到家门口,他就被这焕然一新的大门和牌匾给震了一下。

  府邸外面,墙上带着尖刺的荆棘莫名地开出了一朵朵漂亮的小花,缤纷绚丽,迎风摇摆,柔和了这些藤蔓的狰狞,给它们上了一层美丽的伪装。

  徐覃愣了一会儿,便继续朝前,走进了门里。

  果然,所见之景,已经和他早上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了。

  道路上的杂草碎石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平整的地板光洁一片,看上去似乎都能照出人的脸来。

  斑驳脱离的墙被重新粉刷,雕梁画栋的建筑被上了新漆。

  亭台楼阁里的蛛网灰尘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掉落在地上的假山盆栽被人再次拾起。

  游廊里垂下朵朵风铃,和着柳树的摇摆声,发出清脆动听的乐曲。

  湖泊两旁的柳树,也被人修剪了一番,枝条变得整整齐齐,没有了过去的杂乱无章。

  不过,这些柳树的样子,似乎比之前蔫了许多。

  徐覃继续往前走去,水榭楼台,参差有度,朱门碧瓦,耀耀生姿,琼花玉柳,争奇斗艳。

  到处都是一片生机。

  走到一半,徐覃停了下来,微微皱眉,他的府邸里,何时有了这么一片白色的花丛?几乎铺满了这片游园,芬芳扑鼻……

  好像早上的时候,也闻到过这股味道……

  再走了几步,徐覃又停了下来,眺望远方。远处的湖边,似乎种上了什么东西,像是被插的秧苗一样,一根根的……那似乎是,柳条?

  徐覃在这路上一走,只觉得一股陌生感扑面而来,几乎以为自己又换了个宅子。

  不过徐覃原本就对这皇帝赐下的府邸不太熟悉,虽然住了这么多年,却常年三点一线,除了种下的柳树林里,便再没去过这府中的其他地方了……

  更何况徐覃常年待在官府中,兢兢业业地办公,就算回了府中,也不忘带上一大堆厚厚的公文……

  可以说,徐覃对徐府的了解,甚至都比不上才住了一夜、逛了一天的林苏。

  故而徐覃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府邸变得焕然一新、生机勃勃的事实。

  就像是一只鬼魂,又被拉到了春日的阳光下。

  徐覃走在变得广阔整洁的道路上,很快就来到了他的住处。

  他提着手里装满了案牍公文的书箱,微微加快了步伐。

  待快到目的地,速度又莫名慢了下来。

  然而等他来到林苏的房间前,却发现屋里房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道安,不在这里?

  徐覃左右四顾,周围都静悄悄的。

  突然,徐覃的余光瞥到了什么,微微一滞,转过头来。

  他看到林苏床上的被子,依旧整整齐齐地铺在那里,没有任何人睡过的痕迹。

  徐覃微愣。

  ***

  林苏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大把红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松开了它们,让它们各自散去。

  林苏在京城里看了半天,期间不乏找到性格品行、样貌才识都和徐覃相配的女子。

  奈何,一家有女百家求,品貌俱佳的女子,身上总是少不了数根粗壮的红线。

  若是恶缘也就罢了,他断得也不心虚,可偏生都是些不错的良缘。

  最终,林苏还是决定坚持本心,放开了这些女子的红线。

  只是,如此一来,要给明昭找姻缘,那就更难了。

  这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二个和明昭一样,品貌俱佳,又天煞孤星的女子吗?

  林苏正为徐覃的终身大事而感动忧心,突然看到渐暗的天色,方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

  明昭估计已经回到家了。

  林苏顿时从鼓楼上一跃而下,跃到空地上,衣袖飘扬,却不激起一丝尘埃。

  他向一个深巷子里走去。

  虽然他已经无法再品尝到人间的食物,但拥有“灶王爷”的他,却能“看”到,哪里的食物最美味。

  ……

  徐覃坐在书案上,继续办公。

  不多时,就闻到外面传来喷香的食物味道。

  很快,林苏提着箱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

  林苏提着他买来的食物走来,惊讶地发现,书房里的门竟没有关。

  故而他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书房里面、认真批改案牍的徐覃。

  虽然徐覃一副很投入的样子,但林苏还是毫不留情地把他从书案上扯了起来,拉着他去吃饭。

  徐覃的体重真是太轻了,像是风里的柳树枝一样,一拉就起,毫不费力,林苏又不禁担心起徐覃的身体来。

  两人坐在案台上,上面摆满了林苏买来的饭菜。

  出乎徐覃的意料,饭菜下口,却并没有出现让他想要呕吐的感觉,意外地顺滑可口。

  他诧异地看向林苏,却见林苏回他一个得意的笑容。

  ……

  虽然林苏精心挑选的饭菜很是可口,但依旧无法让林苏下咽,一顿饭,林苏只尝了寥寥几口。

  一餐既毕,徐覃却没有回到书房继续批阅公文,反而看着林苏,开始了……

  盯——

  林苏被徐覃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

  怎么那么多年了,明昭都还没改掉这个喜欢盯人的毛病?

  不过明昭似乎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了,这应该,是个好事?

  徐覃那双黑黢黢,瞳孔几乎占了大半眼珠,宛如深渊本身的眼睛,终于又出现在了林苏的面前。

  徐覃的眼睛从来不反光,就像所有的东西进入这双黑暗的眼睛里面,都会被吞噬一样。

  而这也是徐覃多年之后,第一次再细细地看着林苏。

  十年过去了,可道安还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面容没有发生丝毫改变……不,甚至变得更加年轻。

  玉骨玉肌,乌发如漆,丰仪秀美,神骨秀异,如瑶阶玉树,云端清月,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瑕疵。

  虽然正笑着坐在他面前,却如天上的云雾,轻飘飘一片,宛如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而去。

  可他的眼角,却已经有了皱纹。

  或许十年再十年,无论过去多少个十年,道安依旧会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正如仙凡之别。

  作者有话说:

  小林和小徐都是很有原则的人,小徐不会为了小林放弃上班和工作,小林也不会为了小徐去破坏别人的感情(???好像哪里有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