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启——给四年后的你】

  星斗看着手上的书信发愣,直到被易心唤了一声才回神。

  “你怎么了?不记得了吗?”易心瞥了眼那封信,一边点开了行程表,一边按着额角,“这是宫老师让我带给你的,据说是你们四年前入学时写过的课堂作业。按照惯例在毕业前夕要交还给你们。”

  “嗯,我想起来了。倒不如说很难忘记,这个时代很少会用纸来记录。”星斗点点头,“只是一时有些恍惚,已经过了这么久。”

  “不过,宫老师没有偷看吗?”经过这几年,他对自己老师的德行也算知道个七七八八,此刻很怀疑信封上的封条是不是后来加上去的。

  易心肯定道:“没有。放心好了,我亲眼看着他从时间胶囊里拿出来交给我,全程盯得死死的,他不可能有空隙下手。”

  星斗想到那个场面有几分忍俊不禁:“那还真是可靠。”

  他没有急着打开信,仔细放好后转头:“今天要先去哪里?商卖会场、AI录音棚、MV片场、虚拟演出间还是……”

  “停停停。”经纪人小姐双手比了个大大的叉,“虽然那些乱七八糟的表演邀请多到我头疼,但是今天不能去处理那些。”

  看着星斗略显茫然的目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嘀咕:“从你在学校时我就该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只知道偶像、偶像的迟钝笨蛋,根本注意不到别的事情,也亏得那群人不嫌烦天天围着你转……”

  “咳咳。”易心止住那点牢骚,清清嗓子,作出与平日无异的认真模样解释,“今天是返校日。要回去整理东西,还要拍毕业照。所以呀,无论什么邀请今天都不可能答应!”

  星斗眨眨眼,有些为难:“可我之前和学长他们约好去参加一档亲友节目,还有美食节目、合奏表演……”

  “谁叫他们选的日子不好!”易心理直气壮地反驳,“没有考虑到你最近快要毕业有很多事情要忙,本来就是他们不对。既然是学长,那大度点有什么关系?他们总不会小气到连这种事都要计较吧。”

  字里行间的嫌弃明显是积怨已久,绝非一朝一夕形成。

  没办法,随着在校外活动时间增加,星斗与那些提前毕业的学长们交集越来越多,关系逐渐变好的同时,经纪人也跟着重新认识了一次这些披着学长皮的恶狼们。

  想到这茬她就恨得牙痒痒。明明她才是星斗的经纪人,也说好两人一起打拼登上最顶点,都谋划好从底部慢慢爬的计划了,谁知道半路忽然跳出来这么一帮家伙直接掀翻了桌子,重新上了一盘棋。

  平时以学长之名指导课程、传授经验什么的都还算好,偏偏在外活动时遇见就一定会过来强行组队,炫耀自己艳丽羽毛的鸟雀似的,歌舞、演唱、演绎、综艺、直播……什么都掺和一脚,肆无忌惮地挥洒实力,展现出最厉害的一面,然后等着对偶像事业痴迷的某个小笨蛋上钩。

  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几乎人人都知道偶育有个新晋偶像超级喜欢偶像事业,也特别崇拜实力强大的前辈。如果愿意帮助他提升实力,他就会用那双独特的深翠眼眸对你笑,像是冬日望见的星星,美丽却不灼眼,反而带着温凉的清澈。

  那群家伙像是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纯粹的东西,一个个偶然见到了一次就不愿意再撒手。

  不仅约了以后作为各种节目的客串嘉宾、搭档人选,还占据了一半的私人休息时间,提前预定了一堆名为游玩赏乐,实为约会的项目。

  搞得她想带着星斗参加某些计划外的活动,都要问问有没有和什么人约定好出门,或者其他安排。

  尽管每次星斗都能很果断地选择事业这边,但听着他婉拒那些邀请时心生愧疚又答应了许多不在计划内的事情,她就憋了一肚子火。

  等着吧,他们站在巅峰之前,你们一个都别想得逞!

  易心“嘿嘿”地低笑着,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喜不自禁,看得星斗有点困惑,不知道她又想到谁了。

  好在经纪人总是更快想起正事,扫了眼终端上弹出的信息,立马站起身推开门,催促道:“回校的车来了,我们得快点了。收拾好就走。”

  “嗯。”星斗检查了下东西,穿过长长的后台过道,匆匆忙忙上了返校车。

  他们似乎是最后一批回校的人,偌大的返校车上再没有别人。静音良好的车厢里除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呼吸,竟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星斗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总觉得映入眼中的场景似曾相识。

  夏日黄昏时的阳光依旧霸道,肆意侵占着所见的每一处,只留点委屈的暗处不敢伸头,生怕瞬间会被强行变成同样的金灿。街道两旁的树木快速向后划去,浓郁的绿扯成长长的绸缎,留下点记不住的残影。

  翅膀雪白带蓝的鸟极快极轻地掠过,穿过高耸的树林,追逐那点斑驳的影子。打开窗,风无声地从后方灌入,亲昵地与发丝缠绵,短暂地停留指尖,又飞快地逃走了。

  远处那颗赤红的火球,携金红的云一起向下,缓缓坠落。

  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白日,与夏天一同消逝。以为永远无法忘记的过去,与树影一同诀别。

  一切都到了道别的时刻,正如离开,正如毕业。

  他忽然想起那封四年前写的信,好奇那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或许是一些悲愤的言论,或许是几句迎合课程的客套话,又或许是无聊的抱怨。

  无论是什么,星斗都充满了探索的欲望,想要知道那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会说些什么。如果不是经纪人小姐还坐在旁边,他担心信里出现过于毁损形象的话,现在大概已经打开来看了。

  “星斗!”含着兴奋的呼唤从外面传来。

  优越的性能与显眼的外观保证了返校车极快地到达了学院,并且被早就等候在这里的人们看见。

  那声呼唤正是因此而来。

  “一个个都跟年糕一样。”易心小声地哼了一句,对着星斗努努嘴,“你先下去,不然待会我可就走不出去了。”

  “嗯。”星斗歉意地对她笑笑,却也无可奈何。

  自从他决定接触其他人开始,就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所有人的态度都变得有点……黏黏糊糊的。倒不是他想用这么奇怪的词来形容,只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

  比如现在——

  门口一左一右挤进来的那两人互相瞪视着,好似两只耸起脖子的斗鸡,一只粉毛一只金毛,没有一个愿意退让。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状态,看见他的的时候还能异口同声:“星斗,我们一起走?”

  说完两人具是嫌弃地又瞪了对方一眼,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星斗,等待他做出决定。

  星斗其实不太理解他们,明明可以前后分别进来,偏偏要同时进,这下两个一米八多的人理所当然地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也难怪易心吐槽说自己不一定出得去。

  他瞥了眼空荡荡的后门,干脆地摇头:“你们这样我出不去。”随后方向一转,从后门下了车。

  “星斗。”夏元的声音在下车的刹那响起,星斗瞥见他好整以暇地等在后门旁边。

  被注视的人泰然自若地扶扶眼镜:“时间不早,只差你了。宫老师说你再不来他就亲自来抓人,我想你不会愿意见到那个场景。”

  星斗瞬间想起前两年他为演出偷偷摸摸染了个四种颜色的头发被宫光希逮到的状况。那次之后他虽然保住了头发,却再也不敢违背班导再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了。

  “好。我们快点去。”他隐约感觉背脊发凉,甚至着急到拽着夏元的手小跑起来,压根懒得管那两个堵车门的幼稚鬼,也没发现被他抓住的人嘴角毫不掩饰的笑意。

  “对了,安玛斯和向明他们呢?”路上星斗才发现这次来围堵他的人少了几个,顺口问了一句。

  偶育的升学制度决定了能走到最后的人越来越少,能打交道的圈子也越来越小。于是临近毕业时,能留下的人不分班级地熟悉起来,向明、景琉、牧山双胞胎等人就是这样和他们混到了一起。

  甚至经常在A班聚会的场合出现,像是他们本来就是其中的一份子,态度自然极了。对此,星斗已经从惊讶到如今的习惯了。

  “景琉压着双胞胎去拿待会要用的东西了。之前他们参加一个活动太得意忘形,惹火了他,现在不敢露脸。”夏元轻描淡写,“安玛斯的话……他说有东西忘在宿舍了,回去拿。”

  谁能想到C班看似无法无天的恶劣双胞胎其实最怕的就是整天被他们俩吵到暴躁的景琉呢?说是鬼才作曲家,实际也跟半个保姆似的,拿捏那对双胞胎拿得死死的。

  星斗点点头没有深究,毕竟这种事基本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也没什么好奇怪。

  两人走到半途的时候,温纶和杨语追了上来。追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左一右占据了星斗两边的位置,挤走了离得很近的夏元。

  “嗯?原来你在这,刚刚没看见。”

  温纶贴近星斗,确定没有空隙能够插进人,才挂着虚伪的笑对夏元感叹。

  “对啊,我也没注意到。”杨语扯住星斗衬衣的一边袖子,走近一步,浮夸的惊讶溢于言表。

  被星斗松开手的夏元冷冷看着,扯了扯嘴角:“看来上次学院体检做得不够彻底,漏了两个瞎得人都看不见的家伙。”

  星斗就这样困在三人中间,恍惚有种自己是个什么奖杯,被几人争夺;又觉得自己是个弹力极佳的皮筋,两端被不断拉扯,中间的部分越扯越细,直到崩裂。

  但很快他就驱散了这些诡异的想象,叹了口气,终于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们为什么每次见面都在吵架?”

  明明以前这些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合作表演时也很不错,怎么每次在他面前都这样不合,时不时明争暗斗。

  刹那这片空间安静了下来,除了星斗外的三人悄悄交换了微妙的眼神。

  远处慢悠悠路过的易心吃着东西围观,丝毫不担心。

  “这不是吵架。”温纶第一个回答,打破略显尴尬的沉默,“只是……我们之间一种交流的方式。”

  “对。”杨语连连点头,“就像犬类打招呼是互相用鼻子磨蹭,我们只是这样打招呼而已,其实是友好的。”

  甚至夏元也没出声反驳,默认了他们的胡说八道。

  毕竟他们都不太想承认自己某些隐秘的小心思,也不太想把嫉妒的丑恶展现在某个人面前。也正是因为这样一致的想法,加上某个班导不许他们随意对得意弟子出手的约束,他们这群人才维持了至今为止的和平。

  但毕业后,这样辛苦维持的平衡也许就要被打破了。

  三人心思各异间,星斗一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之前是我误会你们了……”

  “倒也……”

  温纶话语未尽,下意识顺着星斗指示的方向低头,瞳孔中那片熟悉的深翠越放越大,一瞬脑子都快转不动。

  ——直到一点温热贴到额头,又掠过鼻尖,像是轻飘飘的棉花糖甜丝丝地飞走了。

  他才意识到发生什么,脸色刹那涨红,能言善道的嘴张张合合,吐不出字句:“你……”

  看愣了的两人也没来得及说什么,接二连三地被催着低头,被迫与星斗像是狼崽一样互相蹭了蹭。

  转眼间,又多了两位讷讷说不出话的人。

  世界恢复了和平,也没有人再为此争吵。

  星斗见状,确定这个表示友好的法子还挺好用,只要放弃隐约的抗拒,克服距离感,就能得到不错的效果。

  于是,等在拍照地点的几人见到的就是一个独自走在前方有些开心的星斗和三个落在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

  “星斗!”被压榨劳动力焉焉的双胞胎看见星斗眼都亮了起来,要不是景琉还在身后,这会应该已经扑上去了。

  星斗决定试验下刚刚好用的办法,向着牧山双胞胎点点头,就冲着最近的安玛斯走了过去。

  “星斗?”安玛斯看着他这副与往常不同的模样,有点奇怪,却也没有躲开。

  三秒后,多了一座黑色石像。

  “哎!!你看见了吗?”

  “你看见了吧?”

  牧山悠介与悠介对视一眼,结合星斗身后那三人的模样,马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可不像其他人那样扭扭捏捏,主动地朝着星斗冲了过去,直接将人圈在中间,跟两只大狗子扑人似的疯狂磨蹭了一会。

  直到景琉过来赶人,才解救出了有些晕乎的星斗,顺便笑着把自己那份蹭蹭要走了。

  “抬头。”最后是一贯有点高傲的声音喊了一声。

  星斗懵懵地看见暗金的眼睛靠近,长长的睫毛闭合,端正的眉宇间似有一丝他看不懂的虔诚,只有皮肤温热依旧。

  短暂的相触后,向明什么也没说,淡然地走到了一边。

  迟来的宫光希掐了一把学生的脸,先发制人:“干什么呢一个个的,就差你们没拍照了,太阳都要落山了。”

  轻微的痛感彻底唤醒了大脑,星斗对老师笑了笑,没有反驳,乖巧地按照指示站到了相机正对着的方向。

  其他人也思绪回笼,被指挥着在垒起的高台上左左右右移动。

  宫光希皱着眉调整了十分钟,才勉强地表示可以拍了,慢条斯理地坐到第一排,保持了一贯的优雅从容。看得一旁的封雪松无语地扭头。

  直到所有人站定,星斗才察觉他好像在最中心的地方。

  温纶在左手边,杨语在右手边。下面左边是夏元,右边是向明,正下方是景琉。右上方是牧山裕介,左上方是牧山悠介,正上方是安玛斯。

  曾经最陌生,如今最熟悉的这些人莫名其妙围绕在了他身边,与过去形单影只的照片完全不同。

  有什么已经彻底改变。

  “喂,别发呆!要拍了,听我口号!”

  不知什么时候,易心站在傻瓜相机面前对他们大声喊道,“一、二、三!茄子!”

  “茄子!”

  复古款式的白光闪过,星斗一瞬忘记了自己有没有按照要求张开嘴。

  但白光结束,他环顾四周,从他们眼里看见了相同的疑惑与略显僵硬的嘴角。

  “噗嗤”,不知是谁先开始,憋不住的笑声如荡开的涟漪,跳跃在他们的脸上。

  ——那笑声肆意又欢快,天真又明朗,如阳光,如夏日,如少年。

  悠长的夏乘着笑意远行,新的季节即将到来,等度过硕果的秋、孤寂的冬、萌芽的春。

  新的夏天又将到来。

  他们的未来仍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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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启——给四年后的你】

  或许这是毫无意义的一封信。

  四年后的你,也就是我,如果没能成功改变未来,一切就会走上曾经的道路,这封信也无法到达。

  我不认为把过多的期待寄托于未来就能得到好答案,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选择也是自己做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帮忙做出最关键的抉择。

  我曾经想过不在意那些过去,但显然着并非现在能做到,也许未来有所改变,只是想必那时你并不需要我此刻的问题,甚至会感叹有些幼稚。

  我却仍想为未来留下什么,比如一个指明方向的问题。

  所以此刻我想对未来的自己提问。

  ——你,或者说我。

  有走在自己所爱的那条路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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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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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就此完结,感谢相伴。

  写这个故事比我想象中难很多,也花了很长时间。本来写了很长一段碎碎念,关于有点坎坷的心路历程,经历的情绪问题,创作思路等等。

  但那似乎显得有些啰嗦,所以我最终选了中间时期写下的一段话作为结束。

  可能是因为星斗带着我这样一部分特质,以至于我现在一慌张起来,不安起来,总觉得他说不定会在我身边。

  我在问他:“我们可以吗?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吗?”

  于是他肆意地笑起来,什么话都不对我说。

  我想我得到了某个回答。

  “这是不能肯定的事情,因为我们都在害怕搞砸。”

  “可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怀抱着畏惧与希望,我们一起走吧。”

  其实可以写很多故事,也可以直接走感情流写谈恋爱。

  但最开始,我只是想写个少年追梦的童话而已。骨子里,我希望能够相信那些美好,正如第一次听那些童话时感受到的憧憬。

  如果你看完这本书,稍微有被鼓励被温暖被安慰到,就太好了。

  那么,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