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的包间里等了许久,消失的老管家也没领着酒楼掌柜来见她。宁惜有些不耐地撩起衣袖,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晌午都过了。

  她犹豫了两下,觉得自己应该又被骗了,蹭的一下站起来,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这翠玉楼乃是青州城的上等酒楼,达官显贵颇多,平日的生意红火得不像话,而今添了新菜品,更是打压得同行一片惨叫。

  宁惜循着楼梯踱步上去,她仰头一看,这酒楼不小,规模竟有四层楼!越往上走,布景就越华贵,连脚下的木板都变了材质,旁边竟是雕花红木的围栏,摸着就很光滑名贵。

  她上次觉得华丽的地方,还是在街头城门处,看见了凉王回城的车马阵仗,惊讶得不行。毕竟自己穿成了穷乡僻壤的寒门子女,若非穿越光环庇佑,她今天能不能踏进这个酒楼的门槛,还两说哩。

  可按理说,经营规模这般阔大的酒楼,何必要如此不守诚信,骗她一份信任嘞?果然资本家都是石头心肠,有钱他就飘。

  宁惜摇摇头,随后背着手,慢慢走到顶楼的楼梯拐角处,这上面安静极了,鲜少有客人在,即使有,素质也不和下面的一窝乱糟糟鱼虾一般,大声吵闹,都是自顾饮酒作乐,知己谈心的清闲。

  人分三六九等,当真不是瞎编排的。

  这一层楼的用户,应当都是翠玉楼的贵客,指不定就是那种一掷千金,包场寻欢的大人物。宁惜恶寒了一下,各行各业需要服务的客人指标,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眼看左边一排的包厢就要被她走完了,似乎没有找到那个管家和酒楼掌柜的身影,她有些纳闷,想着这层楼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该呆的地方,回身找楼梯的脚步都快了不少。

  正路过第三个包间的时候,虚掩的门缝处传来一阵谈话声,飘过宁惜耳朵的时候,她一下愣住了: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知是好奇驱使,还是被那声音魔怔了一般,她不由贴了贴墙根,想仔细确认一番,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说:“人找到了吗?”

  冷冷的一问,仿佛震慑到了那个被问话的人,诺诺回道:“回,回王爷的话,你要找的人……下官,下官实在没办法呀!”

  嗯?这不是县太爷的声音么?宁惜突然激了个机灵,毕竟她还曾去衙门看过审案的,当时只是为了了解一下当地的律法,避免自己做生意的时候不小心走了错路,间接违了法,被抓起来关几天就不好受了。

  何况古代律法不是那么完善,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在这小县城里遇到的就一定是会判案的清官。

  接着,那年轻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怒气地开口:“办事不利的蠢东西,都这么久了还没找到!”

  县太爷连连擦汗,卑微回答:“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只是王爷能不能,能不能再回想一下那女子的样貌?衙门上的画师已经描了上百幅画像了,没一幅像呀!”

  ……

  啊?王爷?哪个王爷?宁惜的小脑袋迅速懵了,她突然想起那日在长街遇到凉王的马车时,她浑水摸鱼,做的是半蹲下跪的样子,若是被发现了,那就成杀头大罪了。

  特喵的,不会这么巧,冤家路窄,被这个小气王爷给发现了,满城找我去吃牢饭吧?

  宁惜咽了咽口水,越发觉得心虚。这古代的繁文缛节最讲究尊卑,若真是那人事后想起来了,非要弄死她泄气,那,那可就完了!

  屋子里的声音逐渐轻了,宁惜也不敢再窥听下去,转身匆匆离去。

  侧脸瞥了一眼,窗栏处,临风玉立了一位握着酒樽的华衣男子,着天青色蓝衣,长袖款款,腰束名佩,发冠下的长发被清风携飞。单是一个背影,就足以让她幻想一番。

  若不是恐惧驱使,宁惜都有些想驻足看个仔细,她老觉得这个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落荒而逃,匆匆下楼。宁惜回到最初的那个狭小包间,竟然还觉得一丝丝欣慰的安全感。

  舒了口气,她轻推开门,发现那个老管家已经回来了,正焦急地在房间里踱步,应该是刚才找不到她,怕她跑去闹事儿,所以汗水都急出来了。

  宁惜也不忍心为难他这么一个老人家,扁了扁嘴,慢吞吞进屋。

  环视了一下屋内,还是只有老管家一人,狗屁酒楼掌柜根本没有过来。

  蹭的一下,宁惜火气就上来了,不悦的脸色让气场瞬间冷冽下来。

  “这就是你们谈判商量的诚意?躲着我不敢见,是不是心虚啦?”

  “诶……”老管家有些惶恐,倒不是怕得罪宁惜,而是怕完不成酒楼掌柜的吩咐,大把年纪了还下岗失业,有些惋惜。

  “小老板你先听我说,事情呢没你想的那么坏。”

  宁惜把握住脾气,好耐心地望了眼他,双手交叉抱着,一副“你继续忽悠一个试试?”的脸色示意着老管家。

  “小老板呀,我们掌柜的说了,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不对,没一开始给你说清楚这批货的用处,确实不妥。但是小老板,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是银货两讫的买卖,这钱给了你,我们收了货,那就分明得很。”

  一番绕过去绕过来的说辞,让宁惜的眉头皱了又皱:“这是你们掌柜的原话?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就是我们出了钱,买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了,想怎么处理,那是我们的事了,你呢,可没权过问。”

  “你……”宁惜刚要反驳什么,老管家又见缝插话,冷硬道:“不过我们掌柜的宅心仁厚,知道小老板是觉得有些委屈才会上门来讨说法的,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些赔礼钱,小小心意,还请你收着,日后就莫再计较了罢。”

  他说着,把一小袋银子搁在了圆桌上,宁惜睨了一眼,转头冷笑了两声。

  “我当你们搞了半天,会有什么双赢的方法,原来就是用几个破钱砸人啊?”

  “我告诉你们,我宁惜可不吃这一套!一点蝇头小利就想把我收买了?真可笑。我当初若是非要把生意做大,找合作酒楼,也不是非你们翠玉楼一家不可,你们欺我没有门路,搞些乱七八糟的骗货手段,无耻至极。现在还拿钱来膈应人,真当我年轻,没有脑子吗?”

  她态度很强硬,果断把面前那些碎银给丢了回去。

  “那你想如何?”老管家没想到她如此傲气,坚决不肯被收买。

  宁惜冷哼道:“把这道菜撤了,把翻倍卖出去的钱退给那些不知情的客人,把你们掌柜喊来,亲自给我道句歉,这事就算完了。不然,你们大可以试试,我有没有办法收拾你们!”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正当老管家气得牙痒痒,却奈何不了她的时候,门口突然又进来一个满身铜臭的高瘦男子,衣着繁复,手戴金银,约莫着三十五,六的样子,一双浓眉下,长眼微眨,眼尾轻挑,一看就是那种狡猾的生意人面相。

  宁惜凝视着他,为这人怼她的态度,不满皱眉。

  “你是翠玉楼的掌柜?”

  那人轻扯了下薄唇,点头道:“正是鄙人。我姓叶,单名一胥字。”

  听完他客套的自我介绍,宁惜稍稍收敛了怒意,回敬道:“我叫宁惜,是个摆摊的小商贩,今天有幸见过叶老板,只希望能把一些正事好好处理了。”

  叶胥一听她不肯罢休的语气,倒也没有生气,挑了挑眉,挥手道:“管家,你下去吩咐后厨做几个特色的菜肴,备两副碗筷端上来,我单独和宁老板谈会儿话。”

  啥?硬的不行来软的?知道我不收人手短,就想用吃人嘴软来威逼利诱我吗?

  宁惜转了转脑子,惊觉有诈,急忙拦住出门的老管家,嚷嚷道:“诶,不必了不必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吃饭的,你们……”

  “咕咕咕。”

  她话还没说完,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屋子里这时又恰好安静了下来,三个人整整听完了她肚子的抗议声。

  宁惜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原本强硬的气势也顿时蔫了下去,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咬着下唇,又气又羞:啊啊啊!我社死啦!好尴尬啊……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明明喝了两碗粥啊!

  气氛凝滞了一下,宁惜也不知那人什么反应,偷偷抬头瞥了眼叶胥的神色,原本只羞红了脸,现在连耳朵尖都爆红了。

  她发现那人正站在一边,单手以袖掩面,露出来的面部肌肉隐隐抽动,分明就是在偷笑!

  靠靠靠!丢人丢大发了,呜呜,吵架吵不赢了。这奸商居然还敢偷笑!

  宁惜心里苦啊,恨不得用手捂住胸口,以示悲愤!

  “诶。管家你先下去吧,照我说的做就好。”

  终于,叶胥收敛了情绪,逢场作戏惯了的套路人,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两下恢复神情,熟练地控制住尴尬局势,自信地继续吩咐。

  正当宁惜稍稍缓口气,还在想怎么速战速决,溜之大吉时,叶胥已经绅士地为她拉开了板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般的以礼相待,让宁惜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乎怀疑现在这个人是假的,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都跟之前老管家代传的话里所表现的人是两幅模样。

  一会儿是唯利是图,不讲信用的冷漠奸商,一会儿又是理智体贴的实诚老大哥。

  宁惜惴惴不安地坐下,一看到那人落座在她对面,瞬间别开脸去,心道:哎哟。道行真高,我降不住了……不行!这哑巴亏,老子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