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程闫夏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号码也知道。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去爷爷家。”程闫夏对司机道。
程家老宅, 程老爷子待在花房里逗他养的鸟儿。
“爷爷。”
“大孙子?”程庭松看向他的身后,“我们家孙媳妇呢?”
“爷爷!”
“大孙子,你急什么?你没给我把人带来, 我都没记,你倒是急了。”
程闫夏双眸凝视着老爷子,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爷爷,你之前认识明楉吗?”
“那不是你带来我才认识的吗?”
“爷爷不认识?”
“老人家我一天天待在家里,你又只会带着裴家跟嵇家的两个孩子过来玩儿,我又怎么会认识其他的孩子?”
程闫夏墨色染出来的长睫垂落。
是他着急了。
“那爷爷知道,我之前认识明楉吗?”
程庭松一巴掌敲在程闫夏的脑门:“你决得你爷爷我会知道吗?”
老爷子嘿嘿一笑,杵着拐杖凑近自家这个大孙子。
“这是?开窍了?”
“什么开窍, 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老爷子直起身闷哼, 倒是回想了下自己孙子到底认不认识明家的孩子。想着想着,好像又对这个姓氏有点印象……
想不起来啊。
程庭松面色严肃:“没有。”
程闫夏没报什么希望, 只是心中一时间飘着,着不了地。迫切地想将这有些突兀的事儿找到一个解释。
“明楉没来,你就回去吧。”
“汪汪——”
“南瓜,送客!”老爷子对着闯进来的德牧中气十足道。
小南瓜歪歪头, 竖起来的耳朵跟着往一边齐整地歪过去。“汪呜!”
它嗅了嗅程闫夏,走到他身边一倒。四仰八叉地露出它的大肚皮。
程闫夏蹲下,呼噜了几下狗毛。手上带起四五根黑色的毛毛。
小南瓜翻身而起,尾巴摇得冲着程闫夏摇得极快。鼻子在他身上左右拱了拱。
“几点了, 是不是该吃午饭了。”程庭松背着手出去。
程闫夏扫过还没到十一点的手表:“是该吃饭了。爷爷我陪您。”
“哼哼。”老爷子不置可否,“你要是寒假的时候把明楉带过来那就算是你的本事。”
程闫夏:“是是是。”
放假最后一天。
冬雨裹挟着冷气从空中落下。店门开关之间,明楉哆嗦了一下。
“又降温了。”
门外, 一把黑色的雨伞像朵蘑菇一样越来越近。
明楉打起精神, 屯了些肉的脸扬起笑意准备迎接。但随着伞嘭的一声关掉, 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唐知书。
“舅舅,你怎么来了?”
唐知书穿着件驼色大衣,里边是高领的同色系的毛衣。乍看说是二三十岁的人也不为过。
“刚好路过,来看看你。”唐知书儒雅的脸上带着长辈的关怀。他将伞放在门外,鞋底在地毯上踩过才进门。
明楉跟唐知书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现在陡然见到,难免有些诧异。
“元旦节放假,舅舅不带表弟他们出去玩儿?”
唐知书在外面的凳子上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表弟三两天都不见一个人,看起来比我还忙。”
明楉知道自己不是舅舅一家人,聊了几句,他道:“舅舅早点回去吧,外面冷。”
唐知书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姿态闲适,乍看着与上辈子所见到的程闫夏有些类似的气场。儒雅依旧,但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明楉猜测可能他在公司升职了。
“不用,我中午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唐知书状似一叹,看明楉就像是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你妈妈他……”
“舅舅。”明楉不想谈唐知兰的事儿。
唐知书没想到明楉会打断他,带着审视看向明楉。
明楉再一次察觉到唐知书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打量,压下心底的悲伤。舅舅关心他,也只不过是亲戚之间嘴上的一句问候。
说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垂下头,装作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舅舅,我还有工作。”
唐知书看不见明楉的表情,但态度软化下来的明楉让他找回了熟悉感。继续将刚刚的一番说教拿出来。
明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你妈妈她也是为了你好……今天中午我……”
话没说完,明楉听见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出去借接一下电话。”
明楉点点头,头顶的呆毛跟着晃了又晃。
几句话的时间,唐知书推门进来。“我公司有事儿,只能下次带你去吃好吃的了。”
“记住我给你说的那些,知道吗?”
明楉嗯了一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抬起头。视线掠过唐知书远去的背影,明楉心里不是滋味。
店里忙活了几个月,明楉跟顾客越来越熟悉。打得交道不少,认识的人也不少。
性子即便是再腼腆,也有了一点点的变化。唐知书说的那些,或许对于上辈子被关在兔笼子里的他有绝对的影响,但是现在懂了一点分辨是非之后……
舅舅,又是有几分是真的来关心自己的呢?
“程闫夏同学的大名远扬,连舅舅都要专门打着关心我的旗帜让我跟他打好关系。”明楉低喃,眸中的伤感被尽数收敛。
——
接近期末,整个一中都充斥着一股紧迫与激动交织的氛围感。
十三班,为了得到丰厚的过年压岁钱的那一批拼命学习,而不愁吃喝的那一批爱玩儿则早早就约好了放假去哪儿潇洒一番。
明楉趴在座位上,争分夺秒地复习着。
程闫夏依旧是那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别人着急,他像钓鱼。老僧入定都没他这么佛。
形状极好的桃花眼半阖,细密的长睫轻轻垂落。顺着其卷翘的弧度,视线落在明楉身上。
料想是长高了不少,明楉常穿的黑色棉服短了一截。细白的手腕仍旧没什么肉,露在外面被吹得有些发红。
程闫夏抬手将身边的窗户缝隙关完,即便是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也没有引起明楉的注意。
他踢了踢凳子,给裴予示意了下他那边开点窗户。接着继续撑着头,闲闲地打量身侧的人。
他知道明楉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自从那次把他从家里带出来之后,就没见过明楉身上再出现什么新的伤痕。
整个人白白净净的,从他的角度看去,甚至脸上都能看出些突出的脸。煮熟的汤圆似的,白里透红,很好捏的样子。
程闫夏没遮掩自己的目光,等对上明楉疑惑的圆眼睛时,程闫夏挑眉。
“怎么?”
明楉狐疑看了看他,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没事。”
他双手圈抱在书的周围,将其往怀中挪动了几分。
傻兮兮的,像屯粮的仓鼠。
程闫夏眼中笑意点点。
“我有事。”
“爷爷在家里念叨你,正好放寒假了,要不要去我家玩儿几天?”
明楉一脸难色,嘴唇翕动。
“恐怕不行,在店里做到年前,然后我要回家。”
回家?
程闫夏想到明楉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又看着自己边上这个看似任何人都能欺负的人。
“不怕被欺负了?”
明楉一听就知道他理解错了。“不是这里的,是我爷爷家,老家。”
程闫夏没想到这一层。“远吗?”
“挺远的,坐火车要一个白天。”
“嗯,那就等你有空再说。”程闫夏撤回身子,身体偏向墙的一边给明楉留出学习的空间。
冬日里的天气都相差不大。万物都被厚实的云层盖在底下,里边冷风肆意,吹得光秃秃的树枝也跟着细微地打了寒战。
期末考试完,江市一中没有补课。
全体学生直接放假。
学生的东西可以放在学校,所以考完之后班主任做了些安全工作就放归了所有的学生。
“明楉,寒假出来玩儿啊。”嵇在桑兴冲冲地跟在明楉身边,将自己寒假的计划一一列出来给明楉参考。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显得吵闹,反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朝气。
明楉眉眼缓和,将给程闫夏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啊……你想想,你都一学期没有玩儿了。”嵇在桑不死心地想劝一劝。
邢文忽然发现了这边,猛虎扑食一般直接冲着体型最健壮的嵇在桑冲过来。“明楉!你好啊。”
笑得依旧那么骚包。
明楉脚步后退,离得程闫夏又进了一步。“你好。”
“啧,我以前欺负了你?至于见到我就躲开?”
明楉不答,眼神确实有意无意落到程闫夏的身上。
邢文懂了,他长长的拉出一声哦,匆匆瞥了眼程闫夏。“男人,怎么能对自己的魅力失去信心呢?是不是,程哥?”
程闫夏:关我什么事儿?
邢文长叹一声,拒绝吃狗粮。
几人聊着,很快出了校门。可门外站着的人却让明楉的脚步停住。
“舅舅?”明楉看了眼几个男生,轻轻拉开距离装作不怎么熟悉的样子。
程闫夏舌尖顶了顶上颚,反而没如明楉的意又靠近了几步跟在明楉身后。
“小楉,快来,放寒假了,去舅舅家玩儿几天。”
明楉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手悄悄往后推了推。“快回家去。”
程闫夏看着戳在自己腹肌上的白爪子,脚步没动。
“程哥干嘛啊?”嵇在桑侧头问裴予。
裴予勾过嵇在桑的脖子,顺带把笑意流转的骚狐狸邢文勾着一起带走。“人家家庭内部的事儿,咱们还是少掺和。”
“可是,程哥不是?”
邢文哈哈大笑:“老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老子不傻。”
邢文跟裴予默默对视,接着齐齐用老父亲的眼神看着嵇在桑。“看来是真傻。”
明楉推了半天,指腹下的肌肉硬邦邦的。这人纹丝不动。
“程闫夏,你先回去!”
唐知书见程家的太子爷跟在明楉的身后,那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难以掩饰。即便是明楉也感觉到心中有那么点儿不舒服。
程闫夏腹肌痒痒的,像被梨花的爪垫踩着。不过明楉力气用得小,倒没有大梨花那个吨位来得厉害。
腹部的手指越来越急切地戳着。
一看就是急了。
程闫夏不再逗他,轻嗯一声。脚步一转,带着几个看好戏的哥们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