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洗了一个冷水澡的郭寻头脑清醒着,站在自己房间的阳台边抽烟。
他喝酒从来不会断片,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历历在目,郭寻吹着深夜的冷风回头追溯了很多遍,却都没有思考出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于耽误了陆承川晚餐约定这件事,郭寻的心里是充满愧疚的,所以他难得坚定地推掉了明天的两个会议和一个饭局,做好了跟陆承川一起过一个浪漫周末的准备。
今晚那个被陆承川点出像薛恨的小男孩其实是个意外——
他是客户带过来凑个场子的实习生,今年刚从燕大毕业,饭桌上老老实实的,他的领导也没有劝他喝酒。
客户是个老酒鬼,说两句话就要和郭寻碰个杯,像是为了探探郭寻的酒量,除了洋酒,这汽车集团的老总还搞了些酱香好酒来,铁了心要把郭寻灌醉。
郭寻不是软柿子,能让他这么畅饮的原因不是什么江湖义气,而是这个汽车集团才竞标成功的一个跨国项目——只要郭寻能拿到这块肉,万寻的盘子又能扩大一些。
优秀的商人不做赔本买卖,这种声色场合对郭寻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
红的白的一起混着喝,再海量的人也有昏头的时候,老总喝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人却是乐的。他跟郭寻勾肩搭背地说自己多欣赏郭寻,还承诺这个项目他定了,将来做后台技术支持的乙方一定是万寻。
目的达到,郭寻也直摇头说不行了,老总拍拍郭寻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老弟...放心!我...我这小实习生...不光长得跟小薛总像...人...人也聪明!我...我让他送你回去!保证...保证安全送你回去!”
老总的话让郭寻下意识朝实习生看了眼,却没有觉得哪里多像——他的学弟才不会露出这种虚浮于表面的谄媚笑容。
不过郭寻确实有些走不动路了,既然这个老总想给郭寻点人文关怀,郭寻也绝不能做出推三阻四不给面子的事。
小实习生送郭寻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表达自己对郭寻这个传奇学长的仰慕,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想来万寻试试的心思。
郭寻不会拒绝有才之士,但是现在他的心里还牵挂着家里孤单的陆承川,小薛说的话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车子停下,小薛执意要下车扶郭寻。
郭寻本来想婉拒,但眼前的路一条变成了五条甚至六条,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云里,走过停车场转角的时候更是差点踉跄着摔倒。
老老实实跟着的小薛最后还是自作主张地扶住了郭寻的身体,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郭寻,有一瞬间真的让郭寻幻视成了过去的薛恨——
那时候他们才刚刚开始打拼,薛恨没有拥有自己的房子,住处还是郭寻替他介绍的一个、距离郭寻住处不远的老式小区。
那时候的万寻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工作室,见到的客户没有现在这么有地位,也远不如现在这些老狐狸难缠。
郭寻的酒量还没有被完全锻炼出来,他喝酒上脸,皮肤又白,薛恨开车送郭寻回家的时候会调侃:“学长的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郭寻会笑着推推薛恨的肩膀,然后他会听见薛恨自己给自己着补:“但是学长长得帅,所以就算是猴屁股,学长的脸也是最好看的猴屁股。”
郭寻又气又笑,对薛恨说“去你的”,两人会并肩着各回各家,一起迎接第二天的工作任务,一起面对第二天要见到的新客户——郭寻当喝酒的人,薛恨当司机。
眼前的一幕似乎跟记忆深处的场景重叠,郭寻也再没有做出拒绝的行为——就算他现在已经放下了对薛恨产生的、不合适的感情,曾经那些一起打拼的回忆却仍然值得怀念。
到了家门口,郭寻的手指按了半天指纹都没有反应,于是他伸手想拿钥匙,却被小薛抢了个先:“郭总,我帮你拿吧。”
之后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
陆承川是怎么知道郭寻过去对薛恨的感情的?郭寻一边抽烟试着捕捉蛛丝马迹,仔细追溯起来却也没有头绪,只想得到今天下午陆承川去过贺家这个点。
当时陆承川在电话里的表现已经有些古怪了,只是他没有给郭寻多说几句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之后甚至没有再接过郭寻的电话,哪怕一通。
郭寻能理解陆承川不开心的点,他也自觉做好了好好哄陆承川的准备,却没想到陆承川愤怒的点会是薛恨和那个实习生。
喜欢薛恨这件事被陆承川提起,比起心虚,郭寻心里更多的是难堪。
在感情这两个字上,郭寻是有骄傲和自尊的。就像之前他的老朋友林东说的——他郭寻并不是没有人要,这么些年之所以孤身一人,也不过是因为心里藏着一个想好好守护的人而已。
现在守护的人成为了别人的宝贝,这场感情注定需要郭寻退场,除了那个几乎让他心碎的圣诞夜,郭寻一直尽可能地维持着体面——他甚至在薛恨的婚礼上给予了自己最真诚的祝福。
这段暗恋到此就该安静地结束了,郭寻会投入到新的生活,会认识新的人——尤其是陆承川。
直白且可爱的小鬼对郭寻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所以郭寻其实比陆承川还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发展,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算进展快一点也可以。
但是陆承川却将郭寻偷偷藏在心底见不得光的过去摊在了郭寻的面前,一边质问比较的同时,一边撕开郭寻从来不想让人发现的伤口。
最后一点骄傲和秘密都没有了,郭寻甚至很难再在陆承川面前抬起头来——他自己就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懦夫,怎么还敢对陆承川这样单纯的小孩子说喜欢。
最让郭寻觉得折磨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知道陆承川不是故意的。刚才分开时郭寻说的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陆承川听的,不如说是郭寻对自己说的——
他跟陆承川就是不合适,因为郭寻也没想好用什么方法挽留之后的局面——他醉得不轻,陆承川也气得不轻。
门外传来的几声猫叫让郭寻回过神来,他低头,看见了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装着七个烟蒂——手上的是第八根烟,而郭寻更多的是点着烟不抽,只是安静地仍由它们燃烧。
因为陆承川说不喜欢郭寻抽烟,郭寻正在尝试着改。
现在他的情绪又一次被灼烧到不得不用尼古丁来平复,抽了好几口却都没有半点作用。也许是郭寻已经对烟产生了抗性了,又也许是陆承川对郭寻的影响真的太深刻了。
茸茸又接连叫了好几声,像是在呼唤最爱它的主人开门。郭寻杵灭香烟,神色有些恍惚地去开了门,并下意识看向客厅的方向——那里没有陆承川安静坐着的乖巧身影。
郭寻的眼睫动了动,他压下心底翻滚着的复杂情绪,抱着茸茸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决定逼自己睡觉——陆承川也许是在客房里,毕竟他们都需要冷静冷静,尤其是郭寻。
茸茸趴在床上,小声地“喵呜”一声,目光一直放在昨晚陆承川睡过的位置上。
心情苦闷的郭寻没有太关注茸茸的视线,他只是摸了摸茸茸的头,半躺在床上,准备关床头灯。
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了床头柜上倒扣着的相框,而这个相框原本应该好好摆放着的。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郭寻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他缓缓地伸出手拿过相框,在里面看见了自己和薛恨的笑颜。
所以并不是陆承川去贺家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一切都是源于他郭寻的疏忽和不上心。他让陆承川发现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让陆承川为这个秘密伤心了不知道多久。
刚才还将陆承川的一切行为都当成了无理取闹。
真正无理的人是郭寻,真正需要道歉的是郭寻。
脑子里名叫理智的弦断掉了,郭寻紧紧攥着相框从床上下来,飞快且踉跄地去了客房。
客房里黑漆漆的,郭寻将灯打开,看见了昨晚他铺好却没有派上用场的床单,看见了不那么整齐的薄被,还有床头的一个枕头——
另一个枕头在昨晚被陆承川抱去了郭寻的房间里。
郭寻的心跳得很沉。他朝着客房关着灯的浴室里走去,思绪漫无边际——陆承川会可怜兮兮地躲在浴室里哭泣吗?
如果是这样,郭寻会毫不犹豫地拥抱住陆承川,对他说声对不起,然后将自己从前所有难以启齿的心思都坦明,最后再告诉陆承川,自己现在已经放下了,自己现在满心都是他陆承川。
黑压压的浴室空间让郭寻的一切规划都破灭了——陆承川不在。他的目光盯着浴室里的磨砂玻璃,心里想的是昨晚在这里发生的暧昧亲吻。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开心,陆承川在他的眼里也并不是什么幼稚小孩——而是一个拥有温暖怀抱和柔软嘴唇的、让郭寻无比心动欢喜的成年男人。
为什么要对喜欢的人说出那些伤人的话?郭寻在心里问自己,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只能伸手给自己一巴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