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在娜塔莎旁边的坐凳上坐下了, 嘴上却说着:“王尔德那家伙是怎么做事的,你都跑到这来了还没发现……不行,我得留下来帮他看着你。”
对此, 娜塔莎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而拜伦的脸上立马就变得讪讪。
……啊,好像他也的确打不过她……
“嗯,来英国一次不容易, 我不会轻易破坏两国之间的信任。”出乎意料的是, 娜塔莎接受了他的说法。
听到这话拜伦倒是安心了几分,毕竟俄罗斯的宰主这种层级的武力如果在英国境内动手, 怎么看都是他们吃亏吧。
“超越者出国真的很麻烦, 一次没控制好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法正当出国了。”拜伦对娜塔莎的话感到了几分感同身受,毕竟和(曾经因为精神问题)比较宅的娜塔莎不一样, 拜伦性格外向, 还是很喜欢出去旅游的。
少年时还好,去过很多个国家旅游, 但自从二十多岁被确定是超越者后,他就喜提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的入境禁令,以至于除非是国家派遣去国外的战场, 否则一年四季都得窝在四季阴湿的英国里。
娜塔莎倒是接受良好:“超越者的破坏力超乎寻常,为了国家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的安全, 对超越者进行限制是应该的。”
“嗯……罗斯托娃小姐是超越者限制派的?”
对于超越者的对待问题,自古以来都有两方阵营。
一方认为超越者拥有比肩核弹的破坏力,就应当将其视为人形武器而加以管控,激进者甚至认为各国应当监控超越者的定位, 以防再次发生“七名背叛者”之类的叛国行径,对人类文明造成巨大伤害。
而以伏尔泰为首的超越者则主张超越者也是人, 应当享有任何人类应当享有权利,包括一定限度的隐私和自由。当然后者也认同超越者因为力量过分强大,所以各国应当加强对超越者的道德教育,毕竟人不同于野兽,人类可以有后天的道德规训,超越者也可以进行自我约束而不是必须用□□手段控制超越者。
但超越者作为一种获得时代价很小而收益极大的武力代表,在国家具有利益争端时总是会不免被派上战场,习惯了杀戮的超越者当然无法保持心灵的纯净。但后者的理念虽然过于天真和理想化,但在超越者这个小众群体中还是蛮有受众的。
毕竟即使是超越者也是人,有人的感情需求,希望被作为人类社会的成员而不是他者来对待。
拜伦不排斥被一定程度的限制,但认为超越者应当享有基本的自由。
对于拜伦的问题,娜塔莎的回答是:“——强者应当被限制,因为强者是天然对弱者的压迫。强者越强,弱者恒弱。这个世界占据绝大多数的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而一个超越者全力施为就能毁掉一座居住着几十万普通人的城市——这个世界不应该是由绝大多数人的压抑去供养一群极少部分人,这是不合理的,也是不正义的。”
拜伦默然,过了一会儿,他说:“您是这样理解那位先生的话的吗……”
又停顿了一下,他才道:“我这下完全相信您是那位先生的忠实拥趸了。”
娜塔莎没有应他的话,而是接着又向他提出一个问题:“您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吗?您觉得这个世界是秩序的吗?”
“——如今这样的世界,是您能真的笑出来的世界吗?”
拜伦没有直接作答,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
娜塔莎微微一笑,或许是已经通过他的表情猜到了他心里的回答。
“这个世界的六十亿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勤勤恳恳工作的劳动人民,庞大的资本不应该被少数的几千个人掌握。普通人的生命才是这个世界万紫千红的色彩,而超越者的任意施为却是将普通人的性命视作画布中的背景色,甚至还有人自诩自己是群星闪耀时代中的一颗星辰。”
“——多么傲慢的想法,完全将自己的强权压迫当做了理所当然。”
她最后说:“这个时代,绝不是我理想中的美丽世界。”
拜伦:“……您这是在煽动我去加入您吗?”
“什么是煽动?”娜塔莎歪歪头,语气温和,“如果您也有同样的意念,那我的话只不过是将我们共同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
拜伦——一个在此之前希望变革,但不支持暴力革命;赞同那个学说,但希望能缓缓进行的贵族后裔——听了娜塔莎的话感觉有些不对,但听了又觉得他好像就是这么想的,甩甩头将刚才的念头抛在脑后继续与她交谈。
“我想,您应当看完过那位先生的书?”
“没错,除了一些经济上的知识过于高深我还没吃透,基本上书的内容我都熟练到几乎能背下来了。”拜伦自信地说。
娜塔莎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就像是刚才出现的幻觉。
娜塔莎:“您对资本主义是怎么看的?”
拜伦早想过她会有次一问,胸有成竹道:“我和您这样一直是大富豪、大贵族的家庭不一样,我父亲在继承爷爷的爵位时就已经家道中落,到我出生时家里已经和普通人差不多,我想比起您,我应该更能理解普通人的境况。”
“的确,普通人的劳作成果总是会不能避免的被上层之人夺取一部分,我也不能将这样的行径解释为正义的——但这是人类社会演进时无可回避产生的问题,但我认为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被压迫到了不能继续的程度,现在的劳作收益成本比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我在成为超越者后一跃成为国家的上层人士,英国的上升渠道也不是完全封闭的。”
“我承认书中所说的共产社会是迄今为止人类社会最美好的样子,那位作者的理论也是迄今为止对社会主义最完善的总结。但是——那终究只是一个理论,我很难相信这样的社会能够真正到来。至少按照书中的理论,现在的生产力桎梏了我的想象力,使我不能相信这样的社会能够在现在的时代实现。”
这或许是拜伦真正的疑问,也或许是他并不真正认可、却被他用来为难娜塔莎的问题。
娜塔莎没有被难住,她却是向他讲了一个例子:
“四年前,我和贵国的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交往过一段时间。”
拜伦摸摸鼻头:“是的,我知道。”
以及作为英国的超越者他也知道自家同僚莎士比亚为此狠狠宰了大户罗斯托娃一大笔钱。
娜塔莎倒不是在因莎士比亚的行径发难的。
“阿福是一个喜欢奢华的男孩儿,他看上了几座古堡,我都尽量满足了他。”
“嗯……嗯。”同是作为男人,他不能说他不眼红小阿尔弗雷德的待遇的!
娜塔莎就道:“您知道我在古堡上花了多少钱吗?”
拜伦顿了一下:“我对于古堡的价格不甚了解,但是即使是古老破败的城堡装修回可以居住的样子,花费也不会少于千万欧元。”
娜塔莎笑了:“不,我没有花钱。”
“事实上,我还因此赚了三百万欧元——一座不甚名贵的古堡的价格。”
拜伦:“……???”
“您的确不是上流社会的出身,您所处的阶级的确限制了您对资本的认知。”娜塔莎表情平淡,显然即使是做出如此精明的资本运转手段却并不会让她为此感到自豪。
“有句话您或许已经听说过,但我要再次向您强调一次——资本家处于资本上游,所以,资本家绝对不会亏钱。”
“第二句话:资本家本身不生产资本,资本家只会搬动资本在不同环节流动。”
“这个简单的例子就是,古堡对我来说并不是用来居住的生活资料,而是用以投资的商品。只要我稍加装修并加以改造,我就能以比成本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这并不困难,只是很多人在前期投入中就被迫止住了脚步。”
“所以对我来说,在买卖城堡中我所投入的只有资本,而我收到的是更多的资本。至于时间和精力则是由设计师和工人们提供,而他们获得的只有工资报酬。他们是被我奴役了吗?——不,我是以市场价格支付了他们的薪水,用工待遇一切如常。但是为我工作的人们所获得的全部工资报酬并不是他们所创造的全部价值,事实上他们的工资全部加起来都比不过我所获的收益的四分之一。”
“工人们是在被迫下完成的工作吗?工人们没有得到的薪酬吗?——但是,我的确是剥削了他们的劳动剩余价值。”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陷阱,先生。您如果还觉得资本主义是可以接受的人类之间的良性竞争结果,我想您对资本主义的核心运作原理还没有真正把握。”
娜塔莎笑了笑:“不过您的想法会有错谬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英国这个学说并不能公开讨论,目前还没有更权威的声音来解读这些理论。”
她沉吟:“至于您的另一个问题——只有实践才能检验理论,如果您不相信那样的社会能够在现实中出现,我想这个疑问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回答了。”
拜伦沉默了良久。
“您后面的话我不好评价什么,但是对于您前面的话——我得承认您对我启发良多,我甚至对您产生了崇敬的心情……您说的这些我还需要多想想。”
他想了想,又道:“至于您后面的那句话……您来到英国就是为了践行那个学说吗?您是计划了在英国掀起革.命了吗?”
娜塔莎摇摇头:“或许您愿意相信我,又或者您会不相信我,但我选择了向您告知实情。”
“我不会在任何国家掀起战争或革.命,原因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是属于普通人的世界,作为超越者的我们没有资格主宰一个时代的人类的命运。我可以对某个学说表示支持,或者以个人身份对某个理论加以推广,但我不会亲身去参与这件事。因为任何用武力强制实现的内容,都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社会运转的真正规律——这并不是我所赞同的。”
“我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您就当它是大资本家的一种敏锐嗅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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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天边浮白。
拜伦如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隐秘得仿佛这里从来不曾来出现过第二个人。
娜塔莎不紧不慢收拾着剩下的酒瓶,异能粉碎了空气中的酒的气体分子,正好在第一个人醒来之前回到了房间。
——既然怀疑她是怀带阴谋进入英国,就不该放任她在英国“毫无动作”呆了三天。
难道他们不知道——
剧本精任何一秒的自由活动时间,都将能产生无数个连环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