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横滨的这片土地是多国共管的租界, 像魏尔伦与娜塔莎这样狂放肆意地破坏和掀起战争也是超过国际规则容许范围的了,所以太宰治不轻不重地警告娜塔莎,我也有你的把柄——所以不管你这次再回横滨是有什么打算, 别轻举妄动, 这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
这就是太宰治隐含的意思。
他也没有进一步暴露自己还握有娜塔莎的秘密,这同样是太宰治聪明的地方。
他提起当初的事情并非是真如他所说要让娜塔莎承他之情,因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当时没有抓住的人事后就算知道了也无计可施。如果那天能及时把人扣下, 日本与俄国的谈判余地自然很大,但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日本也顶多是在国家层面进行谴责和抗议——你指望一个在异能者大战中战败的国家对五常中的三常——英国、法国、俄国——能做什么呢?
所太宰治是个聪明人, 他同样知道追究曾经的事情毫无可能,他提起此事只能是在对未来敲打。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无需费力, 点到为止。
这个曾经对生命漠不关心的少年, 同样在为自己的朋友冒着风险发出警告。
娜塔莎自然可以不在意太宰治的警告。一来,她和爱搞事的哥哥君不一样, 她这次来横滨纯粹是来旅游。二来,她和野路子的哥哥君不一样,她背后是真的站着一个强大的国家, 就算是身上的少将军衔都是实打实打来的。
娜塔莎是个聪明人吗?她当然是。
她感觉出太宰治对朋友的重视。
一个对生不追求、对生命漠视的少年,竟然也会重视某个人的生命吗?
娜塔莎不禁回想起那天的那个夜晚。
太宰治借着中原中也闹出的动静悄悄绕后企图解除她的异能救下这座城市里的人却被她抓个正着。他被埋进土地里, 只留下胸膛以上的部分还在地面之上,不至于被无力工作的肺部活活憋死,却也动弹不得。
再后来,她随手操控着石头落下, 把他生埋在土石堆里。虽然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却也没顾忌他会不会受伤。
那个少年就是这样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悬浮着足以夺去他生命的巨石。他仰着头,面容无悲无喜,对生无求,对死无悲,静静等待他人对自己生命的宣判。
——他差一点就死了,死在她的手上。
然而在那场战斗中她始终不曾正视过这个少年,即使他差点死在她手上。这名少年只是突然闯入战场的配角,而她这场戏剧的主角除了她——也只有他,阿蒂尔·兰波。
有多少人一直到死都不曾引起别人的注意?有多少人即使是死掉也只是一个苍白的数字、一段报告里的文字、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
……多么渺小的人,多么无力的生命。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娜塔莎握住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娜塔莎对太宰治的愤怒一下子就消失了。
娜塔莎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有一瞬间,她的精神世界又变成了全然为“无”的空白的存在。
“抱歉。”娜塔莎说。
“嗯?”太宰治反而呆了一下。他或许能接受娜塔莎和他针锋相对,哪怕拳脚相加也可以,因为那是他能理解的行动范畴。
太宰治向来是这样一种人,他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好任何来自外人的算计和恶意,唯独不会应对别人的善意和愧疚。
“对于当时粗暴的行为,差点杀死你这件事——我向你道歉。”娜塔莎冲太宰治颔首。
她虽然如太宰治一样是一个不知道生命的意义的人,但和太宰治不一样的是她对活下去有强大的执念,所以绝不会选择自杀;同样的,她足够坚强和勇敢,如果感到了歉疚,她不会吝啬自己的道歉。
而太宰治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也很快回过神来。
他轻轻一笑,晃动手中的酒杯,晶莹的冰块撞击透亮的玻璃杯发出好听的脆响声:“娜塔莎是真心想道歉吗?”
听他又擅自叫自己娜塔莎,娜塔莎皱了皱眉。但少年是个聪明人,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叫她可见她光靠说的是不能让他改变称呼。
娜塔莎蹙眉,“嗯”了一声。
“诶——”太宰治拉长声音,刚才的正经好似幻觉一样,此时的他声音中显露出一丝不怀好意来,“娜塔莎的道歉不应该是努力取得别人的原谅吗?”
他夹着嗓子装腔作势道:“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可不够呢,人家可是被你残忍的埋进土里——啊~好多石头呢,人家可是好怕怕的呢~”他作捧心状,声音矫揉造作到了极致。
“哦。”娜塔莎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伏特加,冷淡地说,“——那关我什么事。”
“诶?”太宰治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天才的少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娜塔莎几近冷酷地说:“我只是道歉,接不接受是你的事。至于你想不想接受,那关我什么事。”
这逻辑可以说是非常强大了。
我行我素,不拘成规——非常“自我”的性格。
太宰治心道,之前对娜塔莎的评价倒是不太对。她既没有“自我”,又极其“自我”;她没有“自我”,又何尝不是“自我”到了极致的体现呢?
摒弃原有的人格陷入了“无”的境地,却不代表就会听从别人的指挥。正是因为要坚持自我,所以才要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就算那是制造者,可以被称为“造物主”的存在。
原本对娜塔莎稍淡的好奇如今又重新升起来了——不仅不比原先少,甚至比原先更高。
但娜塔莎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太宰治身上了。
刚才在织田作之助说到“这是他在新工作中的同事们”时,娜塔莎就想问了。
娜塔莎道:“阿作,你换新工作了吗?”
织田作之助回答:“因为之前被卷入了一些麻烦,为了一劳永逸地躲开那些麻烦,我现在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
虽然在看到太宰治时就差不多猜到了,但听到织田作之助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气闷。
“阿作你真是……哪怕加入这种小组织也不愿意跟我走……”娜塔莎刚要灌一口酒,突然发现酒杯里没酒了。
“老板,Tsarskaya……不用杯子,直接给我酒瓶。给我三瓶。”
织田作之助刚想说什么,但听到娜塔莎这么豪迈的喝酒法,他到嘴头的话就变成了:“娜塔莎,喝这么多烈酒对身体不好。”
“……很多人连一瓶伏特加都喝不完,三瓶的话有些太多了。”就算是和少女不熟的坂口安吾也忍不住插话道。
但被老哥禁酒多日的娜塔莎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再说了,这也是她的正常酒量。
“别拿日本人的酒量和我们俄罗斯人比。”娜塔莎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说完顺便让老板开了一瓶伏特加,不用酒杯,直接对瓶吹。
有酒在手,娜塔莎的精神稍稍抚慰。
她不知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什么,最后低声说:“——算了,阿作你开心就好。”
坂口安吾:……所以,真的是在谈恋爱吧?
织田作之助知道她一直想撺掇他加入克格勃:“目前没有离开横滨的想法,多谢你了,娜塔莎。”
“对了娜塔莎,你现在还在横滨旅游吗?最近一段时间横滨比较乱,不太建议你游玩。”
另一旁的太宰治听了娜塔莎的话一瞬间炸毛了:“什么!你竟然还想带织田作离开横滨??!”
没错——我不仅要和阿作做朋友,我还想带走他。
娜塔莎淡淡看了太宰治一眼,却没理这个曾试图跟她抢“阿作第一好友”位置的少年。
不知太宰治从这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太宰治微眯眼睛脸颊气鼓鼓的。
“横滨最近确实又要乱了——说到底,这片土地也根本安宁不了几天。”前是龙灾,后是对某人的遗产黑钱展开争夺战争……这才间隔了几天?
就像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异能者大战一样,谁能想到两次大战相隔竟然不到两年?
安静趴在最边上凳子上的三花猫晃了一下尾巴。
娜塔莎被活动的东西吸引了一下目光,然后转回视线:“一群人为着连真假都不确定的东西争得你死我活,真是愚蠢的连狗都看不下去。”
太宰治忽然插话:“——不是真的?”
娜塔莎将三分之一瓶酒下肚,心情舒坦了些,于是慢悠悠道:“——想上哪里把钱抢过来?黑钱也不是这么好找到的——难不成去问人要吗?”她说着,像是说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嗤笑一声。
太宰治若有所思。
娜塔莎又是一句嗤笑人的话:“一群傻逼……那个傻逼说不定也在吃瓜……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都不知道,说不定还在高兴又能搞事了。”
老哥的布局倒是挺稳,有咱妈的风采。
就是老哥没料到她还有个异能【复活】,魏尔伦被复活后的兰波带走逃跑而不是只能假死脱身,原本半真半假的“遗产”就只能是百分百不掺水的假货。
魏尔伦……那傻子吃饭的营养只长脸和肌肉,自己被剥皮拆骨利用了个干净都不知道是谁在算计他。
笑死人了。
太宰治愣了愣,微微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他?
再然后,在店内其余人的注视下,太宰治和娜塔莎就开始进行每个字拆开来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偏偏他们自己都能懂的对话。
“他(兰波)还活着?”
“……当然。”
“(如果兰波和魏尔伦再来)你会出手吗?”
“(我改主意了)这是日本,又不是俄国。”娜塔莎嗤笑一声,“关我什么事。”
说到这,娜塔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她找老板要了张纸片和签字笔,给织田写了一串数字。
“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联系我。”她关切地叮嘱旁边的红发青年,“有公约在,如果有别的国家来捣乱,我也能过来。”
织田作之助拿着纸张,“这是电话号码吗?”
“俄国驻日本大使馆的电话。要是有什么情况联系不上我,先找他们。”娜塔莎道。
——你们日本的事,关我什么事?
——你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找我。
双标的明明白白。
太宰治:“……”
坂口安吾:“……”
猫咪老师:甩一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