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沿着医院外墙悄然围拢这条走廊。
中原中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这里没有龙头战争时悲惨的厮杀声，也没有横滨港口海浪的喧嚣声, 仅有着皎洁月色带来的入夜的平静。
但六年前有关烈火燃烧建筑的噼啪声、以及部下惨遭虐杀时发出的哀嚎声，却仿佛仍然在他的耳畔响彻。
“首领也是想要来阻止我参与进学园都市这场战争里的吗？”中原中也听见自己被压低的声音从喉头发出，滚动着近乎漠然得不像自己的情绪。
【也……？】
森鸥外貌似生出了一丝困惑，但很快这缕疑虑便被他深埋在心底。他仍维持着作为首领的威严, 以温和的、进退有度的语气为自己的得力干部述说着自己的想法。
【中也, 事已至此, 这已经变成学园都市和各国之间掀起的斗争了, 甚至可以大胆揣测, 这是他国利用涩泽龙彦针对学园都市制造的一起阴谋。你身后代表着的是横滨这块法外租界一方的势力，一旦牵扯进去, 无疑会为组织带来巨大的麻烦。】
来自首领和整个组织的压力, 就像一块镣铐般紧锁着赭发青年的咽喉，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能摒弃杂念，提起胸膛深呼吸了一口气, 才让大脑重新恢复清醒。
正因如此，他愈发清晰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工作和女人, 这似乎是长久以来困扰着世间每个男人的难题。一旦选择任何一方, 就意味着必须舍弃某部分重要的东西，比如金钱，地位, 权利, 家庭, 或是爱情。
可对于中原中也而言，这两者似乎是密不可分的, 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首领，你还记得七年前派我到西部山阴地区进行的监视任务，我那时说的话吧？”
大概是联想到当初仍显青涩的自己，中原中也不禁掀起薄唇，勾勒出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也从声音中泄露除了一丝笑意。
【我当然记得。】
毕竟那可是一句有趣的回答，象征着他最强大的王牌终于彻底收拢于他的掌心之中。
他当时说出的话是——
“我的家是港口Mafia。”中原中也面不改色地重复了当年的这句话。
而这句话将会贯彻他人生的始终，不会因为任何外物改变，如今亦如是。港口Mafia带给了他家一般的温暖，同样的，他也会将忠诚毫无保留地回馈给这个组织。
“对我来说，比起血缘和父母这种陌生的关系，我更在意与‘家人’一起相处的回忆和恩情。”
仿佛做下了某个重要的抉择，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后说：“爱梨她就在学园都市这里，她对我来说既是恋人，也是帮助过我的友人，拯救过我的恩人，同时……也是我想好好守护的家人。”
“所以，哪怕是以个人的名义，我也绝对要将她带回来。”
中原中也的声音里淬满了坚定的意志，正如他用那双钴蓝眼眸直视着医院外部的眼神，哪怕前路充满了狡诡而致命的迷雾，他也绝不后悔迈出自己的脚步。
【家人……吗？】
电话里传来森鸥外沉吟的声音，好似正就着‘家人’这个字眼放在舌尖反复咀嚼着，尝试品味出某种有价值的甘美来。那种味道与他平日放松时享用的德国烟草的醇厚辛辣不同，却别有一种特别的滋味。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久到中原中也快要以为电话已经挂断的时候，对面才传来男人经过无数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愉悦声线。
【既然是重要的家人，那就没办法了啊……中也，你应该还记得港口Mafia必须遵守的第三条铁律吧？】
察觉到首领话语中透露的某些转机，中原中也不禁眼瞳一亮，几乎是跟电话里异口同声地念出了那条铁律——
“收到的攻击定要加倍奉还。”
【收到的攻击定要加倍奉还。】
得知首领愿意松口以后，中原中也连声线都变得明亮清澈起来：“那我可能晚几天再回去了，首领！”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吧，唉……工作又要堆积起来咯，小爱丽丝~~】
纠缠着小萝莉的黏糊声音逐渐远去，这通电话终于得以圆满挂断。
中原中也将工作用手机收回内衬口袋，乘着愈发明亮的月色，马不停蹄地快步朝楼梯上方跑去，期间还不经意踩过那部被捏碎的手机，发出机壳与电话卡被碾碎的清脆响声。
由于奔跑得太过仓促，加上场地昏暗，结果他一不小心在医院的楼梯间撞倒了某个人物。
“啊！”
中原中也虽说不是什么双开门冰箱，但本人也跟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没多大差别。重力将他的双脚牢牢钉在地板上，对方却一下就被反弹到了楼梯边上。
那是一名朴素的少女。
在楼梯间透过窗口的月色照映下，她略带怯懦的姿容清晰地显现出来。
少女有着长及腰部自然垂落的头发，脑袋一侧用橡皮筋扎起了一束小揪。端正的五官被一副俗气的细框大眼镜遮盖住了，全身也完全不做任何妆扮，放在这十几岁的妙龄少女群体中，算是一种朴素得过头的形象了。
“抱歉，我赶时间。”
中原中也来不及看清少女的全貌，隔着手套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后，便重新投入到楼梯间的奔跑当中了。
身后的眼镜娘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话音还未从那张嘴唇嗫出，对面赭发青年的人影就已经匆促地消失在了楼道口。
……
当一座城市被白雾笼罩，占领高地以俯瞰全局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当中原中也一路跑上医院天台，却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糟糕一些。
肉眼所能望见的街区，几乎都被一团团白色的雾气所覆盖，这些白雾就像是涌动的长虫，无声盘踞在学园都市这座科研最先进的钢铁丛林中。
保卫着城市的警备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司机的车辆随意歪斜地停靠在马路上，无人驾驶公交被迫抛锚，造成了严重的交通堵塞。
偶有见到雾气稀薄的地方，也充斥着无数可疑的虚影。部分虚影的状态有些奇怪，就像是……某种不稳定的投影，有时候上一眼看还是奔跑的低年级小学男生，但下秒一晃就变成了穿着短裙的大学女青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原中也对这一幕的发生感到了不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某位少女微弱的声音。
“因为……这里已经不再是现实世界了……”
先前在楼梯间被撞倒的眼镜娘小步伐地从黑暗里挪了出来，皎洁的月光在她细框眼镜的边缘多添了一丝神秘的光泽。她似乎很少与人交谈，此时正绞着胸前的手指，挡在镜片背后的眼神跟怕生的小鹿一般，忐忑地将自己所知的实情告知给了前方的大哥哥。
“那片白雾……拥有神秘的力量，将现实与内侧彻底颠倒过来了，现在这里……是学园都市的虚数学区·五行机关……”
“虚数学区·五行机关？”中原中也皱着眉又将这个词语重复了一遍，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有这个学区的存在。
这也正常，实际上就连学园都市里居住的人对于‘虚数学区’这个存在都不一定有几分了解，一直把其当做是都市传说一类的东西，更别说是中原中也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了。
“虚数学区·五行机关……就是全学园都市230万能力者的AIM扩散力场汇聚而成的特殊空间，嗯……AIM扩散力场就是指异能无意识扩散出来的力量，这样说的话……应该比较好理解吧……”
眼镜娘——也即是风斩冰华，弱弱地将虚数学区的概念转换成外行人也能听懂的话语，好让对方能够理解现况。这样或许她的心也能稍微安定一些。
“所以……这个地方真的很危险……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风斩冰华极力劝阻道。
中原中也听后有些明白了，涩泽龙彦那家伙的异能空间本来就带有将异能力者与普通人分隔开来的特性，在某些意义上效果竟与学园都市的虚数学区重合了。
如果说学园都市的虚数学区是一个覆盖全城市的WIFI，必须要用密钥才能连接。那么涩泽龙彦的异能就是一把破解用的万能密钥，让无数异能力者都连接上了同一个WIFI。
在虚数学区里，有的仅是数以百万计的异能体，以及风一吹便会扭曲的极度不稳定的空间态，手无寸铁且被剥夺了异能的人来到这片空间里，会遇上何等程度的危险可想而知。
“比起担心我来，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中原中也皱起桀骜的眉峰，不认同地看着这位一看起来就胆小得不行的文静少女，警告道，“小鬼别在夜晚的时候乱跑。”
像是横滨生活的孩子们就很有自觉，从不会夜晚在外闲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夜晚将会是被港口Mafia支配的时候。
中原中也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看着还是挺有威慑力的，风斩冰华被吓了一跳，可联想到自己在回忆里见过的他和另一位少女亲昵的画面，她还是强忍下了害怕和拔腿就跑的冲动，眼角泛泪地站在了原地。
“我、我没关系的……因为我是……”风斩冰华还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明说，就听见对面传来赭发青年明显生出警惕的声音。
“喂，你有没有感觉到……”
中原中也望向了她身后的夜幕，直觉那片区域有哪里不对劲。待他终于发现了违和的地方，额角不禁淌落了一滴冷汗。
“月亮，好像越来越近了……？”
这是个没有星辰的夜晚，独挂晚梢的圆月，体积在这一夜竟大得不可思议。
像是正在直奔着地球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