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梨痛苦地捂住腹部, 感觉好像有一股异常滚烫灼热的东西要从指缝流出。
那东西仿佛抽条生长的深红色花芽,伴随它从体内延续到体外发芽长花,她体内的生命力与气力也随之被抽取而出。
失血带来的影响, 使她双脚难以维系住站立的姿势,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身前少年的衬衫。可她染血的指尖最终只能无力地抓皱了他的衣物,然后往下滑落,在那件衬衫表面遗留下一串鲜红的指痕。
“松田……君……”
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 松田夜助终是不忍地抬手扶住了她的两侧胳膊, 慢慢地将她放倒在地。
他的脑袋垂在她的肩膀一侧, 有几缕细长柔软的黑发飘落在她的颊边, 像是雪花一样, 触感与温度竟都是冰凉的。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听见他在自己耳畔无情地轻声说:“……对不起, 我必须这么做。”
既然都已经知晓他的身份是‘犹大’, 又怎么不猜到他会再次背叛呢?
爱梨禁不住轻笑出声,支离破碎的笑声像被人强行撕破的蝴蝶翅膀,只能轻盈而又无力地微微颤抖着。
“还说、我的脑细胞……被‘恋爱’侵蚀了, 明明恋爱脑的……那个人是你嘛、松田君……”
松田夜助抿唇不语,只是站起身来,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就算他不暴露只言片语, 爱梨也读得懂他的心。
“为了江之岛盾子……你即使是去杀人、甚至是替她背负下莫须有的罪名……都在所不惜吗?”
松田夜助:“是。”
那个女人对于他而言,就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旁的‘江之岛盾子’不明白现状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头混乱地前来质问松田夜助是怎么回事。
松田夜助看也没看她一眼, 连个眼神都不打算施舍给她。
“别顶着那张脸说出那样的蠢话了, 你装得一点都不像她。”
江之岛盾子……不,或许说是战刃骸更准确点。战刃骸即使被他这么侮辱也毫不生气的样子, 此刻干脆就露出自己原本的性格,捧起那张脸害羞地说:“盾子本来就是最完美的存在嘛,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她的万分之一呢?”
松田夜助扯了扯嘴角,不想过多评价这个究极妹控。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被爱梨发现战刃骸假扮江之岛盾子的事了,垂眸望着底下的樱发少女,又长又翘的睫毛在他眼睑下铺开一片晦暗的阴影。
“我动手的时候有刻意避开你的器官部位,你顶多就是流点血,不会死的。”他顿了顿后,说,“等一切过去以后,你就不会记得这些事了,睡一觉吧,时崎。”
不会再记得受过伤的事,也不必再牢记,她曾向一个不值得的人,说出彼此是‘朋友’这种无谓的话。
他的前路注定通往一条血色迷雾与遍地荆棘的绝路,那条路里不应有多余的牵绊。
没错,他的世界里只要有江之岛盾子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
这一刻,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瞳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挣扎,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丝情绪处理干净,恢复成往常‘超高校级的神经学者’那般冷静的状态。
就在松田夜助不再留恋地转身的刹那,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少女一句始料未及的话语。
“……你把她藏起来了,对吗?”
松田夜助的身形顿住。
趴伏在地面的爱梨对这一切似是毫无所察,仍继续重复着笑道:“你把真正的江之岛盾子藏起来了,对吗?”
松田夜助脸色难看地回头看她,语句僵硬得仿佛吐出石块:“……你发现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像是感应到他内心想法那般,他表面展示得越是在意,爱梨唇角的笑容便越是灿烂——灿烂得近乎能将他刺伤。
“当然……从你答应我的条件那时候就发现了。”
她很清楚松田夜助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相反,他更是有着神经学者的极致谨慎与冷静,当初答应得那么痛快,显然相当可疑,于是爱梨也便特意留了个心眼。
“为了这最后一幕的到来,咳……”爱梨强撑不住咳嗽了一声,点点鲜血像是玫瑰花瓣般从她嘴角咳出,“我可是邀请了重要的客人到场喔。”
仿佛配合她的说辞表演一般,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道怯怯的声音。
“那个……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名穿着黑白女仆装的红发少女,以一种怯懦的情态紧张地从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当看见她的一瞬间,松田夜助不禁瞳孔骤缩。
心脏好似被一个无形的手掌用力攥住,迫使他近乎失控地大喊了一声:“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啊!笨蛋丑女!”
红发女仆像是被这道声音吓到了一般,整个人都像只蘑菇般瑟缩了下肩膀。
“可是、可是纸条上说……松田先生遇到危险了……”红发女仆手里拿着一张枝条,跌跌撞撞地向黑发少年的方向走来,略带哭腔地说:“松田先生那么细致耐心地帮我治疗失忆症,是非常重要的客人,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说到后面,红发女仆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羸弱,哭哭啼啼地朝松田夜助奔跑了过去。
她失去记忆,平日只能依靠笔记本上记录的重要信息来获取指令,就好像一个人独自在浩瀚的海洋里划船,寻觅不到方向,独留下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她就像是一朵缠绕着他而生的菟丝花,一旦脱离了他的照料,就会枯萎而亡。
作为费尽心思将她藏匿在NPC里的始作俑者,松田夜助不可能不知晓她的无助,所以尽管事情超出意料,他也没办法放任她不管。
松田夜助沉默地等待她扑来,却在伸手接住她的一瞬间,身体陡然僵硬了。
一股潮湿的殷红飞速从他腹部的位置扩散开来。
将刀子捅入他腹部的红发女仆从他臂弯底下抬起头来,那张精致的脸上哪还有原先天真得像小白兔的模样,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嬉皮笑脸。
她补充完了先前那句未尽的话语:“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有趣的事情在背地里发生啊!!哈哈哈哈!!”
红发少女一把推开了身前被自己暗算的少年,叉腰大笑了起来,表情狂气尽显。
而被推开的松田夜助则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后,便摔倒在了地面。
“盾子!你终于来了!”
战刃骸扭捏着上前,没想到真正的江之岛盾子却万分嫌弃似的用一根手指堵住了耳朵。
“啊,拜托你能不能不要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啊,姐姐,老实说真的有点丑到我了。难道你是觉得这样很像我吗?呐,是这样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战刃骸在妹妹面前完全没有了先前进行角色扮演的强势,反而整个人变得弱势起来。
“那就麻烦你先闭嘴好啰。”
只见江之岛盾子在围裙兜底下掏出了个遥控手柄,抓住方向杆摇晃了几下。
“不识趣的姐姐就先退场吧!”
——这里是她江之岛盾子的舞台!
下一秒,战刃骸怀里的黑白熊突然握拳向上突击,以自己为源核心发生自爆。战刃骸猝不及防之下被顷刻炸飞得老远。
江之岛盾子这个女人,竟疯到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毫不留情地下手。
“为什么……你会……”
没能料到江之岛盾子体内的人格会苏醒,倒在地上的松田夜助捂住伤口,抬头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虽然他说的话支离破碎,但江之岛盾子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就是青梅竹马多年的默契!
“为什么我会恢复记忆对吗?”江之岛盾子说着抓住自己身上的围裙,一个旋转华丽变身,再次神奇地变回了双马尾辣妹的模样。超高校级的辣妹,拥有快速变装技能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用涂抹完精致甲油的美丽右手拨开了自己的秀发,不屑地回道:
“真是的,夜助君就是太纯情了……像是记忆这么重要的东西,做之前人家当然会设置‘安全词’啦!啊,你应该不懂‘安全词’是什么意思吧?抱歉~小孩子也不要去搜索引擎查哦~”
进行毫无愧疚感的道歉之后,江之岛盾子便一脚踩在了他腹部的伤口上,用高跟鞋用力碾压着。松田夜助整个人顿时痛苦扭曲起来,苍白的俊颜冷汗涔涔。
“不过现在已经用不上夜助君你了,就请你好好地上天堂啰?”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江之岛盾子学着某个动画里粉红色电吹风踩泥坑的样子,疯狂踩踏着松田夜助的身躯,沉闷得几欲窒息的地下空间里,仅回荡着她一人疯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断践踏身体的残响透过空气传来,血泊与身体碰溅的水花声肮脏又黏腻。
猩红的血沫飞溅到少女光洁的小腿上,可她仍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施虐带给自己的快感之中。
这堪比地狱一般的场面,以及刺痛人眼膜的大面积红色,只让人感觉异常讽刺。
“真是可怜啊,松田君……”
在这极致发泄的疯狂里,传来爱梨微弱的苦笑声。
“你知道松田君答应跟我合作的条件是什么吗?”
踩踏躯体的动作忽而一顿,金发双马尾少女转过头来:“什么?”
“松田君答应跟我合作的条件只有一个,他会帮我,但前提是我不能向外说出有关你江之岛盾子的任何情报。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承担凶手这个身份的罪名了,包括你将大量学生卷入未知异能空间中、煽动学生自相残杀的罪行。”
“他甚至不惜亲自动手杀人,目的只是为了替你顶罪,好让你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洗脱罪名出去。”
可他将一颗真心全部奉献给你,你却将其摔在地上践踏。
真是何其讽刺。
如果这是一场喜剧,不得不说剧情演绎得实在是太成功了。
江之岛盾子静静地看着强撑不肯闭眼的她,忽然间语气变得异常温柔:“其实人家也很爱夜助君的哦。”
松田夜助浸在血泊里的指尖似乎动弹了一下。
然而江之岛盾子对此却视若无睹,指尖绕着自己的金色发尾漫不经心地说:“他长相帅气,能力又优秀,最重要的是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恋爱对象了。而且你知道吗?夜助君是为了重病的母亲才努力学习神经学科的呢。”
“他呀,真是一个特别特别重视感情的人。”
这时江之岛盾子倏然弯腰倾身,扯住了松田夜助的领带,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但假如啊,如果我说你母亲变得奇怪了这件事,也是我的原因造成的,你会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那么一瞬间,松田夜助的瞳孔缩成了针尖般极细的形状,一种被针刺的疼痛侵袭了他的心脏。
开玩笑的吧。
不会吧。
快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一股力量从躯干涌现,松田夜助猛然用力抓住了江之岛盾子的手,用力之大,使得他的手背都青筋毕露。
可江之岛盾子却没有回应他,歪着头一副好奇欣赏他表情的模样。
她的眼神既无怜悯也无慈悲,那里面什么都没有,然而那垂落的眼神于另一个人却宛如垂入地狱的蛛丝,纤细,脆弱,被风一吹便会断裂,却是他唯一能够紧紧抓住的东西。
那股不知从何涌现的力量最终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得不到回应的黑发少年再也没有力气,手臂从她手中滑落,重重地砸落在那一滩血泊里,飞溅出飘零的血珠。
直到他彻底失去意识,江之岛盾子才重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恋人的‘尸体’。
“所以,我才一直一直用心培育着我们之间的爱情啊。”
“就是为了这一天,”金发双马尾少女将头埋进了另一只黑白熊玩偶里,似哭似笑地抖动着肩膀,“为了能体验失去带来的绝望是什么滋味啊!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癫狂的笑意,江之岛盾子猛然抬起了头颅,露出那一张洋溢着兴奋与幸福的脸庞。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她的瞳孔变得漆黑又深邃,隐约看去,似乎藏匿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吸纳进去的漩涡。
如果要用一个称号来称呼她,恐怕只有唯独一个能形容得恰如其分了。
那就是——【超高校级的绝望】。
“呐,你不觉得绝望才是更好的东西吗?”
江之岛盾子忽然停止了笑声,转而用那双隐匿着疯狂的漩涡般的眼瞳凝视着她,“比起希望什么的,它远要更加无法预测啊。你不如来加入我们怎么样?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会是个不错的同伴了,前~辈~!”
如果没有遇上中也先生的话,爱梨想自己可能会觉得这个世界不论变得怎样都无所谓吧。她只想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里,享受更多美好有趣的事情。
但她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绝望是不可预测的吗……?”爱梨轻轻一笑,“我不这么觉得,绝望的尽头只有绝望在徘徊而已,希望却能凭空创造出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奇迹。”
她伏在地面努力抬高了手,比出一个握抢射击的手势,将指尖对准了前方的金发双马尾少女。
“这一刻,你也想到我会做什么了吗,江之岛盾子?”
江之岛盾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用那双见识过太多血腥与黑暗的眼眸紧盯着爱梨,大脑在不断高速分析着情报与信息,忽然之间,她的曈眸染上了一抹极致的兴奋。
“你居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的语气里难掩兴奋,既夹杂着绝望,也含有期待着自己的绝望被击破的希望。
江之岛盾子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脸颊飞快染上大片红晕,“原谅我此刻怀抱着一丝希望吧,真是,太让人欲罢不能了啊啊啊——”
不过,她可没有那么快轻易伏诛。
希望,就是要被更多的绝望碾碎时才愈发美味~
“出来吧——我的黑白熊军团们。”
江之岛盾子话音刚落,天花板便凭空破开大洞,从中掉落十几台与先前见过别无二致的重型机甲。重型机甲的驾驶座上坐着一只只黑白熊玩偶,黑色布料缝制的那半边脑袋从闪电眼球中散发出邪恶的红光。
黑白熊玩偶们掏出一只法官用来审判的定音锤,用力地砸向驾驶座前的方向盘,紧接着机甲便往外延伸出机械臂,用那一把把火力强大的超高射速重机枪对准了前方的少女。
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席卷全身,爱梨即刻强撑着伤躯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往外奔逃。
“砰砰砰砰砰砰——”
机关枪的声音在耳畔附近炸裂,以一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将她这只猎物包围。
她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爱梨努力地躲开机关枪的子弹,感觉视野中充斥着子弹击落在地板上火花四溅的画面,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咳咳……”她不禁咳嗽了几声。
在这个没有神、也没有异能的世界里,她只能像是个被幸运遗弃的信徒,狼狈地迎接死亡了吗?
就在这些念头逐一闪过少女的大脑时,天空忽而传来某道熟悉的喊声——
“嘿呀啊啊啊啊啊——”
那个瞬间,爱梨几乎要笑出声音来。
因为,她终究是战胜了自己的不幸,迎来了‘Hardluck’中指向的另一重含义:是不论遇到几次如同地狱一般的厄运,也可以平安克服的强大幸运。
在这个没有神明的世界里,只属于她的‘神明’从天而降了。
一道黑影伴随着怒喝声,如雷火般强势地降临在了某台机甲的上方,一脚将那台重型机甲踩成了碎块。烟尘弥漫的情境中,逐渐显露出那道穿着一袭黑衣的赭发青年耀眼的身影。
中原中也望见身上染血的爱梨后,瞳孔倏然一缩,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攀上了他的蓝瞳:“这些混蛋,我要将你们全都用重力碾碎!!”
他闪身过去又一拳打飞了旁边重型机甲所配备的机关枪,一连串火星在他手套边缘迸溅。
尽管是不能运用异能的空间,他光凭肉.体的力量竟都能撕裂这些钢铁玩具!
胜利的反击在这一刻即将打响,他们只需一个对视,就能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
趁着混乱战场的遮掩,爱梨捂住腹部,将食指瞄准了江之岛盾子,樱唇冷静地倾吐出一句咒文:“Call——”
宝石的闪光于她指尖亮起,以一种超越高速狙击枪的形式瞬间洞穿了金发双马尾少女的身体。
“砰!砰砰砰!!”
魔术是留给没有才能的人用的,所以在她失去了一切的时候,才能召唤出奇迹。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