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霸星祭结束的当天下午。
爱梨来到一家离自动巴士整备场很近的露天咖啡座。白色栅栏围住的矩形空间里, 铺砌着清新美观的小型花砖,这里大约分布着十张桌子,阳伞从桌子中央的圆孔延伸出, 像水母般撑开的伞盖为其遮挡住了炎热毒辣的阳光。
她占了其中的一张圆桌。
只见她拿出了一个白底绣金饰边的华丽绢丝布袋,拉开束绳,将其往桌面倾倒。很快,一堆色彩晶莹的孔雀蓝宝石便从袋口倾泻而出, 如同流动的溪水一般, 逐渐哗啦啦地将大半个桌面铺满。
华美的细碎宝石铺成了完美的圆形, 在周遭光线的折射下泛出璀璨奢靡的光亮。
少女伸出自身芊芊如玉的手指, 指尖从右往左划过, 将铺成圆形的宝石对笔直地划分为二。
而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被划分的孔雀蓝宝石竟像被磁场吸引般每颗朝天竖立, 一股无形的光罩似乎从线条侧由内往外扩散而开, 周围景物因此变得扭曲绚丽,好似被带到了被极光包围的幕带之内,于现实之中开辟出了另一片独立空间。
没过多久, 光幕外就跨入了一道身材窈窕的金发女子身影。
她像是对于闯入神秘的异空间这件事习以为常,一来便拿起圆桌对面的茶杯灌了一口, 之后才拉开了座椅翘腿坐下。
“嗯~~好香醇的英式红茶, 温度竟保存得刚刚好呢。”
正如英国人见面总爱寒暄天气如何一般,金发女子也面带微笑地点评了一番红茶的口味,显然对雇主的待客之道非常满意。
那是位身材极其火爆的性感挂美女, 白皙的肌肤, 傲人的胸围, 蓬松的金色长卷发披洒在肩头,黄金刘海半覆住了右眼, 只对外露出了一只深邃多情的蔚蓝眼眸。
很显然,她就是大霸星祭开始的头天,爱梨在借物竞走中不小心撞到的那位搬运女工人。
“这是报酬,你可以现场清点一下数目。”
爱梨将另一个绢丝制的袋子放落在桌面上,指尖轻推着袋子腹部,以一种优雅的手势将之滑向了对面。
“你竟然不过问大姐姐我工作完成得如何吗?”金发女子接过袋子,却没有依她所言那般现场清点,只是单手托了托,用那美艳的眉眼轻飘飘地抛来了个媚眼。
“不过你的‘东西’确实有送到就是了。”
爱梨也没有在意她的所作所为,微扬起了唇角,勾勒出宛如白羊般温柔纯洁的笑容。
“有【追踪封锁】欧莉安娜·汤姆森的名号作保来运送货物,我当然放心。”
欧莉安娜·汤姆森,是业内一位极其知名的搬运屋,不过她最擅长的本事却是躲藏与逃跑,是个只要能摆脱追兵就会不择手段的女人。也正因如此,她送货成功的同时,也躲过了无数仇敌的追杀,成功存活到了现在。
搬运屋可不是一件轻松干的好差事,尤其是些需要秘密送达的货物,雇主很有可能会在送达成功的那一刻卸磨杀驴,连同送货人本人也进行灭杀封口。
所以她不仅需要对付许多针对她、不想令她完成委托的敌对组织,同时也要警惕雇主是否对自己暗藏杀心这一件事,在夹缝里不断寻求着生存的空间。
可当欧莉安娜从爱梨口中听闻自己这一称号时,神情却表现得不那么高兴的样子。
“我其实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你这边的货物能成功送到,多半都是因为你的功劳。”
欧莉安娜嘴角的笑容十分苦涩。
“你在比赛第一天下午利用‘借物竞走’的项目,同时在第七、八、九三个学区里使用了[驱逐闲人]的魔术吧?多亏你提前规划了路线,我这个搬运屋才能畅通无阻地将东西运送进来。很精巧的术式,几乎没人能发现。”
虽然她们两人之间的年纪相仿,可欧莉安娜却认为对方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尤其她是擅长伪装的那一类人,每次都行动得滴水不漏。
“……你过奖了。”爱梨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拈起桌前托碟上那杯白釉瓷镶金边的茶杯,浅浅品茗了一口红茶。
只是在比赛途中顺手打下几个[驱逐闲人]的术式,以及借助职务行了个方便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东西’最终能不能送达,还要看搬运屋本身随机应变的能力才是。
“我能问问,你们带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吗?”欧莉安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爱梨霎时从红茶杯里掀起眼皮,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欧莉安娜感觉到了一种潜伏在平静之下的危险,扎刺着她想要发起攻击的本能。
明明少女还是那张灿若玫瑰般的美丽脸庞,可欧莉安娜却觉得那张温柔的脸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时不时随着风微微掀起边角,露出内里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玫瑰的荆刺。
欧莉安娜连忙摆手说:“算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我还想活得更久一些。”
干她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减少一些没必要的好奇心。
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早,不然怎么会有一句俗语说‘好奇心会害死猫’呢?
“欧莉安娜小姐,是个善良的人呢。”爱梨也没有介意她的冒犯,歪了歪头,状若思考的模样,“前几天你之所以打算将‘使徒十字’带入学园都市,是为了你的理想吧?”
一滴冷汗瞬间从欧莉安娜的额角淌落下来,某种近乎麻痹的兴奋从她的脊椎一路爬上了大脑神经。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理应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才对,为什么她会收集到这样的情报?!
“这是秘·密~!”爱梨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朝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欧莉安娜小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之所以想将那个武器带入学园都市,恐怕不止是为了完成委托的原因吧?”
目光撞入少女那双潋滟浓郁的红瞳里,欧莉安娜那颗提起的心渐渐的仿佛也随之落了回去。
“是的……我想创建一个所有人都能幸福的世界,和丽多薇娅联手了。”
她眼神变得空虚,像是失去了某个目标后世界变得黯然失色,只能在灰色的背景里不带希望地寻觅着另一个生存的目标。
“但是我们失败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我的行为,只是平白地伤害她人而已。”
“我却不这么认为哦。”爱梨轻声说,“拥有这种愿望没有错,甚至我觉得是很难能可贵的。”
“……你不觉得我是个恶人?我可是想要以整个学园都市为起点,对你们所有人洗脑哦?”
“真正的恶人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啊,欧莉安娜小姐。”爱梨笑了笑。
真正的恶人只会坚持自己的路是绝对正确的,为此不择手段,根本不会进行反省。
“理想是不分对错的,正如善恶只是人类的一种价值偏向。我希望欧莉安娜小姐能够坚守本心,也许终有一日,你的愿望能够实现吧。”
欧莉安娜涣散的目光,因为这句话而终于重新聚焦了起来,她看着眼前的樱发少女,语速缓慢地说:“……你也有想要拯救的人吗?”
“我只是希望,我和我重要的人,能一直在这世上幸福地生活下去而已。”
“为此,即使蒙受灾难也没关系?”
“灾难是无法阻拦的啊,就算以人为的意志转移,它仍然会像阴影一般从角落里蔓延而出。”
爱梨轻叹了一口气,“面对这种‘毒瘤’,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见一个清理一个,你不觉得吗?”
“我或许知道搬运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了……”欧莉安娜此刻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你真的很大胆,该说真不愧是钟塔呕心沥血打造的‘神之恩赐’吗?”
“……那都是过去式了。”爱梨单手托腮,用勺子搅拌着红茶说,“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高中生啦。”
“平凡的女高中生才不会插手这种,一旦控制不好就会产生毁灭整个城市的灾难这种事吧?”
听闻金发女子的吐槽,爱梨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望向她的眼波里荡漾着流水般温柔的光亮。
“因为我是个机会主义者嘛。”
她察觉得到阿加莎和费奥多尔可能在联手筹谋着些什么,但无所谓,只要产生机会,她必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为,她可是神赐的‘幸运’啊。
“况且,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嘛。”恐怕谁也想不到,涩泽龙彦会被藏到科学的大本营吧。
谈话到了结尾,爱梨笑着朝对方伸出了右手。
“期待和你的下次合作。”
欧莉安娜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了她伸出的手掌,在那莹润的指尖盯了几秒后,她才忽而一笑,同样伸手握住了她,唯一显露在外的那只蔚蓝左眼蛊惑般地眨了眨。
“下次再叫上我,也许可以在你婚礼送上捧花。”
显然她也有关注到比赛那天关于‘世纪之吻’的直播。
爱梨哑然失笑。
前倾着脑袋朝桌面的宝石碎屑轻轻一吹,那堆孔雀蓝宝石顷刻间化作齑粉消散。
整个虚幻空间因而产生了微微晃动,待再一眨眼,耳膜便重新涌入了街道上喧哗的人声,而原本坐在前方座位的女性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杯尚有余温的红茶,彰显着此人来过的事实。
“快乐的日子将要结束了啊——”
爱梨忍不住抬手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感叹了一句。
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
那就是大霸星祭结束的当晚,将会在学园都市举办一场夜间游行的活动,届时肯定会非常热闹吧。
这一次,中也先生并没有迟到。
傍晚六点三十分。
光的漩涡开始覆盖整个学园都市。
装饰在街边行道树的电灯泡、霓虹灯、镭射灯、焦点灯……无数被点亮的电灯发出光芒。
倘若能从整个学园都市天空向下俯瞰的话,会发现,整整二十三个学区同时被点亮了灯光,像是夜间掀起的一片光的波涛。
无数圣诞树装饰灯般的灯列开始闪烁,连星光都仿佛融入到这场强烈的光海之中,暂且退避了平日的光芒。
电子装饰车载着移动舞台在街道上游行,演奏乐团传响出节奏轻快的音乐。
一身黑衣的赭发青年就站在篝火旁,年轻的学生们围绕着篝火起舞,仿佛预感到了脚步声的来临,他微微侧转过了身体,点燃的火光映落在他漂亮的钴蓝色眸子里,营造出一种比酒精更烈的桀骜质感。
他朝少女迈出了那双高档的皮鞋尖,仿佛一步步踏亮了她心底的灯光,最终来到她的面前,安静地停驻下来。
或许是被周围年轻人的热情所感染,他抬手不大自在地调整了下帽子,用隐含期盼与真诚的眼神凝望向了她。
“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么,小姐?”
爱梨轻笑着,将手搭上了他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温厚掌心。
“——我的荣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