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富豪提出的赌局照例是经典的德州打法。
只要看过WPT或WSOP等世界扑克巡回赛/系列赛的人, 应该大多都对这个游戏规则有所了解,是一种玩家VS玩家的公共牌类扑克游戏。
游戏规则极其简单,一个完全不懂的新手到完全明白规则, 这个过程甚至只需要5到10分钟。
首先,这个游戏一张台面至少要有两名玩家参与,牌组由52张扑克组成,没有鬼牌。最初站在按钮位的荷官会为玩家们手中发送两张‘底牌’, 待大小盲位和其余玩家各进行一轮押注表明参与后, 荷官则会继续往桌面发出三张‘公共牌’。
如果玩家想要继续看牌, 可以再进行一轮押注, 直至循环到场面上共翻开五张公共牌为结束。如若这期间仍没有玩家弃牌, 游戏则会进入最后的‘摊牌’阶段。
这时玩家需要用自己手中的两张【底牌】和桌面上有的【公共牌】进行结合,组成最强的五张牌来和对方一较高下, 赢的人可以拿下底池中的所有筹码。
爱梨此前对德州玩法完全是新手一枚, 但不妨碍她在短时间内迅速理解规则。
问题只有一个,目前正处于被家长扣押零花钱的她这趟到列车来,并没有带上足够的现金。
就在爱梨为之沉吟着思索解决方案的时刻, 耳畔恰好雪中送炭一般递来了某位少女稍显冷艳的声音:
“如果需要筹码的话,我这里倒是可以为你提供一些, 也省了你去来回兑换的时间了。”
待爱梨抬头将目光穿越人群中间, 而那位身穿黑色哥特装的美艳少女仍坐在原先那张沙发里,她无疑长了一张冷漠矜贵的面孔,那根伸出精致花边袖口的嫩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自己的螺旋假发。
见爱梨把目光投向自己, 哥特少女的红唇仅是扬起了一抹微微的弧度, 出言为方才说出的话语进行了一句更严苛的补充——
“当然, 这笔筹码最后是需要还回来的。”
从她先前在赌局中大杀四方的那一副精明相来看,并不是个傻到会做赔本买卖的人。
很显然, 这名哥特少女是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对爱梨这位仅有一面之缘却敢于站出来接受挑战的女孩表达看好。
而作为这辆魔眼搜集列车的常客,身旁目睹全程的伊薇特同样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这里很是仗义地朝爱梨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把那胸前那片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拍得簌簌乱晃。
“我也可以借你喔~小爱梨你需要多少?50万够不够?”
当听见那疑似老同学‘一夜情对象’的帅哥是怎么称呼她的之后,这个对时尚元素嗅觉敏锐的眼罩少女也迅速转换了昵称的形式,可谓是赶潮流的一把好手了。
“没错没错,不够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出钱的哦——”人群里某个戴发箍的茶发女生也握拳大声地插了句嘴,“可爱的小姐姐加油!别输给这个讨人厌的大叔!”
Girls help Girls,大概永远是女性处于艰难困境中所会积极出现的一种主流。
感受到女孩们语言及行动上传递过来的这份温暖,爱梨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颜:“谢谢,不过筹码只要够用就好了。”
爱梨接受了最先开口的那位哥特少女所提供的筹码,在重新摆设好的赌桌一方落座。
赌场中有列车专门派出的乘务员担任荷官,见两位玩家已经落座,便以那仿佛幽灵一般读不出情感波动的语调提醒道:
“请小盲位和大盲位下注。”
由于这场游戏只有两位玩家参与,就不需要等待其他玩家下场了。
爱梨坐在荷官左手边,也即是小盲位的位置。她微笑着将两枚崭新的黑色筹码叠着推向了前方,而对面作为竞争对手的中年富豪也很快紧跟在后,冷笑着将四枚黑色筹码丢向了桌面中间。
显然刚才少女们争相帮她提供筹码的场景刺激到他的双眼了。
小盲位下注为大盲位的一半,即是2+4,两人的6枚筹码叠加到一起,就是组成整局游戏开场基本的最小底池。
待爱梨翻开自己被发到的两张底牌后,旁边恰巧瞄到是什么的中原中也登时便是眼皮一跳。
红桃A和红桃K,这在所有底牌中也算是一手极强的起手牌了。
更绝的是,荷官这时翻开了台面上的三张公共牌,分别是黑桃K,红桃7,和方块K。
一上来就是三条(KKK),赢面很大!
连中原中也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运气未免总是太好了吧。
荷官:“请玩家开始叫注。”
爱梨是第一个叫注的人,但作为新手的保守打法,这一轮她决定采取首位发言的免费过牌权:“过。”
“嗤,小女孩就是没胆色啊。”中年富豪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毅然往场中抛下了16枚筹码,“Raise(加注)!”
“……竟然一上来就压榨了啊。”周围有人见状忍不住低语道。
不知不觉中,这场赌局似乎逐渐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
但爱梨对此并没有感到丝毫不自在的样子,那副沉静遨游于水面的态度仿佛栖身为一只优雅的天鹅,生来就习惯了湖外观众的目光。
此刻她细长食指轻点着自己桌前被盖住的那两张底牌,赌桌底下露出裙摆的白皙双腿轻轻翘着,时不时藏在那张奢华桌布下朝着同个方向一晃一晃。
按照她这几分钟里对周围的观察来看,现场跟白麒麟这起事件相关最有嫌疑的人只有三位。
一就是她在这辆列车上偶遇的过去的老同学伊薇特,她所在的雷曼家本就是宝石魔眼的名门,同样都以宝石魔眼为噱头,很难说她是否跟那个拍卖了白麒麟收藏品的人物有关系。
二则是眼前这位跟她进行对赌的中年富豪,爱梨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违和’二字。
尽管他身上穿戴着的都是价格非常昂贵的饰品,但偶然暴露出来的言行却与那一身的富贵不相匹配,粗鲁,冒进,急躁的表现,比起富豪,更像是个亡命之徒。就算他是个近期大发横财的暴发户好了,他又是因为什么理由才登上这辆列车的呢?
会不会就是与那件白麒麟的收藏品有关联,才是他乍富的原因呢?
三就是那个始终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哥特式少女了。从刚才的观察来看她这趟似乎是一个人来的,独来独往,也完全没有跟其他客人交流的意愿,只不断在暗中观察着四周走动的人物,并且很是警惕别人碰到她脚边箱子的模样。那藏在箱子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就是要转交给拍卖会的东西呢?
在唯一的真相被揭穿之前,这一切猜测都很有嫌疑。
而这也是爱梨愿意下场跟那位中年暴发户周旋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找机会多观察下他们几个的表现。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绝不会对任何敢向自己重视的人出言侮辱的家伙坐视不管——连为重要的人出一口恶气都做不到,跟一块木头又有何区别呢?
“Call(跟注)。”
爱梨毫不犹豫地同样往下投入了一组16枚的黑色筹码。
现在场上的底池已经积攒到了38枚,而每枚黑色筹码的面额为100欧元,转换下来差不多就是50多万日元,算起来绝对是一份不小的数目了。
除了就近距离位置观战的中原中也时不时为她的大胆而倒抽冷气,其他在场的客人皆是看得兴致勃勃。
财富在戏剧中总是作为暴力和血腥等元素的推手,意味着它的存在本身就能极大调动起人性私底下那根寻求刺激的神经。压注在赌桌上的筹码越多,自然代表这场戏的看头也越多。
接下来,荷官翻开了场面上的第四张公共牌,是红桃8。
如果加上前面三张公共牌里的红桃7和爱梨手中的红桃A,红桃K,那么她就一共有4张红桃牌了,上能赌一波同花,下也能保底三条,不管怎么看,她这时候也没理由停下迈进的脚步。
赌一赌单车变摩托,赌徒心态就是指这样的东西嘛。
“加3200。”新一轮的押注圈开始后,那位暴发户气质的臃肿男人毫不犹豫地加注了。
“跟。”爱梨同样丢下32枚黑色筹码。
押注圈结束,荷官最后一轮翻开的公共牌也出来了——是一张红桃10。
同花稳了!
奇怪的是,到了这一步对面竟然也没有选择退缩。
由于现场没有人打算弃牌,这局正式进入了摊牌阶段。
最后爱梨的底牌打出来自然是一手红桃同花,然而当对面摊开手牌的一刹那,现场围观的客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哇,怎么会这样——”
呈扇形摊开在中年富豪桌前的两张手牌,赫然是一张黑桃7和草花7。
这时候就得说明一下,在德州中牌面大小是按照这样排列的:高牌(花色不同的单牌)
也就是说中年富豪的777KK,他以三带二的葫芦险胜了爱梨的红桃同花。
光是这一局爱梨就输掉了将近250万,可谓是一把直接跌落劣势,真实地演绎出赌博的本质实则就是一道深渊,赢的人可以继续苟攀于绝壁之上,输的人则直接坠入深谷。
第一局便率先赢下胜利的中年富豪终于洋洋得意起来,仿佛原先在哥特女那边输钱受到的火气尽数得以纾解,整个人重新焕发得油光满面。
想不到接下来几局更是令人哗然,无论爱梨是选择弃牌还是持续翻牌,对方总是能以略胜于她的细微优势压过她的牌面。
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翻太多次牌了……”周围观战的队伍中逐渐有人敏锐地发现了这点。
打德州时有很多新手都会常犯的错误,那就是不管手里的牌是好还不是不好,总是抱着翻赢的希望一直跟注翻牌,导致自己手中的筹码总是为一次次失误买单。打德州有时放弃并不是认输,反而是尽量降低损失,如此一来,她输光所有筹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虽然她每回得到的手牌确是不错,但跟老手比终归还是缺少经验啊。
眼见场面优势逐渐往一方压倒,伊薇特逐渐有些站不住脚了,一时双手环胸表达出了不满:“这个大叔……该不会是哪里动了手脚吧?”
她们玩魔术这一边的人,总是会对他人某些欺骗视觉的手法更为敏锐一点。
被人质疑在玩阴的中年富豪闻言鼻孔便是哼出一声:“话可别乱说,你有证据吗?!”
他此时语气相当咄咄逼人,企图表现出自己毫不作假的本质。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捏住底牌的手指下意识碾了一碾,不动声色地轻触着牌面上几道细微得让人极其难以察觉的划痕。
赌桌上讲的是各凭本事,他就算是真的动了手脚那又如何?只要没被人察觉到,那就是他的本事!
不知为何,负责发牌的荷官那骷髅一般空洞的眼神骨碌碌地朝这边扫了一眼,中年富豪顿时渗汗,那种感觉像是被人用冰凉的刀刃划过皮肤,使得他不敢再作声,只暗中瞪视着桌子对面那位已连输给自己好几局的樱发少女。
明明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在他手里赢过一局,结果她倒是还挺坐得住,脸上依然一派风平浪静,完全没暴露出任何一丝忐忑与不安的神色。
可中年富豪见她桌上的筹码确实不多,挺着的大肚子又渐渐放轻松了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他又何必那么警惕呢?他玩不过那个邪门到无论怎么出千都能被看穿自己的哥特女就算了,打一个经验完全是新手的小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满身富态的男人愈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相反,对此刻焦灼的情境很是感同身受的伊薇特跺了跺脚,她忍不住用眼罩外的另一只眼瞥向旁边跟哑巴似一声不吭的赭发青年,不满地嘟唇问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小爱梨吗?”
她问话的人自然是中原中也。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不认同爱梨去参与这场赌局,后来看她赌局狂输开始就更是一直紧皱着眉头。尽管心里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每当他转头看着少女此刻的侧脸时,却又好像被一盆凉水浇下来那般渐渐冷静了。
“……倒也不是不担心吧。”中原中也言简意赅道。
只是比起怀疑,他选择更相信对方罢了。
如此想着,中原中也不由默默看向了此刻仍优雅端坐在天鹅绒沙发椅里的樱发少女。
从他站着的视角往下看去,刚好能够俯瞰到少女那头烂漫的樱色发旋。为了搭配礼服而特意打理好的造型,令她平日那头丝绸般柔滑的樱色长发都挽到了另一边的肩膀,被拨开了发丝的地方,恰好露出了那片犹如天鹅般纤细修长的脖颈,以及那圆润得像是珍珠般诱人咬上一口的洁白耳垂。
她是如此精致而美丽,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柔镇静的气场。
好像只要远远观望着这样的她,就能相信她可以永远一路所向披靡。
大抵是身旁投来的眼神过于专注,端坐于赌桌前的少女忽然间偏过头来与他半空中对上了视线,在列车微微摇晃的灯光照映下,那双蕴含笑意的眼波像碎光般泛动着令人心动的涟漪。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被当场逮住了偷看她的小眼神,中原中也一时见显得有点心虚,但还是控制着自己没有挪开视线秉持本心低声问了一句:“……你有把握吗?”
这一刻爱梨安静地在桌底下晃动着双脚,什么也没说,只倏然朝他招了招手。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地配合着低下了头,只见她将手挡在自己唇边,以轻柔得像棉花般的语气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如果我赢了,我要知道中也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还以为她要吩咐什么的中原中也:“……”
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关心这个?!
中原中也一瞬差点没被她整破功。
果然,这个家伙就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像这样一个总是爱捉弄人的小恶魔,怎么可能会输给了一个区区人类?
没错,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输。
她此刻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在极力传递出一个意思:
——那就是,她会赢。
新一轮的赌局开始,爱梨被发到了新的两张底牌,她轻轻捏起来看了眼后就将底牌随意地放了回去,纤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桌面仅剩的筹码们。
如果减去先前输给对方的那堆筹码的话,她现在手里只剩了可怜巴巴的36枚黑色筹码和15枚绿色筹码了。
然而就在第一轮押注圈结束后,爱梨突然将手里的筹码全部推向了桌面:“ALL IN.”
目睹这一幕出现的瞬间,始终关注着这场赌局的哥特少女仿佛终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唇边即刻便泄出了一声饶有趣味的轻笑:“呵。”
显而易见,爱梨这个举动立马就在现场掀起了轩然大波。
“居然这么早就全押,难道她的牌很好吗?!”围观者纷纷开始激动地议论起来。
这个无脑的全押行为同样也瞬间打乱了对手此刻的心态,他不断用狐疑的眼神来回打量着对面持续微笑的樱发少女,脑内风暴思考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决定暂时避开这阵锋芒。
“……弃牌。”
于是小底池的筹码全归入了爱梨的手里。
没想到接下来新的一局开始,她竟然又再次重蹈覆辙,做出了让围观群众大跌眼镜的事情:“加注4000。”
暴发户本人这一刹那愤怒得连脸上的肥肉都开始颤悠,她该不会是以为光靠压榨加注和全押就能吓到他了吧?!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好牌,跟了!!”中年富豪怒声道。
结果一摊开牌面,少女的底牌打出来是一手极其漂亮的葫芦,赢了他的两对子。
场上积攒的大堆筹码再次又回归到了少女的怀抱,望向她笑盈盈的眼神,中年富豪这会哪能不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
她这么做,纯粹就是为了故意搞他的心态罢了!
是跟先前那个哥特女一样,完美利用了人的心理博弈进行赢牌。
德州跟一般的纸牌玩法不同的点在于,它不是单靠拼运气就能获胜的游戏,很大程度上是受技术控制的。强劲的高手往往都会耗费大心力进行算牌或是诈唬,赌桌上谁更能骗到人,那么谁就是真正的赢家。
哪怕是握了一手烂牌,也可以利用强大的心理压力逼迫得对方弃掉手中好牌。
当自身想要抓诈唬的时候,谁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一手强牌呢?
欺诈的要点正是在于这里,越聪明越老道的人越容易思考得多。
先前不正是因为始终看不透哥特少女那张扑克脸究竟在想什么,他才输得一塌糊涂的吗!
想到这里,中年富豪脸上逐渐渗出了冷汗。
不,他不信,怎么可能人人都像那个邪门的哥特女一样脑子聪明得变态啊!
下一轮底牌在紧绷的气氛中发来了,中年富豪捏开一看,紧锁的眉头瞬间松开。
是一对A。
这在起手牌中算强劲得不能再强劲的牌面了!
很少有人知道,双人对局中起手牌拿到一对A的赢面直接高达90%!
这局稳了!
与心态完全胜券在握的中年富豪不同,爱梨此刻脸上的表情很平和,只是按部就班地拿起筹码进行跟注:“Call.”
荷官随即翻开三张公共牌:黑桃Q,黑桃J,方块A。
中年富豪见状霎时更是激动不已,三条A!简直是天助他也。但为了钓鱼做大这一底池,他只能强忍下这种兴奋的心态慢打起来。
“加注2000。”
“加注10000。”
谁知樱发少女下一秒便吐出了这句话,中年富豪心底瞬间咯噔了一声。
荷官瞥了他一眼:“请问是否跟注?”
中年富豪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决定拼了:“跟!”
这下场面的筹码来到了足足200多枚,一局三千多万,已经是一种相当骇人的数字了。
当第四张公共牌被翻开的时候,中年富豪激动得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是一张黑桃A!
四条A!这下他还怎么输!
不料这时樱发少女反倒沉吟了一阵,忽而粲然一笑:“ALL IN.”
整齐堆高的筹码被一举推向了桌面前方,由于惯性的推动,几枚筹码甚至从顶部跌落滑至桌面,微微弹动后才回归于平静。
然而她的对手心情却无法做到如此轻易平静。
这形同乱打的手法使得中年富豪冷汗淌个不停,内心不断闪过一些错综复杂的考虑:她到底在想什么?这是在诈唬?还是真的有一手好牌?
偏偏荷官像是机器人一样重复念道:“请问是否跟注?”
无感情的例行询问,在此刻活像是一道催命符。
中年富豪的脑子就像是被一根闷棍狠狠敲中了似的,他死死盯着台面上的公共牌,在脑袋里飞快计算着赢牌的概率。
已知他的四条是板上钉钉的大牌了,她到底是哪里有勇气来赌能赢过他的四条?是三条?是同花?还是葫芦?还是说她想要赌一手皇家同花顺?
可这才刚翻开转牌(第四张公共牌)而已,她就已经那么有信心了吗?
中年富豪是个不愿相信奇迹发生的人。
他眼球死死地盯着她漫不经心覆盖在桌面上的两张底牌,她甚至连用手压住底牌的动作都没有,就这样任由它们随意搁置在桌面上,轻得像是被风一吹就碰走。
那道瞪视的力度太大,男人的眼珠竟连血丝都渗了出来,呼吸有如一头急速喘气的耕牛。
疯狂的赌徒心态在这一刻彻底席卷了他残存的理智,让他最终不受控制地吼出一句:“ALL IN!!”
伴随孤注一掷的怒吼,桌上的筹码也全部一股脑被他推向前方,小山轰然倒塌,哗啦啦发出塑料片与桌面碰撞的清脆声响。
当玩家双方都表示ALL IN以后,将以明牌的形式迎接最后一张公共牌的到来。
荷官:“请玩家摊开手中底牌。”
中年富豪迫不及待地摊开了自己手中的那一对A,并歇斯底里地催促道:“给我翻开那张河牌(最后一张公共牌)!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样的底气跟我ALL IN!!”
在玩家极力的催促下,荷官只能被迫满足他的心愿,抬手翻开了那张决定命运的一张牌。
当看清牌面是什么的那一瞬间,中年富豪感受如坠冰窟——完了,该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吧?
被翻开的公共牌:黑桃K。
桌上的五张公共牌此刻全部揭露,各自分别为:黑桃Q,黑桃J,方块A,黑桃A,黑桃K。
那么现场唯一还没揭开底牌的人,又是何种结果呢?
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端坐于对面沙发的少女终于微笑着用那根雪白指尖挑开了自己的底牌。
而清楚暴露在灯光下的那两张底牌,甚至不能称之是一手强的起手牌。
——黑桃10,红桃7。
只是一对连顺序都连不上的烂牌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手烂牌,配合上桌前翻开的五张公共牌,却组成了概率仅有万分之一以下的——
皇家同花顺(Royal Flush)!
“皇家同花顺?!竟然、竟然是皇家同花顺出现了?!”此刻赌桌之外的人群顿时像是一锅煮开的沸水,轰然发出一股不敢置信的喧哗声。
一朝输掉全副身家,中年富豪顿时就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般浑浑噩噩地轰地坐倒在身后的沙发,一身臀肉几乎是死死卡进了座位里,他捂住脸庞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低喃道:“这、这怎么可能啊——”
只是起手一张10和一张7,就敢一直跟他死耗到最后,甚至把全副身家赌在这极其微渺到几乎不能实现的可能性上?
如果最后一张牌不出黑桃K,她赢的可能只是0而已啊……
然而就是这么最不可能发生的事,真真正正地在现实中上演了。
此刻的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她由始至终都只是在扩大底池,只为了在整场赌局中不断以加注来实现最大价值化罢了。
德州中最后一张公共牌往往又被称之为‘河牌’,除非已然是个赌红了双眼的疯子,否则极少有人会将赌注全部押在这最后一张救命牌上。
而就是那位一眼看上去就是新手的温柔乖乖女,却敢于在河杀对拼中巧用一手皇家同花顺实现了惊天逆转,使原本占尽优势的中年富豪彻底输得满盘皆输。
赌博就是这样一种极尽残酷的东西,一瞬间就能让人从天堂掉进地狱。
在绝对的强运面前,任何的欺瞒与诡计都不值一提。
中年富豪脸色苍白地巴望着眼前一把逆转了胜负的樱发少女,而她也同样从容不迫地予以败者怜悯的回视、那双如瑰丽的红宝石一般色泽的美眸深邃,在这一刻,竟诡异地与先前那位把他杀得片甲不留的哥特少女那双红眸重合了。
“呼……这节车厢里开的空调还真是有些冷啊。”
赢下胜利的爱梨终于能放松下来吹了吹自己被冷气吹得稍许冰凉的手,没想到话刚说完的下一秒,某份微沉的重量便完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赭发青年沉默着将自己那件随身的厚重黑色外衣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一层给予归巢候鸟庇护的羽翼,严实覆盖住了少女原先那裸露的洁白圆润的肩头。
她不由微微一怔,低头时甚至还能闻到外衣内侧属于青年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以及那不仔细闻就难以察觉到的、附着在上面那一层细微的烟草味道。
停顿半晌后,爱梨垂眉笑着裹住了那件披在身上的黑色外衣,然后主动将手搭在赭发青年摊开的掌心里,被他牵着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从沙发上站起。
经过先前的惊天翻盘赌局,周围的人或多或少在这一刻都投来了几分惊异的眼神,纷纷不吝于鼓起了掌声。期间还有个看起来大概只有高中生年纪的短发女生激动地带着闺蜜挤开人群,像完成了路人转粉丝的蜕变与升华,卖力冲到了她的面前大喊:
“啊啊啊!姐姐你刚刚真的好帅啊啊啊!!”
爱梨明显还记得她就是刚开始的人群中说要赞助她的女孩子,不由觉得好笑地说:“观赏性确实有那么一点吧,但赌博终归是一种不好的东西,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多沾喔。”
铃木园子闻言越发感动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人美心善的小姐姐啊!唯一可惜的就是美女的身边已经有帅哥陪伴了!而且那个帅哥看起来也一脸凶凶的,不然她就敢大着胆子上去搭讪了!
既然赌局已经结束,爱梨接下来就没必要再继续逗留在这里了。她回过头来瞥了身后的手下败将最后一眼,轻缓温柔的语气里却充斥着一种残酷。
“那么,就请你尽早兑现刚才赌上的承诺吧,先生。”
就在她即将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谁都谁都没想到中年富豪竟又突然暴起,失去理智般冲上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你跟刚才那个哥特女是一伙的吧?!说,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联合起来坑我的——”
还不待周围人反应过来,中年富豪那圈稍显肥胖的手腕就被一只横空插出来的黑色手套给紧紧扣住了。
“够了。”中原中也仅用一只手便轻易拦下了他,此刻回头瞥向他的钴蓝瞳孔已然可见地凝结出了一层沾染杀意的坚冰,“你再敢上前一步试试看?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碰她一根手指。”
来自黑手党迸涌而出的漆黑杀意,于这一刻深深震慑住了只是徒有一副虚架势的中年富豪。把威胁带到的赭发青年一把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中年富豪登时被吓得立马朝后倒退了好几步,紧接着就被原本担当荷官的乘务员扣住了双手。
“客人,我们怀疑你有在赌桌上以不光彩的手段蒙骗其他客人的嫌疑,请你配合我们到一旁进行核实吧。”
“什、等等……放开我啊!!”中年富豪似乎对此还想解释什么的慌张模样,但却被态度更强硬的乘务员给拖下去了。
没有了计时炸弹一般的麻烦客人在场,这节车厢里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平静。爱梨将此行赚得的所有筹码都按借来的比例还给了本人,自己一分钱都没留。
“给,这是先前借你的筹码,现在成倍还给你了。”
那对代表着金钱符号的筹码被全部推给了那边穿哥特装的黑发少女,她自手中那杯红茶的芳醇中缓缓抬头,能明显看见倒映在茶汤液面上的那张冷魅面孔流露出了一丝满意:
“看来我这场‘投资’做得还算不错。”
——借出去的钱都成倍还回来了。
“早知道这么赚,我就第一个借给你好了嘛。”就连伊薇特也不仅如此玩笑道,不过她倒不是个有多么爱财的人,这种话说说就算了。
伊薇特揶揄地看了看爱梨,又看了看她旁边刚才主动将外套脱给她盖的那位‘帅气保镖’先生,用手肘捅了捅爱梨的肩膀,决定好心地给他们接下来的二人相处留出空间:
“既然有意思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后面的LOVELOVE世界啦~小爱梨,争取明年就让我抱到你们俩可爱的baby吧!”
被人喊明年就抱俩的中原中也:“……”
这个跳跃得未免也太快了吧!中间结婚的流程又到哪里去了?!
然而内心吐槽到这里,这位Mafia干部又兀的悚然一惊——不对,他才不是要和她结婚的意思啊!!!
不知道有些仪表堂堂的帅哥表面正常,脑子里却会胡思乱想着什么东西的爱梨,只像是进行着某种有趣观察一般的,笑嘻嘻地将脸凑近了他莫名羞耻起来的脸庞。
“中也先生,请问现在是不是该兑现你先前的承诺了呀?”
被一句话拖回现实的中原中也微妙地沉默了下:“……我当时又没说要答应你。”
“诶?难道中也先生这是想要耍赖的意思吗?”爱梨难以置信地捂住双唇,流露出一副娇花落泪楚楚可怜的表情,“呜呜,为了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刚刚人家明明很努力地去赢了的说……”
为了增加可怜程度,爱梨甚至还加了几声抽泣的音效进背景声里。他们的长相和站位本就惹眼,这下周围更多的视线都被这阵哭声吸引了过来,中原中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付她,抬手搭在她肩膀的黑色外衣上,将这个爱假哭的小混蛋努力藏在其他人的视线盲区后面。
“真是的,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向着那个类型的方向靠拢吗?”中原中也近乎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觉得爱才不是这样的,为了所谓的一个男人去改变自己,那还像是她真正的自己吗?
由于那搭肩的姿势,爱梨整个人都像是被他给抱进了怀里。她在赭发青年的胳膊底下抬起头颅,一双轻快灵动的红眸透着几分狡黠的气息。
“才不是呢,我这么问当然是为了体验下让中也先生迟早一日,亲口说出喜欢类型是我的感觉啊~”
中原中也:“……”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就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反省自己的人。
“说嘛,说嘛,”爱梨仍不知疲倦地粘着他央求道,“你喜欢的类型是不是像我这样可爱又迷人的女孩子?”
……夸起自己来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害羞啊!
中原中也不由得抬手压住了自己的帽子,来掩饰自己内心流露的别扭。耳边源源不断传来少女糖罐里滚过一般的甜美撒娇声,此前从未被女生这样黏过的中原中也,只感觉连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都要被这颗糖衣炮弹给轰开了一样。
为了满足她不依不饶的追问,他只能尽力搜刮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拼凑出一个勉强算是喜欢的类型。
“……品味优雅的女性吧。”
这句略显敷衍的话说出口后,他胳膊底下低头的樱发少女很久没再吭声。
中原中也这才猛然一惊,等等,他就这么说出真话该不会伤到她了吧?!
某位心地善良的Mafia干部有些忐忑地挪过视线,却发现胳膊底下搂住的樱发少女肩膀开始发出一阵阵细微的抖动,像是一场哭泣的阵雨不经意带动了肩膀的细碎颤音。
中原中也一瞬头皮炸裂,以为她是真的哭了,连忙结结巴巴地劝说道:“等、等下……其实,就算一时间不符合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你看,人也不一定会那么顺利遇上自己的理想型啊……”
就在中原中也极力扮演着安慰‘受伤的少女’这一角色的时候,耳畔终于清晰传来了对方垂首发出的一声低笑:“扑哧。”
接下来像是再也遏制不住笑意,樱发少女颤抖着肩膀捂着腹部大笑了起来:“噗哈哈哈……”
“中也先生尽管嘴上不说,你心里其实还是挺喜欢我的吧?”爱梨维持着蜷缩着发笑的姿势,用指腹擦了擦眼角快要笑出来的泪花,“品味优雅的女性,这不就是在说我吗?”
被这极其自信的一番话震慑住的中原中也:“……”
隔了有将近一分钟,他才从口中发出了一个等同于痴呆的音节:“……哈?”
当少女终于停歇住了那阵剧烈的笑声,并用那双蕴含着温柔笑意、因方才溢出生理性泪水而不经意摇晃着潋滟水光的眼瞳注视着中原中也时,明明她什么话都没说,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静止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唇角那总是温和美丽的笑容,她逢人那总是自信坦然的谈笑,她举止那总是优雅大方的体态。
哪怕是这一刻,这一瞬间,她那如雏鸟般纤瘦孱弱的双肩被笼罩在那件对于她来说过长的黑色外衣下的时候,里面穿着的礼服与搭配的首饰都是极美的。她出身于欧洲的贵族家庭,一举一动都受过严格的教育,无论她平日再如何表现出不靠谱的模样,那股优雅的气质都仿佛浑然天成。
品味优雅的女性。
不是吧。
不是吧?
不是吧???
难道潜意识中,她真的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中原中也越想越害怕,内心那股激荡情绪表现到身体上的具体模样,便是一张俊脸像成熟的果实般蓦然红透了。
偏偏这时候爱梨仍像是见证到了什么奇观,还一脸纯真地贴近了他通红的脸颊。
“哎呀,要是这时候来一块镜子就好了,那样我或许就能告诉某位先生草莓收获的时间了呢,草莓要是都没有红到像他脸上那种程度的话,可是不能摘下来的哦~”
“草、草莓……”中原中也听见这个词不知又是联想到了哪个地方,整个人瞪着她的眼神几欲是羞恼到恨不得把她给生吃了,这个时候,哪还有先前保护她不被人碰时的表现出来的酷哥模样。
只是一个可口的草莓小熊罢了。
“才不是!怎么会是!绝对不可能是!”就像是竭力想要逃避自己的羞涩一般,戴帽子的青年快要破音地炸毛否认道,“想要变成那个类型,你还是再修炼个几百年再说吧!”
为了不让少女继续说出更多让他自乱阵脚的话,中原中也一把盖住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樱唇。
被那只黑手套捂得严严实实的爱梨:“……”
怎么会有人说不过就捂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