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柔斜靠在榻上,捧了一卷书看着。

  春榴端了几盘小糕点进来,桂花糕的香味很浓郁,还有解暑的冰碗。她一一摆放整齐,欠了下身说:“娘娘,东西都齐全了,您尝尝味道如何。”

  武英柔眼皮没掀,翻了一页书,淡淡,“嗯,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

  春榴刚迈过门坎,桑葚就上了台阶,她手中多了一把金光飘香的桂花,可春榴怎么看,都是人比花娇。

  桑葚比花娇。

  虽然娇,但可不是个娘娘腔。六福才是。看着像男人,但骨子里就不是个男人。连她都不如,是个孬货,也不知小宫女们都是怎么看上他的。

  春榴看到桑葚说:“你上值了。”

  桑葚点点头,眼中的笑快满出来了。

  “这桂花是摘给娘娘的?”春榴低声问着,又离桑葚近了些。

  桑葚回答:“不是,就是插花瓶里头,看个新鲜。”

  “哦,那你快些进去吧,别让娘娘怪罪了。”

  桑葚应了声,就进了殿中。

  “奴才请娘娘安。”

  听见是桑葚,武英柔才搁下了书,她笑问:“今日又摘了什么花来?”

  其实桑葚就算是不出声,她也能听得出来脚步声是谁的。桑葚的脚步总是雀跃的,带着几分俏皮的。

  桑葚答:“回娘娘的话,是桂花。”

  “嗯,闻着很香。”

  “让我瞧瞧。”

  “是,娘娘。”桑葚快步上前来,将手中的桂花递给武英柔,耳朵不知道在红什么。

  桑葚去看桌上的书,不敢看娘娘。

  看到新鲜的花,武英柔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几乎每日都能收到不同的花。都是桑葚拿过来的。

  她越看人,越觉得她的举手投足,像个姑娘。

  这样的猜测也令她十分困扰,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想弄个究竟。

  直到南巡事变,武英柔才认定了桑葚是女儿身这回事情。真真切切的。她是女孩儿。她不是太监,她同她一样。

  看着还昏迷不醒的人,武英柔又叹了声,在榻边坐下来,沙棠递来一杯热茶,她也没有接。她现在就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她只希望桑葚尽快醒来。

  沙棠只好将茶杯放下,低声说话:“娘娘。桑葚如今在您身边做事,我们得小心些才好。别让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武英柔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你说的本宫都已经想清楚了。本宫既然能留住她,就有法子保护她。”

  沙棠颔首:“是,娘娘。奴婢清楚。”

  经了这一事,沙棠对桑葚放下了戒心,还有那么多时间的相处,她知道桑葚的性子如何,人品如何,是个忠心耿耿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救了娘娘的恩人。

  她们都是女子,再靠近也没关系了。

  之前沙棠总觉得二人距离太近,毕竟在那之前,她以为桑葚是个太监。现在她亲眼看到了,倒也没那么担心了。

  片刻安静,门被推开,苗兴挥退身后的人,来到武英柔面前。

  看向来人,武英柔说:“苗指挥使。”

  苗兴拱了拱手,看着榻上的人,眉头微拧,“微臣见过娘娘。她还没醒么?”

  “多谢指挥使搭救。”

  “娘娘实在客气,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武英柔心底没什么疑惑,毕竟苗兴是锦衣卫的头儿,再加上当时皇帝的船也离得不远,苗兴又在皇帝近前,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就第一时间赶到了。

  可对苗兴而言,榻上生死未卜的人是当今太后的女儿,皇帝的亲妹妹。他心里头着急,但不能表露,便一直忍着。问候了几句,苗兴就离开了,他不想叫人误会什么。

  武英柔对苗兴也只有感激。

  她是不想与锦衣卫有什么联系的,武忠向来与苗兴就不对付。

  其实知晓桑葚是女儿身之后,武英柔的内心是格外平静的,仿佛早就猜到了,但苦于没有证据。现在证据都摆在了眼前,她心安许多。

  她守了几日,看到桑葚醒过来,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武英柔都知道,桑葚在这里,还是会每天折不一样的花给她。

  桑葚总是说,虽然花会败,会枯萎,但起码见过了绽放时的娇艳。这就足够了。

  是啊,这就足够了。

  皇帝回京,南巡结束,桑葚也离开了永寿宫,就像花瓶里头插着的槐花,那花瓣也有了凋零的痕迹,那个总送她花的小太监也不见了影踪。她知道,她在东厂。可东厂是那么遥不可及。

  因为她在这深宫之中。

  而她,也进不来这宫里头。她们再也不能像从前一般,那般亲密,超出了主子与奴才的界限。也不像是朋友。

  武英柔是思念桑葚的。

  有时候她会看着那扇窗的窗格,思念桑葚,想念从前她们在一块的时候。

  落了场雨,桑葚被安排在东厂坐班,下值了她去见了趟苗兴。

  苗兴在京城有产业,一座大宅子,桑葚去过好几回,苗兴就是在这里教她武功的。她还买了徐记的糕点,丰和楼的美味佳肴,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子去的。

  寒暄了几句,桑葚才说了此行来的目的。

  苗兴听后,大笑两声,“我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倒是可以带你进宫嘛。不过你要进宫去做什么?”

  他吃了口菜,又给桑葚剥了只虾,放入瓷碗中,他还是很疼这个表妹的。

  桑葚回答:“见娘娘。”

  “见她做什么?”苗兴不解。

  “娘娘待我有恩,所以我想见娘娘,问问娘娘是否安好。”

  “这样。你真是有心。”

  桑葚没说话,吃了那只虾,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哪怕是一丁点都不行。她不能害了娘娘。

  酒足饭饱,微醺的苗兴找了身新的飞鱼服,乌纱帽,护臂、绣春刀、鸾带。他拿着在桑葚身上比划了比划,点点头说:“不错不错,就是太大了,我让人给你做身新的。”

  桑葚说:“这样太招摇了。这是指挥使才能穿的赐服。”

  苗兴却说:“公主穿一穿又怎么了?”

  桑葚:“这不太合适。”

  “锦衣卫才更适合你,真不考虑考虑?”苗兴总是觉得桑葚在东厂太屈才了,老想把人挖到锦衣卫去。几次无果。

  桑葚摇了摇头。

  暮色沉沉,苗兴带着桑葚进了宫,苗兴去见了太后,桑葚则是去了永寿宫。长街上来往的巡逻侍卫一批接着一批,他们看到飞鱼服时,马上垂下头,赶忙行了礼,唤着指挥使大人。

  桑葚低低“嗯”了声,多一个字都不敢有,害怕露馅。

  她的步子也就更快了。

  但听着侍卫们恭恭敬敬的声音,桑葚更加坚定了要站在权利的顶峰。

  进了永寿宫,桑葚看着殿中亮着的灯火,知道娘娘还没有休息,她抬手敲了敲门。

  没一会,沙棠就开了门,她先是看到这身衣裳,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苗大人,这么晚过来,您找娘娘是有何事……桑葚?你怎么这副打扮?快些进来!”

  看清楚是桑葚后,沙棠几乎是将人拽进去的,生怕被谁看着了大做文章。冒名顶替锦衣卫可是大罪。她不忘数落桑葚,心里头却是万分担心的。

  武英柔听着外头的动静了,但没听到具体、更听不着说的什么话。她抬眸去看,以为是哪宫的嫔妃、传旨的太监,可看到是桑葚后,微微惊讶。她从榻上起身,走了过去,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热情,“桑葚?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奴才见过娘娘。”

  桑葚方要跪,就被武英柔扶了起来,她摇摇头,打趣道:“都穿飞鱼服,佩上绣春刀了,怎敢让你跪呢?”

  “娘娘你这是笑话奴才。奴才是求了苗指挥使,他送我入宫的,所以娘娘与姑姑大可放心,奴才看见娘娘安好,奴才也就放心了。”

  “我能不好么?皇上不来,我还清净,不是么?”

  桑葚点点头,将藏在身后的丈菊(向日葵)拿了出来,她双手捏着,手心里都出了汗,声音还是带着几分微颤,“这是奴才下午去办事的时候,在田地里头摘的,奴才摘来的时候还是新鲜的,希望娘娘喜欢。”

  武英柔接过了花,她颔首,笑着说:“我很喜欢。”

  看到这把丈菊,她就想起来了自个儿,她没进宫的时候回自己一个人骑着马,慢慢悠悠的去郊外,经过田地时总会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还有向阳而生的的丈菊。

  桑葚看着娘娘的笑颜,心才踏实了,她认真的说:“只要娘娘喜欢。”

  她们促膝长谈,喝了好几杯牛乳茶。

  武英柔知道,桑葚喜欢喝这个,喜欢甜一些的。她今晚喝着,也觉得甜丝丝的,比蜜还要甜。

  那晚离开宫中后,桑葚每天清早都会折一些花来,什么花都有,只要是这个时节绽放的花。哪怕是五颜六色的野花,只要漂亮,她都会摘给娘娘,拿油纸包起来,再从玄武门交给顺贵,让顺贵送去永寿宫。

  日日如此。

  日日都是不一样的鲜花。

  武英柔更是每日都期待着,期待着她今天会收到怎样的花,她也收到了桑葚的心意。没有人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桑葚是第一个。

  她的心,亦是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