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院子里的花也相继开了。

  冷刀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阳光从四面照了进来,他抬了抬头,觉得身子暖呼呼的。他不喜欢下雨天,他喜欢晒太阳。

  旁边有一个婢女在煮茶,茶香四溢,她细长的手指斟了杯茶,双手端给冷刀。

  “嗯”了声,冷刀接过,吹了吹抿了口,烫舌烫嘴,但他就喜欢吃烫的食物,喝茶也喜欢喝最烫的。

  一杯茶下去,冷刀也感觉不到滚烫。

  婢女继续煮茶,冷刀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从月洞门出走出来的那抹倩影。她穿着清绿的立领长衫,马面裙,头发也梳了起来,小巧的耳朵上戴着耳坠子,像个邻家姑娘。可是她的眼神,没有邻家姑娘的那种清澈。反而更像条毒蛇。

  金儿走进凉亭中,摆了摆手,叫那个煮茶的婢女退下,她又冲冷刀行了个礼,汇报了近日来探查到的消息。

  冷刀听着,皱着眉头问:“可查清楚了?可查仔细了?消息准确么?”

  他缓缓放下了茶杯,从石凳上起来,正好遮去了金儿面前的光芒。

  “千真万确!那言丙后日要代替万岁爷去宝华寺祈福,万岁身子不适,近来咳嗽不停,范照玉在宫中忙不开身,便由言丙代替。这次机会,是我们的好机会。宝华寺路途遥远,四周都是山林,更好藏身,我们的人提前过去,布下陷阱埋伏下来。等到言丙的人马一到,我们就结果了他!”

  金儿说的咬牙切齿,对言丙更是恨之入骨。

  她自认为武艺不差,却偏偏被言丙一刀又一刀的砍下来,她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她又何曾这样狼狈过?

  在江湖上,她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师傅是冷刀,怎么会输给一个阉人?

  这一次,她一定要亲自取了言丙的脑袋,把他的脑袋挂在东厂的大门上!让那些个阉人们都好好瞧瞧,是她金儿杀的,是她为民除害了!

  冷刀知道金儿最痛恨阉人,这一点与他一样,可是金儿行事太过偏激,他是很喜欢这个徒弟的。担心会出什么事,于是道:“先不要着急,等消息准确了,再去也不迟。宝华寺坐落在山顶上,那个地方,很好下手的。”

  “可是师傅,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没有了!”金儿明显的焦急起来,“扑通”一声给冷刀跪下了,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往地上砸,砸在了冷刀的深色靴面上。

  她这些时日,睡不安稳,也吃不下去东西。

  明明可以杀掉那些人的!明明她的计划可以安然无恙的进行下去,都怪春榴那个贱人!让她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你执意如此?”

  “不计后果?”

  冷刀伸出手,扶起了金儿,他用粗砺的指腹擦去金儿眼角的泪水,语重心长的说着:“金儿,你是我的关门弟子,为师知道你很着急,但是我们必须谨慎小心。走错一步,都会是万劫不复。你被杀了为师会很痛心,可若是你被捉呢?被擒拿了呢?东厂的那些人又会怎么折磨你?尤其是言丙,他又会怎么对你?你别忘了,你可是杀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太监。”

  这些话,金儿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她都派人盯了那么些天,怎么会有错?

  去宝华寺祈福这样的大事情,赵桢因病无法去,肯定是真真的。往年宝华寺祈福,都是大排场,大越的皇帝哪个不是亲自去宝华寺祈福?现如今赵桢确实去不了,这个事才落到了言丙头上。没有人会不信佛祖。

  “是,师傅,金儿知道了,金儿会继续盯着的。”

  金儿嘴上答应着,可心里头,是一点不想答应。

  如果师傅不同意,她就自己去!

  冷刀看在眼中,尤其是金儿的小心思,他实在不想让金儿如此过激。她拉住金儿的胳膊,叫她坐下来。

  金儿乖巧听话,在石凳上坐下,极力压制着内心焦躁的情绪。

  冷刀慢慢说了话,“为师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你这次又想瞒着我去完成这次刺杀对不对?”

  他的语气是很温柔的,不想酿成大错。

  那些个阉人,都是玩弄计谋的好手,他真怕这是一个陷阱。

  金儿像个木偶,脸上戴着假面具,她歪了歪脑袋,笑着说:“师傅,金儿都听您的。我不会擅自做主的。我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都听您的。”

  冷刀没有说话。

  她又冲冷刀撒起娇来,说自己不会动手,会好好听话,还亲自给冷刀煮了茶,双手奉上,一番操作下来,无儿无女的冷刀确实被哄高兴了,这颗心也慢慢放了放。

  晚些时候,金儿还给冷刀做了一桌满汉全席,她溜须拍马是有一手的。

  安抚好了冷刀的情绪,金儿心中才好受些。

  瞒着冷刀行动,她不得已。她必须去宝华寺。她不能错过这次要紧的机会。

  天热起来,炙烤着大地,热浪扑面袭来。道路两旁的野花皆开开,山上的小花更是五彩缤纷,宝华寺像被裹入其中,十分鲜艳。

  言丙带着人马抵达了宝华寺,他坐在轿子里,被八个人抬上了山,没有露面,更显神秘。可落在金儿的眼中,便是言丙贪生怕死,不敢现原形。

  藏在禅房中的金儿收回眼神,同自己人说话,“呵,这些阉人,真能装!到底是没根的东西,跟正常男人比不了。”

  剃了光头的和尚点点头,压低声音回答:“等他进了佛堂,就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也只有这一次,绝对要一击致命。”

  他敛下眸中的恨意,身上的僧服更像带血的袍子。

  金儿惯会伪装,她一路走来,没被人捉到过。她可以是大家闺秀、可以扮作青楼妓子、也可以成为富家太太、亦或者是卑微奴婢,寺庙中无情无欲的尼姑。每到危机时刻,她都能金蝉脱壳,这一次,还是一样。她对自己的布局很有自信。就等言丙一脚踏进来,再也出不去。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金儿是瞒着冷刀来的,她组织了人手,埋伏在佛堂,就等言丙自己上钩。杀了李海德算什么,杀了言丙与范照玉才是她的本事!李海德虽然是西厂提督,到底是半路出家,西厂也早没了。东厂一家独大,还有掌管一切的司礼监,这两人都是江湖中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拔了才痛快!

  言丙在宝华寺住持的带领下进了佛堂,他冲住持拜了拜,又去看面前闪着金光的佛祖。他低头一拜,眸子里却满是冰冷。

  住持与言丙说了几句官方客套话,言丙回以微笑,说着:“圣上体恤,住持您太客气了。您的话,微臣也会传达给圣上。”

  住持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言丙的脑袋,嘴里念了几句什么。言丙屈了屈膝,又把头埋低了。

  “多谢住持。”

  住持双掌合十,缠在腕上的佛珠轻轻碰撞了下,他的笑容慈祥,还想与言丙说些什么。这时,进来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冲住持鞠躬合掌,上前对住持耳语了几句。住持脸色微微一变,歉意的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跟着小和尚走了。

  那小和尚临走前将厚重的门关上,盯着言丙的眼睛似一把刀。

  阳光从门中的缝隙里挤进来,虽然还有光亮,到底还是黑了几分。

  言丙冷笑,他又去看佛光普照的佛祖,各个窗子外的光芒照进来,那尊金身更加圣神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光亮温暖着他,让他冰冷的心有了暖意。可他还是不信佛,不信神。但心中有敬意。颠沛流离时,就是在寺庙中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房梁上掉下细微的灰尘,落在言丙的肩上,那土腥的味道叫言丙打了个喷嚏。烛台上的火焰被吹的摇曳,有几支近乎熄灭。

  他往前走了几步,拔出了刀。

  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窗外翻进来蒙面的几人后,快速关了窗,拔刀持向言丙。守在阶下的锦衣卫立马踢门进来,与那几人周旋起来。

  金儿从房梁上跳下来,怒吼一声。

  “看招!”

  金儿手中的宝剑似翻花般,与言丙手中的雁翎刀相撞,冒着火花,剑身印出金儿咬牙切齿的表情,她手腕越来越用力,使的战术步步紧逼,她要拼尽力气杀了言丙,嘴里还呵着,一剑又一剑,到最后变成了砍。她已经快将力气耗干。

  言丙招招回挡,眉头凝重,上回与这个女刺客过招,没发现她有这么大的腕力。可是,她的剑锋比刚才弱了下来,言丙将剑拦了回去,刀锋转动,砍的金儿手中的宝剑有了裂痕。他看见满头大汗的金儿,知道她撑不了多久。再过几个回合,她必输,必然会是他的盘中餐。

  又是一刀下去,言丙将金儿手中的宝剑劈成了两半。

  金儿的双手被震的像是断了筋骨般,松开了手,被劈成两半的宝剑砸落在地,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言丙将刀架在金儿脖颈,眼神淡漠,他什么话都没说,随即有两个番子将金儿捆绑,言丙也怕金儿自杀,忙塞了一团布在她嘴里。金儿反抗挣扎了,却毫无作用。

  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将金儿押送出了宝华寺,回去的路上异常安静,两旁栽种的树林被风吹的沙沙响。言丙察觉到了异常,他抬抬手,示意人马停下。他勒住缰绳,警惕的看着四周,就在这时,树上飞身下来一人,那人虎背熊腰,手持双斧,直冲言丙的天灵盖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