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桢下朝回来,就传了范照玉来。

  他脱去朝服,换上常服,头上的乌纱翼善冠金灿灿的,他看到范照玉进来,叫人赐了座。他执起笔,在空白的圣旨上写着内容,“武忠已死,武春、就让他去驻守边关吧。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回京。至于武生,世袭爵位,留在京中,给他一个闲职吧。”

  范照玉在杌子上落座,撩了撩袍子,“是,万岁。”

  “永乐与皇贵太妃亲如姐妹,但是,皇贵太妃作为武忠的女儿,很难保证没有参与这其中之事。很令朕为难。”

  “万岁爷,皇贵太妃并无参与武忠任何事情,反而帮助了微臣不少。此次若不是皇贵太妃左右牵制武忠,或许我们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

  范照玉曾经答应过桑葚的,就一定会做到。他不会让武英柔也被牵连。

  赵祯点点头,到底还是存了私心,对永乐这个妹妹,便说:“如此,朕也心安。就重重的赏赐皇贵太妃吧。”

  他将写好的折子烧进了火盆中,那未干的墨迹散出一股味儿,弥漫在乾清宫。

  范照玉微微颔首,恭声道:“微臣遵命。”

  赵桢又问:“你帮朕想想,永乐的公主府应该建在哪?”

  “万岁爷,不如您问问九公主是何意思?殿下的性子,这紫禁城可拘不住。住在公主府,也是在为难殿下。”

  闻言,赵桢沉默半晌。

  他突然想起永乐在东厂过的日子,也想起永乐那淡淡的神情。或许,范照玉说的是对的,他叹了声,“也罢,朕先问过永乐的意思。你先去传朕旨意吧。”

  范照玉再点头,“是,万岁爷。”

  将书桌上的圣旨拿起,范照玉又给赵桢行了一礼,这才掀开帘子出去,他脚步轻盈,没个声音,赵桢连范照玉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晓不得。他捏了捏眉骨,透过窗看外面的模样。如今新年已过,快到惊蛰了。

  是万物复苏,天气回暖的季节啊。赵桢烤了烤火,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他的双眸中多了几分无奈。

  范照玉去侯府传旨前,特意派言丙去了趟桑葚跟前,将武家的的结局说与桑葚听。

  “这样也好,皇帝还是仁慈了。”

  桑葚松了口气,捏着椅子扶手的手掌慢慢松开。

  她看着窗外的天,灿烂光明。

  赵桢什么性子,她还没摸清楚,谁又能保证他坐上这个位置后会不会性情大变。赵邝是本性如此,坐在高位,不过显露的更快。赵桢,桑葚觉得难说。

  言丙认同,点头说:“倘若换了另外一位,估计武家谁都活不下去。”

  “谢谢你来告知我,也请帮我谢谢范掌印。”

  言丙摇摇头,认真的说:“殿下您客气,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朋友。不止是利益纠葛间的臣子。”

  “有您这番话,我很感动。”

  桑葚看着言丙,看着那个曾将自己从浣衣局捞出来,送到赵邝跟前做事的人。如果她没有离开浣衣局,或许就不会遇见娘娘,也不会有今日。也或许,有些事是一早就注定好了的。

  言丙笑笑,从圈椅上起身,虚扶着雁翎刀,提醒说:“殿下近日可要小心,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在悬赏你我的人头。东厂早已烂透,残杀了不少无辜之人,如今我们是主要的目标。您暂时还是待在宫中更安全些。”

  此次过来,传递这个消息才是言丙最重要的事情。

  江湖人上有一位名叫“冷刀”的侠客,前几日杀了不少东厂的番子,那一颗颗人头就滚在东厂门前,早晨上值得番子们都被吓了好大一跳,那血都凝固了。等清理完现场,番子们出了一身冷汗。范照玉怀疑是这位冷刀就是砍下李海德人头的冷刀。而冷刀的首要目的就是他们。

  桑葚起身来送,回答道:“多谢言秉笔告知,我会小心的。”

  “嗯,万事小心。”

  桑葚再点头。

  等言丙离开,桑葚就去了寿安宫,她平常有事没事就往寿安宫跑,满宫的人都习惯了。公主与妃子间情同姐妹,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因着寿安宫本就是孝贞皇太后住过的地方,所以赵桢默许了武英柔继续住在寿安宫。

  春榴提着食盒,看着桑葚进了寿安宫宫门,心中一喜,脚步都快了些。

  永寿宫失火以后,春榴就在膳房当差,这日过来送吃食,心情也闷闷的。她永远都不可能再与桑葚有任何的交集了。从前他们一起为奴为婢的时候,或许还能在一块。可当桑葚提督东厂之后,他们就离的越发远了。那个小太监,已经是她抓不到的高度了。如今,又成了太后失踪的女儿,高高在上的九公主,她们就越不可能了……

  走着走着,春榴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沮丧起来,眼中还有了泪来。她擦了擦,深吸一口,进了寿安宫,她往里走,笼子里头的狮子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她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走上福安斋的台阶,沙棠不在,她皱皱眉,又往里走了些。她刚要出声,就看到桑葚在吻娘娘的唇角。

  她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春榴被吓了好大一跳!

  随之而来的便是震惊。

  春榴提着食盒的手不由握紧,她转过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站在福安斋外头酝酿了许久的情绪,这才开了口,“皇贵太妃,奴婢来送今儿晌午的膳食了。”

  春榴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她还是无法想象方才看到的一幕。

  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永寿宫,还是现在?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春榴的心脏被堵成一团,明明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明明殿下是要招驸马的,哪怕是招一位驸马,都要比贵妃娘娘好的多吧。贵妃娘娘曾是先帝的妻子啊,先帝又是公主的亲哥哥,这违反了道德伦理。也太不公平了!

  爱使人疯狂嫉妒、扭曲,头脑一热可以做出许多心狠手辣的事情。

  春榴在宫中多年,虽没怎么害过人,但在她手底下做事的人,也没有好过的。宫中人人都有一张假面,谁都不例外。她如今是御膳房的主事,采办试菜都由她来,一般给各个宫送膳食的都是御膳房的奴才宫女,她平时不去,只有去寿安宫的时候,她才会自个儿去。

  今天看到了这一幕,她久久无法回神。

  这样是不对的,她们这样是不对的。

  春榴心中只有这样的想法,在听头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后,春榴整理好心情,艰难的踏了进去。

  她甚至还能感受到暧昧缱绻的气息,在每一个角落。

  春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到底没有表露,她今年二十四了,不是刚入宫时的懵懂小丫头。她知道怎么讨主子欢心,也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是侍奉人的奴婢。

  春榴跪下身去,卑微的禀告道:“奴婢见过皇贵太妃,见过九公主殿下。这是御膳房今日送来的膳食,都是娘娘爱吃的。”

  “起来吧春榴。”武英柔对春榴并不陌生,这丫头厨艺不错,在永寿宫的时候她还挺喜欢吃她做的糕点什么的,毕竟别出心裁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是,皇贵太妃。”

  春榴起身来,低着头将食盒轻放落在炕几上,又一层一层的打开,将里头的膳食取出来,摆在炕几上,毫不慌乱的介绍起来,“皇贵太妃,今儿送来的是烧笋鹅、柳蒸煎鱼、鸡腿银盘,还有一盅羊肉汤。天还冷,娘娘喝着羊肉汤暖胃。”

  春榴抬起头,瞥了眼桑葚,又很快低下。

  武英柔怎么会捕捉不到春榴的那点心思,她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你有心了。去忙吧。”

  “是,娘娘。奴婢退下了。”

  春榴低着头后退了几步,走远了这才转过身,离开了福安斋。在走下台阶的那一瞬,她差点一个踉跄崴脚,不过稳住了。

  深呼一口气,春榴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寿安宫。

  晚上歇息的时候,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起了心思却又歇了。歇了的心思又起了,就这样反反复复,折磨的春榴睡不着。第二天眼圈乌黑的去了御膳房,她一来就发火,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舒坦。

  在御膳房做事的宫女太监只是低着头听训,在台阶下站成一排,连个大气都没有。

  “都去做事吧!在这里站着伺候不好主子,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春榴骂够了,就在膳房旁边的小房间里歇了会,她喝着滚烫的茶,口中被烫的起了泡,都没有什么知觉。

  她冲外头唤了声:“金儿,你进来。”

  一个约莫十四五的姑娘从外头进来,个子高挑,一张方脸,瞧着身体极好,她冲春榴福了福身,“师傅,您有什么吩咐?”

  金儿是春榴在御膳房收的徒弟,平时待金儿也很好,说是师傅,其实更像金儿的娘。金儿就像是女儿,给春榴洗脚剪指甲的。

  “我有个事要让你去办一办,你过来点,我同你说。”

  金儿点着头,靠近了春榴,将耳朵侧了过去,春榴对着金儿说了一大堆话。金儿听得皱紧眉头,应着:“是,师傅,我晓得怎么做了。嗯,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肯定会办的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