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贵妃娘娘的大太监【完结番外】>第34章 血与骨(二)

  说完这句话,太后就靠在了竹沥的怀中,再也坐不直了。

  苗兴将头埋的更低了,他斟酌着、犹豫着。要不要将所有真相告知太后。

  “我哪怕是今天就咽了气,我都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没有找回我的永乐,我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让赵家的血脉,在外流浪,不如让我快些死去!即使死了,我都没有颜面去地下见先帝……”

  苗兴听着太后字字泣血的声音,心里头到底是颤了颤。

  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苗兴说了话,“……是。”

  听见这个字,太后握住胸口,像被擂鼓狠狠敲击着心脏,那方被泪水染湿的帕子掉落在地。

  “你瞒我瞒的好苦!”

  “那时候的永乐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我只是想把永乐养的好些,再来告诉姑母您。”

  “是么?养的好些,就把她丢进太监堆里,让永乐成为一个宦官吗?她是女子!是先帝的九公主!日后是要招驸马的!”

  “我的永乐,一定要找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太后哭了几声,复又笑起来,她笑的剧烈,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来。竹沥瞧见,忙喊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

  苗兴从地上拾起身来,扶住太后,他的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他安抚着她的情绪,缓缓开了口,“可是姑母,您有没有问过永乐的意见?”

  太后怔然。

  空洞的眼睛里闪过恍惚,她垂下头去,恰好看到了地上那团殷红的血。像是襁褓里那个婴孩,嬷嬷们擦着永乐身上的血迹与羊水,把她抱给她看。嬷嬷笑着说,恭喜娘娘喜得公主。是啊,是九公主,是她的永乐。是先帝亲自取的赵熺。

  可是她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对永乐来说又是否是残忍的?

  夜风寒凉,桑葚独自走在长街,她从未觉得寿安宫离她那般远。

  还未走几步,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那道身影站在血红的宫墙下,连头顶的乌纱都没戴,头发散披着,那道身影字字嘲讽,“你与我,都是奴才。凭什么贵妃娘娘要对你那般温柔?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过!我生的好看,我会哄人,我会任何的甜言蜜语,我甚至可以为了贵妃娘娘付出性命!你呢?你又能做什么?你如此阴柔,贵妃怎么会喜欢你!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根本没净身,我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提起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六福阴森森的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得意狂妄。

  听着六福所说的这些话,桑葚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笑着说:“你永远都只会是个奴才,生生世世,都是奴才。”

  桑葚的淡漠,出乎了六福的意料。

  他以为,他会张牙舞爪,他会逼问他,他会因为自己不是个完整身子而自卑。

  可是并没有。

  好像他才是小丑那般。

  没有激怒桑葚,六福自己先发起疯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一个乞儿,被那样高高在上的施舍,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是给予我活下去的希望。那时的武家,是那么的风光,娘娘是那么的美艳绝世。她的一瞥一笑,让我记了整整十年!你有什么资格把娘娘从我身边抢走?”

  六福咬破了唇,嘴里的唾沫乱飞,连脖子上都暴起青筋来,“你虽然如今贵为东厂提督,可你在真正的君王面前,你还是个奴才!”

  “奴才?”桑葚冷冷的笑了,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六福,“你真以为,我是个奴才?”

  那浑身的冷意逼的六福往墙角缩,他的脑袋撞在宫墙上,磕出一声响来,直到无路可退。

  “你想做什么?这是宫里头,我是皇贵妃的人!你敢动我?”六福的双唇冷的打颤,额前的发被风吹的扬起又落下。

  “你的胆量就这些?”

  天空中飘起雪花来,温柔的落在桑葚肩头。

  她低声笑着,“你是一个男人,却连太监都不如。”

  六福的自尊被割了开来,流出鲜红的血,他的尊严也被践踏。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肠子绞在了一块,呼吸变得急促,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桑葚退后两步,冷淡的看了看六福,继续往前走着。

  风吹起她的袍子,与雪交织着。

  福安斋的烛火还留着,沙棠添了杯热茶,放在炕桌上,“大人今日进宫了。顺贵方才来说,人现在还在慈宁宫里头,听说太后生了好大的气。”

  武英柔问:“是关于九公主的事?”

  沙棠颔首:“估计没错。太后这次也是因为太过思念九公主,所以才会病倒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武英柔叹息了声,想到自己的母亲,她待自己那般好,那般疼爱自己,那般的想要融入她的血肉中。可是天总是不遂人愿。她进宫的那天,大雪纷飞,飘扬着从红墙旁落下,覆盖了整条长街,在永寿宫的宫门前堆砌起来,沙棠着急忙慌的进入殿中,满头都是白雪。

  沙棠说:“娘娘,夫人仙逝了。”

  沙棠哽咽的泣不成声,拍着武英柔的后背,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她看不清这殿中的一切。只能听到三小姐委屈的哭声。

  武英柔伏在桌上,身子一颤一颤,她的泪就那么落了。

  母亲死了,她甚至都不能回家去看一眼!她甚至都没有去送母亲最后一程!新帝继位,是普天同庆的喜事,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用最冷漠的口吻说着最温情的话。他坐在烛火旁,面前的炭火烧得正旺,他烤了烤手,说:“如今朕刚刚继位,天下的百姓都在为朕道贺。侯夫人没能撑过去,朕心里头痛惜,你如今是朕的妃子,是朕的妻子,理当要为朕考虑啊。朕也会派人去瞧的,柔儿啊,你宽心就是。”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他来说,是晦气。

  他登基还没几日,侯府就出了这样的事,听在耳朵里都是膈应的。

  武英柔在殿中跪下求他,他只是说,国有大丧才天下知。他是君王,不是每个臣子的妻子死了,他都要问候。他已是最仁慈、最宽容了。

  那时的武英柔行事莽撞,桀骜不驯,顶撞了赵邝,赵邝生气离开,沙棠摇头,眼睛里滴出泪来,“你不要求他!”

  “比起先帝的冷漠,他才是最无情的!先帝的意思是更喜欢幽王,这帝位所有人都认准了是幽王,却偏偏成了他!在他还是皇子时,侯爷就说过他是个自私自利,平庸虚荣的人。可想而知!你不要再求他了,我们不求他!”

  沙棠的情绪分外激动,她将武英柔抱入怀中,将眼泪吞进了肚子里,但对赵邝那个冷漠的帝王,恨到骨子里了。

  帝王也是人,帝王也是有人情味的。

  哪怕是让娘娘私下回去瞧上一眼呢?送夫人最后一程呢?可是他连这点人情都做不到。

  不仅是这么一件事,后面沙棠被皇贵妃诬陷,被赵邝下令杖责,打的沙棠皮开肉绽,那血肉都与衣裳长在了一块。武英柔永远都忘不了赵邝厌恶自己的神情,还有他对沙棠的那几脚。

  他说,奴才终究是奴才,就是贱奴,贱奴就该好好的收拾。

  回忆起这样的桩桩件件,她恨不得杀了他!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武英柔从回忆里抽身,望向棉帘。

  一会,门帘被掀开,那张脸微笑着,冲自己走来。

  那一刻,一切都是光亮的。

  武英柔从炕沿上下来,快步来到桑葚跟前,她摸摸这,摸摸那,担心的忙问着:“你可有事?”

  她牵着娘娘的手坐下,十指相扣,解释说:“穿了软甲的,那箭并未伤我分毫,不过是给他做戏看。这回我们的皇帝被吓了个不轻。一回来,便在乾清宫招了几位姑娘来。”

  武英柔伸出手,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他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桑葚微微颔首,说:“太后因为九公主的事情病的厉害,方才过去瞧了瞧。”

  “太后如今可还好?”武英柔皱了皱眉。

  桑葚摇摇头,“瞧着不大好。”

  武英柔握住了桑葚的手,轻轻叹息。

  在这宫里头,太后是对她有所照拂的,她不是什么绝情的人,又说:“太医院的那些人都仔细些,想来太后能好些。”

  沙棠递上牛乳茶,桑葚接过,回答说:“太后是心病,太医院开的那些药又怎么治得了。”

  “倘若太后撑不过这个寒冬,我又该如何。”

  “她是那样憔悴,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桑葚唠叨的说着,眼里朦胧。

  她是否太绝情了。

  可她不是十六岁,而是三十六岁。

  武英柔听出来了话中的不对劲,忙问:“是不是太后对你说了什么?”

  桑葚看着身旁人,犹豫着该不该告知她的身世。

  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了,她听见炭火陷下去的声音,一滴泪坠了下来,像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灯烛旁她脆弱的叫人心疼。

  “你怎么哭了?”武英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眼圈也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