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出去的这段时间，鹿鸣把自己嫌弃了一万遍。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止一次把秦野默认当成弥补情感空缺的存在了。他需要人陪伴，极其需要。
甚至会忽略另一个人是谁。
中学就缺失的亲情和安全感，前几年的时候他可以在陈佳宇身上找到，可是后来，更多的时候，是习惯了自己安安静静的待着，品尝无处不在的孤独。
像呼吸一样不停歇的孤独感围绕着鹿鸣，让他把所有的情感寄托都倾注在陈佳宇身上。
但是陈佳宇给不了，他只能一点点学着自己坚强独立。
而突然杀出来的秦野，贴心懂事，比陈佳宇有耐性。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依赖。
依赖的时候浑然不觉，甚至想要更多。
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又尴尬无比，觉得丢人。
自己好像人尽可夫的样子。
鹿鸣觉得自己很无耻。
难道不是他自己很嫌弃无缘无故接近自己的秦野吗？怀疑人家意图不轨，对于秦野的靠近会莫名恶心，全身僵硬。
结果换成自己无意识释放感情空缺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觉得自己很讨厌。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双标。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鹿鸣快速看了一眼，是秦野，不是护士，他赶紧装睡。
刚才的尴尬感觉一直萦绕在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秦野看到鹿鸣蒙着头一动不动，轻轻把被子给拉下来。
“捂着头睡觉多闷。”他超小声自言自语。
鹿鸣不敢动，被子慢慢被拉开那一瞬，他觉得是自己的脸皮被扒走了，越加尴尬，他只能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秦野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用指尖碰了碰鹿鸣手背上的伤痕。
“好的差不多了，陈佳宇这个傻x，怎么下得去手。”这样心疼的语气，让鹿鸣心跳加快。
他很确定，秦野喜欢自己。
秦野返回陪护床上，把手机静音，打开游戏。
鹿鸣好像一个做了什么错事的孩子，偷偷睁开眼睛看他。
秦野很帅气，五官线条硬朗，是一个极具攻击性的霸气长相，但本身带出来的气质优雅丰厚，有涵养。接触下来，是骨子里带着温柔的大男孩。
是鹿鸣贪图的那种，对内可以温柔关心自己，对外可以霸气保护自己的存在。
因为从小就因为长相问题会遭遇到很多不应该的骚扰，所以他对陈佳宇校霸的身份不排斥。毕竟有人保护，身边不会出现奇奇怪怪的人。
他真的很想要随时随地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点的拥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依赖的人。
这种痴心妄想，让他自己嘲讽自己。
秦野打游戏的样子很专注，偶尔会有一些挑衅自信的面部微表情。
光从他闪着微光的眼睛里，都知道，他一次又一次赢了比赛。
也不知他在玩什么，基本没有换过动作，眼睛一刻不离开手机。
鹿鸣看着秦野玩，满脑子都是陈佳宇带给自己的压抑。
回忆走马观灯一样缓慢播放，就像陈旧的老电影，泛着时光的颓废。
他不否认，大学没有毕业的时候，陈佳宇对自己好过。
可大学毕业这三年，情感上的变化就像突然被掀了天灵盖一样，一下子就见了风。
猝不及防的分开，独守空房的孤独让已经完全习惯了被陈佳宇环绕在身边的鹿鸣，极其不适应。
一个人在空旷的别墅里，经常听到安静到类似耳鸣的声音。
他不喜欢这样极致的安静。
他想和陈佳宇说说话。
可是他很忙，忙得不回家，忙得不接电话，忙得对他发脾气……忙着哄女人得到钱。
鹿鸣轻轻叹口气，他的惯性思维让自己首先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陈佳宇才对自己不好了。
“你醒了？”秦野听到浅浅地叹气声，瞬间关闭手机，放在床上，走了过来。
哪怕这一场游戏他是主力军，突然下线会被骂死。
那也没有鹿鸣重要。
鹿鸣一愣。
玩游戏那么专注的人，都没发现自己偷偷观察他好久，怎么自己这么小声的叹气，都被他听到了？
“嗯。”鹿鸣点点头，“睡得不是很好。”
因为想不通陈佳宇为什么一毕业就对自己的感情天壤之别，他很不开心。
“不会又梦到了一些什么吧？”秦野搬着凳子坐过来，神色关切。
“嗯。”鹿鸣只能用他猜测的理由回答。
“饿吗？”两人晚上随便吃了点牛奶面包，不抗饿。
“饿。”鹿鸣看了看时间，“都凌晨一点了，医院食堂应该没什么好吃的了。”
鹿鸣其实很挑嘴，虽然他爱吃的小零嘴不少，但是也要分口味。
医院食堂的饭，很不合他胃口。
“那我们点外卖。”秦野去拿手机。
“不要。”鹿鸣扬了一下头，示意秦野看窗外。
“竟然……下雪了？”秦野有些惊讶，“往年都是11月中旬或者下旬才会有雪，今年好早。”
“你是怕外卖员雪天太辛苦？”他懂鹿鸣的善良。
“嗯。”鹿鸣也不是非吃饭不可。
“这种天气确实辛苦，不过他们的配送费会更高，赚的就是辛苦钱。而且，我们在他送过来以后，还可以打赏。”秦野问他，“想吃什么？”
鹿鸣好奇看着秦野。
刚才自己的无意识情感输出，秦野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吗？
他现在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怎么了？怎么觉得你好像忽然有点放不开？”秦野把APP页面打开，让鹿鸣挑。
鹿鸣推开：“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手机点。”
“忽然就见外了？”秦野收起手机，赖上他，“那你请我。”
鹿鸣也不含糊，“好，吃什么。”
“意大利面。”
“有喜欢的店吗？”
“都行，你随便选。”
“好。”鹿鸣挑了一个评分最高的店，点了一份。
“你不吃？你不点的话不用管我。”秦野看他只点一份，拦着他下单。
“我想吃蛋糕。”鹿鸣眨着眼睛。
“大半夜吃甜点？”秦野不是想阻止他，是在想哪里有营业比较晚的蛋糕店。
听惯了陈佳宇反驳自己任何关于吃饭方面的话题，鹿鸣被秦野的一句反问弄得有些敏感。
他有了些情绪。
“你不要管我。”以前他处处忍着陈佳宇，现在他不想再委屈自己。
“我不管你谁给你买蛋糕？”秦野说着披上外套，“我知道有家连锁店，24小时营业。不过那不是专门做蛋糕的，好像也不做外卖订单，那是一家茶餐厅。”
“喂！秦野！”鹿鸣看着这人说着话穿好衣服就走，“我不用你去给我买！我不吃也可以的！”
但是人已经走了。
鹿鸣：“……”
秦野这样，他真的很难不想歪。
他对自己太好了，好到没有缘由。
一旦感觉秦野对自己有目的，他就无法控制身体发出恶心厌恶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鹿鸣实在不懂。
“凭什么自己可以把他当成陈佳宇的替补位置，不接受别人喜欢自己？”
他好烦自己双标。
他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雪，不知道外边气温降了多少，秦野就穿了一件薄呢子大衣，一定会冻着。
鹿鸣给他打电话。
秦野挂了，发消息回来：“我很快回来，不冷。”
鹿鸣：“？”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说外边太冷你快回来？
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感。
鹿鸣只好盯着窗外的雪，祈祷不要再下了，祈祷秦野真的不冷。
两分钟后，秦野电话打了过来。
“鹿鸣，你吃什么口味的？”
“我不吃了。”鹿鸣不好意思麻烦他。
“我都快到了，就是担心一会儿你困了睡了，我问不到你的口味。”秦野说。
“你在跑？”鹿鸣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医院大门口24小时都有出租车，我跑着去大门口。”住院部在医院最里头，和大门口离得不算近。
“秦野……”鹿鸣很感动，却不想接受他这样的好。
没有目的他真得不信。
“你到底……对我……”
“哥哥！”秦野马上用这个关系堵鹿鸣的嘴。
“你亲哥你也不至于这么用心吧？”鹿鸣哪里还能信这小屁孩的张嘴就来。
他质问：“你根本就不喜欢段总，你们两个看起来很熟，说话聊天口没遮拦，根本就是玩得很要好的朋友。”
秦野：“……”
怎么这么聪明。
怎么办？
“哎哟！”害怕鹿鸣生气的他没注意脚下，踩到一个小坑，崴了脚。
“秦野？”鹿鸣紧张，“怎么了？”
“被你的不信任重创了。”秦野不打算告诉他。
就是疼了一下，不影响走路。
鹿鸣：“……”
他有点莫名的情绪。
“你要真把我当哥哥，那自然是最好。”
“真的，真的只当哥哥。”秦野保证，“你吃什么口味的蛋糕？”
他又把话题转回来，“我就快到了。”
秦野拉开一辆车租车的门，上去之前，把身上的雪尽量都扫干净。
“讲究人，素质高！”司机夸他。
这种下雪的天气，好多客人上车不扫雪，会把车座和车垫弄湿，很不好打理。
哪怕司机在后座特意放了两条干净的毛巾，很多客人也不用，甚至还出现过偷走毛巾的事儿。
秦野对司机一笑，笑里还带着一丝丝甜。
因为鹿鸣还是告诉自己，他喜欢吃芒果味道的蛋糕。
他跟司机报了地址，提前给那家店打了电话，说自己等下打包一些关于芒果的西点。
路上滑，司机不敢开得太快，他通过后视镜看到秦野很急，就跟他闲聊起来分散注意力。
“谁住院了？”
“男朋友。”秦野说。
“你对他也太好了，这个想吃西点，你也出来买？”
“是啊。”秦野自豪，对自己男友就应该这么好。
“谈了多久了？”司机问。
“没几天。”秦野含含糊糊。
“怪不得。”司机懂了，“正是激情满满的时候，再谈个一年半载估计你就没这劲头了。”
秦野稍微沉吟一下，摇摇头：“我觉得不会，不会随着时间不对他好。”
司机笑了笑点点头，不反驳，热恋中的人都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那么爱。
为了节省时间，秦野给西点店的值班人员说，拿着他点的那些西点，开车朝着医院这边的路开过来，跟出租车碰头，拿东西。
本来人家不提供这个服务，秦野直接用钞能力让对方没办法拒绝，只好让一个有车的店员拿着包好的西点，按照秦野指定的路线开过去。
十分钟后，他们在一个红绿灯处碰头，顺利拿到了一大包西点。
秦野开心得像个孩子。
司机也莫名跟着开心起来。
真好啊，年轻时候的感情最纯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了，整日为生活奔波，半夜还要跑出租，哪还有时间、情调想着浪漫和陪伴妻子。
秦野很快返回医院，脚上可能有些肿，但他还是跑着回到了住院部。
已经困得不行的鹿鸣，不想睡，他一定要等到秦野回来。
人家辛辛苦苦顶着风雪给自己买蛋糕，他怎么能睡。
鹿鸣超级矛盾。
他该用怎么样的身份面对秦野。
秦野绝对不可能对自己没意思，不然这样恶劣的天气，给自己去蛋糕？
可人家一口一个哥哥，自己没有证据，同时他也挺想有个人能依赖。
所以，是不是可以这样装傻充愣的先相处着？
想着想着，秦野就回来了。
那人一身白雪，嘴巴冻得发紫，手指通红，大衣裹着好大一个包装袋。
“秦野……”鹿鸣眼眶一热。
好久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了。
对他这么好的只有爸妈，陈佳宇对他最好的那几年也没做到半夜下着雪给他买过东西。
“你最好真的把我当哥。”鹿鸣在抗拒和被吸引中强烈的挣扎。
想关心的话，却变成了这种疏离关系的话。
他都没想到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向来不是别扭性格的人，今天好别扭。
鹿鸣需要这样的好，可他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不是秦野对自己一时新鲜的产物。
他再也不会有勇气接受第二次情感。
陈佳宇的一次情感交织是漫长的十三年，如果再有十三年，鹿鸣怕自己真的会疯。
他宁可把自己狠狠的封闭起来。
秦野没吭声，把糕点拿出来，摸了摸一个竹筒，说：“应该还是暖的，木桶散热没那么快。”
他还特意用大衣裹着，千万不要凉。
“是奶茶，”秦野冻得手不太好使，哆哆嗦嗦找吸管。
“秦野，你去床上，盖上被子暖暖，我自己来找。”鹿鸣要不是腰伤不方便，一定要给他盖被子。
“你买的也太多了，这得花多少钱。”他瞅着这些糕点的精致包装就知道，便宜不了。
“吃吧，没花多少钱。”秦野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可没吃过什么苦，虽然冷，他却坚持给鹿鸣放好了几个芒果口味的蛋糕和小零嘴，才返回陪护病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明天把这里的空调费交了。”开暖风，不能冻着鹿鸣。
“其实……”鹿鸣说，“医生说我前三天固定腰部比较重要，过后就可以拆了固定板，尽量不做剧烈运动就行。所以才建议我坐轮椅，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出院。”
“你想出院？”
“住不起，也没必要。我就是前几天耽误了，导致病情加重，现在控制住了，在家里按时涂药吃药问题不大。”鹿鸣心疼住院费。
“行。”反正有王医生随时可以给鹿鸣看病，不住就不住，鹿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秦野痛苦答应。
被陈佳宇否定拒绝惯了的人，对秦野的依着他的态度有点接受不良。
答应得也太快了。
鹿鸣愣了那么几秒。
“你尝尝味道合不合适。”秦野挑眉。
“哦。”鹿鸣有点无所适从，他好久都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这种自由他原以为应该是离开陈佳宇后自己给予自己的。
怎么现在感觉，他的无拘无束都是秦野在支持？
这种感觉，怪怪的，但是又格外让鹿鸣心情畅快。
所以一口芒果蛋糕吃下去的时候，觉得这口味真是棒极了。
“好吃。”他评价，忍不住唇角上扬。
“嘿嘿。”秦野比他还开心。
“秦野，你发誓。”鹿鸣嚼着蛋糕，囫囵不清。
“什么？”秦野问他，“发什么誓？”
“发誓你只把我当哥哥，没有其他目的，不然……不然你就一辈子赚不到钱！”
鹿鸣鼻子微微一皱，奶凶奶凶的。
“哇！好“恶毒”的誓言。”秦野毫不犹豫发誓，“我秦野对天对地对着医院过世的那些亡灵诚挚发誓！我会一直一直把鹿鸣当成我的好哥哥！不然我会穷死！”
然后他在心里补充：是可以结婚亲亲抱抱的哥哥！
所以他这个毒誓发了又如何？
谁规定不能管结婚对象叫哥哥的？
秦野发誓完毕，带着小得意看鹿鸣。
鹿鸣放心了，只要用这个束缚秦野不对自己玩感情就行。
他豁然开朗，似乎纠结的东西瞬间一马平川：“你要遵守诺言！”
“好。”秦野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