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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分手?”辛戎埋在兰迪怀里,瓮声瓮气道,“这样你就不用老是……”犹豫了下,还是说了,“……患得患失了。如此活着,你就不会累吗兰迪?”
“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兰迪音调变沉。
有一半是心声,有一半是试探,辛戎抬起头,想用一个戏谑的笑带过。
兰迪死死盯着他,脸色不太好看。见对方像是认真了,辛戎本能地想要逃避,将手臂抵在两人的胸膛间,大概下一步就准备推开兰迪。兰迪却机警地臂膀一紧,箍住辛戎腰,拥抱愈发严丝合缝,先一步消解了辛戎的意图。接着,兰迪鼻尖抵在辛戎额头,亲昵地刮了刮,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道:“分手?算了吧。你这么任性,又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天底下也只有我能受得了了。再说了,你不是强调选择权在我吗……”顿了顿,故意装出恐吓语气,“……杰温呐杰温,你可听好了,不,不行,别做梦了,休想跟我分手!跟我分手,你就是在犯一个巨大的错误。”
辛戎没接茬,面无表情沉默着。
兰迪怕自己话说重了,想启唇解释点什么。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果然,辛戎神色不悦,“威胁我?怎么,威胁我显得你很有种吗?”
兰迪咯噔一下,想说我没那个意思,抱歉已到嘴边。哪料下一秒,辛戎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副“哈哈,被我骗到了吧”的得意表情,自己好像也没忍住地噗嗤笑出声来。兰迪一愣,随即被他的笑感染,不由地也跟着傻笑。
我又心软了。兰迪想。他知道自己没出息,但在这世上,也就只有辛戎能做到这点——搅乱他的心。
两人不能一直在门口晾着,所以趁辛戎笑得前仰后合时,兰迪换了个动作,用臂弯把辛戎屁股一抬,直接悬空抱了起来。蓦地双脚离地,辛戎不设防,差点惊呼出声,下意识捂住嘴。
难得见辛戎发窘,兰迪心里直乐,坏心眼地挑挑眉。
辛戎想抱怨几句,但怕越抱怨越让兰迪得逞,索性装冷脸。
“你会对我有期待吗?杰温。”他把辛戎放在沙发上,目光一垂,与辛戎温柔对视。
辛戎躺着,转了转眼珠,反问:“你呢,你对我期待什么?”
“我希望你自由,可以随心所欲。”他抚摸着辛戎脸颊,深情道。
辛戎露出慵懒笑容,支起上半身,倚向兰迪,手慢慢攀上他脖子,手指攒着收紧,像在掐他,“我不信。”
他确实撒谎了,嘴上冠冕堂皇说着想让辛戎自由,可在行为上,却巴不得能跟辛戎成天绑在一块儿,一刻也不分离。爱情,不总是光彩的,时而心如死灰,时而烈火焚身。爱上一个人,就是会有阴暗的占有欲,会不可理喻的排斥他人,如恶龙守着洞窟里的珍宝,一步也不肯挪动。要是辛戎真倦了,他们注定分离,他大概还是会守着随辛戎离去而崩落的这堆余烬。
“不信也没关系……”他喃喃,右手覆住辛戎佯作掐他脖子的手,带着辛戎稍一使劲,倒真往自己脖子上掐了。就在辛戎瞪大眼的瞬间,他侧脸,急促地吻住辛戎。这次,辛戎没有闪躲……或许还是没来得及。
他们就以这样一个诡谲的姿势接起吻来。窒息而激烈。
你是我认识的,最拙劣的骗子。在吻的间隙,辛戎含糊不清地说。
盖恩斯员工大会,当天。
尽管天色已亮,但城市还未真正苏醒。清晨下了点儿雾,一个戴棒球帽的高个男人领着几个人跳下车,在薄雾中穿行,最后驻足在盖恩斯大厦前。
巡逻的保安贼眉鼠眼地将一张通行卡塞进他手中,嘱咐他,老兄,动作尽可能麻利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戴帽子的男人点点头,带着同伙鱼贯进入大楼。在他的指挥下,兵分两路,开始行动。
一行人在楼层里摆放着什么设备,另一行人去了一个看起来像直播后台的地方,掏出笔记本电脑,与主控设备接通,屏幕亮起蓝光,出现代码,代码在键盘敲击声中变换,像在更改着什么权限。
他们训练有素,仿若一只只敏捷的工蜂。
兰迪摆好了最后一个音响,将棒球帽掀掉,露出一双乍看之下,冷静无情的眼。他站在玻璃围栏前,把视线转向楼下——还昏暗着的舞台。看了一会儿,别在腰间的无线电响了,他拿起来,与对方沟通,做最后的确认,确保万无一失。说完“Over”后,兰迪的唇紧抿,抿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线。
行动顺利结束,这群人错开时间,一个一个出了盖恩斯大厦,雾气已散,他们分别消失在明亮的阳光下,汇入街头人流。
蜜雪儿有些忐忑,她手按在胸前,两条腿并得老拢,背微佝,像一只缩着的乌龟。时间到了,她被公关引向演讲台。深呼吸几下,装作斗志昂扬地上台。
昨天,她在花园里被一枚破璃碎片划破了膝盖,立马就流血了。好在出血不多,没几分钟就凝固了。她担忧,丈夫建议她去打破伤风。她认真检查了一遍血痕,作罢。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坏的预兆,可她必须说服自己,把今天当作良辰吉日。
她用指尖轻碰话筒,嗯,收音良好,然后展开手中的演讲稿。向台下打完招呼,响起掌声,她才稍稍放下心。
她用了自创的开场白,带点幽默。台下也十分配合地响应起笑声,她猛地增加了自信,吐字慢慢流利起来。
讲话渐入佳境,她引导众人看向自己身后的大屏幕,展示即位后,她将领导的新项目。新项目聚焦在人,尤其注重人文关怀,与弱势群体福祉。当然,先礼后兵,在后面,她还会提出“健康”的建议,少不了对核心部门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文稿演示不是她编写的,但大框架是她搭建的,下面的人按照她意思去呈现成品。
她声情并茂地念了几张图文之后,突然,舞台上方的灯光闪了几下。紧接着,整个会场猝不及防陷入一片黑暗中,人们骚动起来。
蜜雪儿站在台上,一片茫然。待她反应过来,用话筒询问工作人员到底怎么回事时,灯光倏地一下,又回来了。
公关来到她身边,告诉她,只是出了点小状况,要她按部就班继续。
她点点头,抚了抚发鬓,准备再度开讲。
这时,一阵激烈的金属摇滚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主唱撕心裂肺的呐喊,嗡嗡的直逼耳膜,似乎要掀翻人的天灵盖。
她愣住,粗俗下流的歌词卡住了她的声音和思维。没一会儿,摇滚乐声渐弱下去,大屏幕上的演示文稿,不知何时被替换了,此时播放的另有内容。
画面清楚得聚焦在一个个举牌示威的人脸上,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都在抗议,抗议盖恩斯对性丑闻的敷衍塞责。
他们将达隆等一众高管的名字用红色的油漆写了出来,划上巨大的叉。像审判的十字架,倾斜在上。
然后,画面变成了一段段采访剪辑,是那些受害者们,她们脸上打着马赛克,哽咽诉说着噩梦,有不少人说到一半,几乎说不下去,要暂停录制。她们的年龄,也没那么统一。
画面又切回了反对盖恩斯,上街的游行者们身上,他们有不少人是教徒。他们接受采访说,我们给予脆弱者力量,信仰上帝的人就会获得力量,拥有天使的翅膀,重新振作。
视频的剪辑手法煽情而专业,使盖恩斯罄竹难书。
“什么?我就不相信当初没有你情我愿的成分在,这些女孩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换我的话,要是不能忍受,当场辞职……当年没犟得像头驴,现在倒成驴了!难道要把生活里做出的一切判断错误,都归咎给别人吗?”
谁偷录的?她和达隆之间的谈话。
“人是没什么道德论调的……道德和负罪感都是针对弱者的,一旦你上去了,别人够不着你了,你就没有恶名了……”
就连手机通话也录了下来吗?看来犯人昭然若揭。
画面配合着一段段音频,触目惊心,在空旷的会场回荡,那声音就连聋子都听得出来,出自她蜜雪儿之口。
这些话,跟她刚刚演讲里秉持的主张相比,简直背道而驰,讽刺极了。
台下霎时沸腾。这一切,像猛烈的火焰般,吞噬了会场。
现场工作人员想要关掉播放的视频,可没法,程序被入侵了。有人高喊,断电断电。混乱无比。
“Fuck,fuck……”她控制不住情绪,努骂起来,脸红脖子粗地竭力辩解,“这些都是假的!假的!不是我!是伪造的!”
但眼下,没人在乎是真是假,闪光灯络绎不绝,快门声咔擦咔擦,比方才的摇滚乐还要疯狂。
受邀来现场的记者们激动不已,这可不比毫无波澜、走流程的员工大会要来得有趣多了?
蜜雪儿喊累了,忽然安静下来,她真希望此时此刻能灵魂脱壳。就像那些在喧嚣之中游走的灰尘般。
人头攒动,她穿过一双双探究、讥讽的眼睛,望见了正端坐在台下的兰迪。
兰迪面无表情,巍然不动,与旁人形成鲜明差异。不,这男人无非在装罢了,或许,心里早就幸灾乐祸地翻腾着,看她一点点地无措、怎样出丑。
造成眼下这混乱局面的,必有兰迪一份“功劳”!是他,掌控、操纵着事情于此,使她溃败。
蜜雪儿再也无法忍受,推开话筒,丢掉发言稿,脸色发白地下了台。
话筒在她落荒而逃的身后,发出尖锐的杂音。
她咬牙切齿地奔进电梯,对兰迪的恨意到达顶峰。她将电梯按钮当成兰迪一般,狂乱按着、捶着,一通发泄。
电梯没把她带到正确的楼层,她昏头昏脑地下了电梯。反应过来时,正站在完全陌生的走廊里。
她没有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扇像会议室的房间门口停下,察觉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门虚掩着,仿若故意勾引她,挖掘秘密。她抻长脖子,将视线好奇地塞向透光的缝隙里。透过一指宽缝,瞧见兰妮,她和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前,正一脸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一门之隔拦不了声音,她听见兰妮在说关于盖恩斯地产投资什么的。最近的这波房地产行情,的确不行,市面上遮遮掩掩的雷在一个接一个爆。她捕捉到关键单词,财务窟窿。这下子,跟她之前接到的那通调查电话,不谋而合了。看来,盖恩斯也在自掘坟墓,跳入了明股实债做假账,高利息负债的坑。
听着听着,她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接手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公司,把自己搭进去惹一身腥,真的值得吗?
譬如刚刚,她不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备受羞辱吗?以前,她可没遭过这种洋罪。
要跟坎伊商量吗?她想到了他。
蜜雪儿握紧拳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讪讪离开。
谈话结束,兰妮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她在蜜雪儿刚刚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停留了片刻,就像是发现了什么。
她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不等对方说话,“我照你说的做了,但——接下来的效果,我不敢保证,你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