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烈驹奔腾【完结】>第48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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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迪已经很久没有在肯塔基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上开车了,准确来说,有大半年,他都没踏足过这地儿了。草地、栅栏、马厩、谷仓,还有远处正在盛放的野花,风景一如既往。傍晚的风拂过脸颊,气候也宜人。

  田野没有变,城镇没有变。可肯塔基在都市化的自由分子眼里,仍然属于上个世纪的幽灵。曾经依附于这片土地的原住民,被赶走,然后南北战争,也没能根除红脖子乡巴佬们的顽固。他们宁可犁刀陷入在春季的泥土里,吃力不讨好,也不愿意向民主党的政策妥协,轻易接受外来者。

  因为下午的一场阵雨,新鲜的泥土飞溅在道路上。兰迪停好车,没去马厩,径直走向牧场。

  小鸟和女神的孩子,去年三月怀上的,时间如梭,现在都可以自由奔跑了。他站在围栏外,安静地、好好地观察它们。

  它们都有很好的身型,骝色的背,鼻尖也是黑色的。还是稍有不同,小鸟的女儿两前蹄套了白色短筒袜,白毛一直延续到关节;女神的儿子前额有不规则的菱形斑。它们现在四肢都很细长,马尾巴却很有力,急切地挥舞,甩掉那些纠缠着不放的虫子们。

  兰迪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马场办公室走去。再返回到栗色栏边时,手中多了部胶卷相机。他举起相机,镜头对着两匹鲜活的马驹,咔咔,拍起照来。其中一匹小马本来往前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像是受到这种奇异的声音吸引,好奇,将黑得发亮的一双眼睛,对准了镜头。兰迪没有浪费它的表情,按下快门,尽数捕捉。不久,它的玩伴,另一匹小马不太稳地跑了过来,用鼻头轻轻拱它的背。马驹们喷着鼻息,交流了一会,然后,后来的那匹突然转过身,也打量起了这个奇怪的人类。

  两匹马儿同时站定,看起来呆呆的,却有一种充满灵性、混沌的可爱,兰迪被逗乐了,无声地笑起来。他笑到一半停止,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这般流露情感、心情舒畅了?辛戎一声不吭人间蒸发后,他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他强作冷静地去寻找他,可四处碰壁,没一点进展。他有些时候也恨,偶尔还会对佩德罗和佐伊恼羞成怒,他不理解他们为何要守口如瓶。他也参与了他们提供的台本,配合演戏,最后事成了,却被一脚踢出局。辛戎真的以为他足够忍让,所以就不会痛吗?

  不得不自嘲地想,辛戎大概是上天突发奇想派来的恶魔,特意来折腾、祸害自己,从而使自己再也无法快乐了。

  佐伊到达兰迪公寓时,很敲了一会门,却没人应门。她抬起腕表,没记错约定的时间啊,皱眉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电梯门开了,传来脚步声。她心有灵犀,扭脸去看,正是兰迪。

  “你出去了?”兰迪开门时,她问。

  兰迪含糊“嗯”了声。

  进屋后,兰迪的手盖在墙上的开关上,准备开灯,忽然猛地一转身,把紧跟在身后的她推了出去。她还稀里糊涂的,兰迪用脚反踢了下门,门嘭地关上了。

  “家里特别乱,这些时太忙了,没收拾,有碍观瞻。我们还是去外面,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聊吧。”他说。

  “没关系,别折腾来折......”

  兰迪强硬坚持要去外面。佐伊狐疑地盯着他,想看出点什么来。兰迪头顶的光线过亮,模糊五官,只能看见他嘴角蓄着镇定的笑,也很硬。

  “你藏了什么?”她直截了当。

  “什么也没有。”

  “真的?不会是金屋藏娇吧?”佐伊戏谑。

  兰迪褪去笑容,“我不喜欢这种玩笑,亲爱的。”

  佐伊撇撇嘴,移开目光,投降,“好吧。”

  就近选择了家酒吧,布鲁克林的夜晚就是这点好,随便一个转角,就能偶遇一家氛围不错的吧。店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两人各点了一杯鸡尾酒。

  马上要举行新一轮的董事会投票,这次,是关键赛末点,如果能赢,蜜雪儿就是彻底出局。并且,达发马房出席早餐会的新一轮代表,会由兰迪接替上位。他们这边已经争取到稳稳三票,还有一个摇摆票,念及左兆霖一点旧恩情,迟迟不肯松口。但兰迪早已看出,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表象,真实原因——这董事没有大家当,所以要小心翼翼地看守好不容易得到的微末家当。在保守派思维里,就是这样,随意转舵,很有可能全军覆没。兰迪还是很有信心能够鼓动他来自己这边,他已经同佐伊商量好对策,派人去游说了。这名叫做李恩的董事,已有了动摇的初步迹象。

  “下周六,我没记错的话,她要举办宝宝性别揭晓派对吧。”佐伊抿了口酒,哼笑,“你要是在那天公布李恩倒戈的消息,会不会太残忍?”

  “还好吧。”他轻描淡写。利而诱之,乱而取之。现代商业斗争的存亡之道,也就这么一个朴素哲理。他从孙子兵法里学的。

  “你越来越像......”

  “像什么?”

  佐伊咬咬唇,“没什么。”

  “像他吗?我的行事作风跟杰温越来越像了吗?”

  佐伊一惊,掩饰地笑了笑,清清嗓子,“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瞎联想!”

  兰迪没说什么,举起酒杯,仰脖。

  佐伊看着他,姿态里全是孤独。兰迪已经不会再脸红脖子粗地追问辛戎去哪儿这种问题了,大概是为了弥补之前对她和佩德罗的失态,重新变得好脾气,做回了通情达理的体面人。可隐隐地,他又好像走上了另一种极端,圈出距离,不允许走近,被孤独重重浸没。

  酒吧之夜结束,兰迪将佐伊送上出租车,独自回家。

  他摸着黑进屋,想走到沙发那边,途中却被绊倒了多次。并不是因为醉了,而是这整个家里,被大件小件堆得满满当当。搜集这些东西,其实也要花一番心血,得一点一滴从纽约拍卖行和典当行里淘。曾几何时,这些家具、装饰品、鸡零狗碎的物品......都是阔绰地摆在那间百老汇豪华公寓里,展示原主人的品味和财力。如今,只能沦落至此,挤压在狭窄了三分之二的空间里。

  兰迪倒在沙发上,也顺势倒在了这种逼仄的不适和孤独之间。他闭上眼,似乎还在眷恋地捕捉什么。躺了一会,起身,点了支烟,然后,连抽三根。他曾经在电影、书籍里见识过隆重的爱,却嗤之以鼻,认为没有什么比自爱更重要。但没料想到,真正爱上一个人,会变得卑微。一边不受控地嫌恶,又一边被思念逼得原形毕露。

  历经数月,祁宇终于被保释出来了,律师来接他。上车前,他忽然定住,四顾一圈,总觉得暗中有一股视线在盯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冷笑了一下,钻进轿车后排。既然要玩捉迷藏,那就奉陪到底,无论是跟辛戎,还是辛戎那姘头。总有一天,他会将他俩人赃并获,一举扳倒。

  暂时获得了自由,却还不能出境,要等到撤诉。汪泽对他怨声载道,本来指望他去开拓美国市场,没想到钱没捞着,还惹了一身腥臊上身。他自知有愧,不敢辩解,唯唯诺诺地点头认错。汪泽训斥够了,告诉他,别留恋美国了,脱身后返回香港,干脆干回老本行。他一愣,迟疑几秒后,心思沉重地说好。

  挂了电话,他捏着眉心,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汪泽无非又是想要他当回一个亡命之徒,在黑白之间游走,洗白来路不明的钱,替他这位老丈人胆战心惊地擦屁股。等哪一天政策风向一变,或者露出马脚,汪泽就能甩锅到自己身上。尽管挣得比大多数人一辈子挣得多,可又有什么用,还得有命花才行。他千辛万苦地想要脱离苦海,哪知,兜了一圈,回到起点。

  闲着也是闲着。祁宇去大西洋城散心。这次,他没兑太多筹码,就在散台子上,随便打发时间地玩。差不多将赌资输到剩三分之一,正好肚子也咕咕叫起,索性下了台子,转去赌场的意大利餐厅吃饭。

  等电梯时,来了几个人,离他有一米远距离,在等另一架电梯。他下意识去瞥,与一道熟悉的目光交汇。他一惊,按捺住了,没有将失控表现在脸上。对方看不出有没有异常,神情沉静,很快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到达餐厅,祁宇已经没了胃口,不停在回想,刚刚同兰迪突如其来的撞见。囫囵填饱肚子,他一下子特别想喝酒,就去了吧台。酒保替他调酒时,陆续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白人女郎过来搭讪。她们的妆容以及调情的媚态也极为类似,当然不仅是想免费讨一杯酒喝,而是试探目标,需要你来购买她的服务,成全自己的快活。祁宇被这些女郎搅得心烦意乱,装英文烂,沟通不了,不留情面地抬手赶走。

  终于喝到第一口酒,脸上才有了点松弛。一杯酒下肚后,开始有心思环顾这酒吧的装潢,哪知,刚一扭脸,大脑又是一刺激,酒精带来的短暂甜美,瞬间挥发殆尽。

  天杀的,简直阴魂不散。

  他盯着男人的后脑勺,思考了半天,绕到了兰迪那一边。

  兰迪正翘着腿,轻轻晃动杯中的红酒,突然一个声音落在身侧,讥讽。

  “你跟踪我?”

  兰迪将他从头至脚打量一番,继续喝酒,隔了一会才说:“不对吧,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是出来了,就一定会找我来算账。要跟踪也是你跟踪我才对吧?”滴水不漏的回答,还暗示对方未免太自作多情。

  祁宇嗤了一声。

  酒精劲头似乎上来了,兰迪没忍住,揶揄,“减肥呐?怎么一下子瘦这么多?”

  祁宇乜对方一眼,“我看你也瘦了不少啊,学我减肥?”

  “是吗?瘦了好,健康。现代人太多疾病就是发胖引起的。”

  “我看你不仅瘦,还像是老了不少,怎么?压力很大吗?”祁宇故意停了停,阴恻恻笑起来,并不把话说明。

  兰迪没理会,挥手招来酒保,又要了杯马丁尼。

  “他抛弃了你对不对?”祁宇问,明显幸灾乐祸。他看出兰迪僵了一下。

  装什么得体呢,他们在辛戎面前,哪个不是丢尽脸面,像蠢货似的被耍了一遭又一遭。

  “辛戎这人呐,我最了解了......他没有心的,全是凭那张嘴皮子吐点甜言蜜语哄哄人,等你上钩了、着迷了,立马能翻脸不认人。瞧瞧我,我的下场。我就是被他利用得最惨的。”祁宇边说,目光边投向了之前向他搭讪的那些女郎身上,女郎们已经晃到了暗角,在积极笼络别的潜在客户。他不由露出鄙夷神情,“他总贬低别人是下三滥,其实自己呢,跟那些卖的......”

  祁宇语气和神态显著不善,兰迪懒得听他浑话,打断,“对不起,我中文没那么好......或许,你该把英文多练练,再来跟我说杰温的坏话。”

  闻言,祁宇哈哈大笑起来。放肆极了。这一刻,兰迪放下酒杯,像是被触怒了,狠狠盯着他。

  他们同样可悲,仿如两只斗蛐,被辛戎捉住,无形地困在同一个蛊中,闷头斗。

  “我们来比比看,看谁能先一步找到他——”祁宇不笑了,回以同样淬毒的目光。

  “怎样,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