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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过好时光的,是不是?”祁宇又将他攥紧了些,“你真的忘光了吗?我不信。”说这话时,表情显然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中。
辛戎没作声,低下头,似乎不想要有下文。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他们幽暗的倒影。
辛戎在上高中以前,还一直待在揭岭镇。辛羚的父母辗转波折,把他从大城市接回来,无非是想弥补没有儿子的遗憾,将外孙当成孙子养,好续香火。此外,镇上关于他家的风言风语不断,他困在这方旧天地里,格格不入,处境常常变得孤立。就算如此艰难,生活也不是全然无希望。不止祁宇,还有一名老师也很喜欢他,鼓励他学习,还送他不少古今中外的名著阅读。也许是与天赋相关,也许是沉浸于学习,能让他逃避现实,他没有辜负老师的期待,以优异成绩,考去了县城的重点高中,苦尽甘来。
进入高中后,不少老师是中苏友好背景下培养的人才,昂扬向上,县城环境明显富庶了许多,同学们的质量也显著提升,意识形态不再那么狭隘,校园风气开放。课余时间,他接触了不少新鲜事物,话剧演出、唱流行歌曲、看不限各种时期的电影......世界焕然一新,灰暗的天空终于被照亮了。
不仅仅如此,他的外形、风度、出类拔萃的成绩,开始被女生们欣赏。青葱一样的年纪,难免心思荡漾,女生们羞赧的目光与跃然的心,几乎全给了他。她们还会在私下争论得热火朝天——他究竟更像哪个电影明星,国外的,还是国内的。很快,他就成为了校草级别的人物。可他自己,对这些浑然不觉,把除学习以外的一切,只当庸俗琐碎的噪音。他有着远大志向,并不着眼于任何情情爱爱,要溯流而上,挑战不可能,追逐更为广阔的天地——首要目标,考去北京。不单单为自己,还为了辛羚。他不想再有破绽,他要变得无坚不摧。
第二学期快要结束时,祁宇来找他。等他时,在校门口和几个男生起了冲突,双方差点动起手来。彼时,祁宇刚辍了学,行头轻浮,不知怎的,跟人杠上了。他出现得及时,制止了祁宇的失控,但也因此招惹上了流言蜚语,可他胸怀坦然,一如既往,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祁宇就不一样了,一直没能咽下这口气,三五不时提起,整个人貌似还在负气。
期末考结束,已进入寒假,同学们大多数返乡或者回家,只有他,还磨蹭着留在学校。这天,祁宇找来,见宿舍有空床,软磨硬泡,非要留下来待一晚,他无奈妥协。
祁宇又提起那档事,他翻着书温习,终于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老提这事了,少惹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祁宇愣了愣,气息从喉结滚到后颚,爆发,你以为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他们骂你,骂得有多难听多脏,你知道吗?!
原来,男人也善妒。受异性欢迎的人,在同性眼里,能量会往两极走,要么被簇拥、羡慕,要么被排斥,抱有成见,还会添油加醋许多不堪。
辛戎似乎僵住了,手中的书滑落到地面。愣了片刻,蹲下身去捡。
祁宇盯着他,心里不禁生出怜惜。祁宇很快颓然地道歉,解释,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委屈,屈从于谁。
他叹了口气,靠近,抚摸祁宇满弓一样绷直的背。祁宇打了个颤,两人猝然对视,看见各自眼里的彷徨。他并不知道祁宇的,和自己迥然不同,那是悸动。
这晚,辛戎没怎么睡着,半阖着眼睛,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摸索着上了他的床。他没动,
月光透进来,照到他的一侧脸庞,眼尾红彤彤的。
你哭了?祁宇惊讶问。
没。他把头埋进被子中。
祁宇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来,抱住他,他的整个后背,贴在了祁宇的胸膛,滚烫如岩浆。
这挤簇和温度,像鳞爪,挠得他忍不住乱动,祁宇压住他肩头,然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只觉得痒麻,用肘顶了下祁宇。你属狗的啊。
辛戎,祁宇沉声说,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吗?
你要当我的寄生虫啊?辛戎嗤笑。
祁宇忽然精神抖擞地坐起来,对着他虎视眈眈。
又来这套。他没理睬,把脸蒙到被子更深处,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和以前有了差别。他领略过和祁宇之间友谊的宁馨,不想随意破坏。就让自己做尊又聋又瞎的塑像吧,返璞归真。
祁宇没再动或者吭声,似乎也慢慢回过神来,自恃,变成退守姿态。
月亮在云中几出几进,此时又被遮了起来,黑暗从四面拢来,一切都变得沉甸甸的,两人迷糊睡去。
人生命运各异,这一晚的月光,照满人间,却没能留住他们的未来。
“怀念过去也没用,一场海市蜃楼而已。”辛戎终于从祁宇掌中挣脱,面无表情道,“祁宇,别做梦了,要不然......你扇自己几耳光,清醒一下?”
祁宇错愕了一瞬,随即狞笑,“你装什么装?”掩耳盗铃,明明过去都栩栩如生在那儿——
辛戎的侧脸,依然像一只秀美的小狐狸,与十六岁的那个他,似乎没什么区别。但他终究不再是十六岁,拥有无限可能。青春已被生命阔绰地用掉,再也回不去。
不仅是辛戎,还有他自己,那个情窦初开的十六岁,也早都走净了。
只有思念,从未断过。
辛戎摇摇头,不语,用一种施舍且遗憾的眼光看着他。
祁宇迎上那双眼睛,不依不饶。
刚好有人过来喊辛戎,打破僵局。
“等——”祁宇还想再做挽留,辛戎却头也不回走开了。
他盯着辛戎无情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晚上,祁宇在赌场的豪华餐厅捕获到辛戎。他疾步过去,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蛮霸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嘴角翘着,戏谑道:“Suprise!”
辛戎淡定地瞟他一眼,“真巧啊,祁先生。”大概要当着外人面,维持风度,才这般客套。
祁宇招手叫来侍者,点了瓶酒,说这餐自己做东。
辛戎礼貌道谢,其余共用餐的,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出于友善,还是对祁宇笑了笑。
因为有了祁宇的横插一脚,这段饭吃得艰难。吃到最后,大伙匆匆散去,留下辛戎和祁宇,面面相觑。
祁宇抿了口酒,“今晚有什么安排?”
辛戎似笑非笑,“我可不做慈善,想要我回答问题,得付款。”
祁宇一愣,这又是耍得什么花招?皱眉问:“多少钱?”
“一句话,一千美元。”
祁宇一口酒在嘴里差点呛出来,“你怎么不去抢呢。”
辛戎耸耸肩,露出讥诮的表情。
很落俗套的是,祁宇偏偏上了钩,根本经不住刺激,“好,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兜兜绕绕的了,你开价,陪一晚,多少钱?”
辛戎蹙眉,装作思索,隔了一会儿说:“一百万美元。”
“一百万?”祁宇这回是真噎住了,“大明星包夜都没你贵!”
辛戎挑眉,反讽,“你很有经验?怎么,连娱乐圈的都玩过了,看不出来啊。”
祁宇尴尬地别开脸,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戎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要走的架势。
“等等——”祁宇放下酒杯,心急地也跟着起身。
辛戎暗自冷笑,站定,指了指祁宇微鼓的裤兜,里面装着筹码。
祁宇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没理解。
“要不要先付钱,试用感受一下?不多,一万就可以。”
祁宇恍然大悟,自嘲地撇撇嘴,欣然接受,掏出相应数目的筹码,递给辛戎。
人都是贱骨头,一边嘴上叨叨怀疑,一边又心甘情愿上套。
辛戎收好筹码,上前一步,脸一俯,下巴几乎是搁在了祁宇肩头。祁宇还没来得及作反应,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清冽,不浓郁,像山林间,正在化开的雪。
他们现在的姿势,若是在第三者看来,是如此狎昵,如此过度。
然后,祁宇听见,辛戎略带促狭地说:“我爱你。”声音不大不小,特意控制好的。
他微微一怔,耳根跟着红了。这一刻,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辛戎说完,毫不留恋地直起身子,后退几大步,拉开距离。一个陡然、不加过渡的收尾,祁宇却意犹未尽。
“看见没有,你装苦情想寻来的‘爱’,是可以用钱买来的。”辛戎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下子又窥探不出他究竟是演的,还是真情实感,”钱呐,才是好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征服了一切。”
辛戎朝餐厅门口走,将祁宇留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评论、投递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