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两天产生多少复杂的情绪,这一切都在即将踏入手术室的瞬间烟消云散。

  很多时候手术忌讳熟人主刀,就是唯恐主刀医手术中途因为个人情绪影响手术。

  这点是降谷零上第一堂课时教授告诫他们的第一件事。

  但这对于降谷零来说并无影响,注视着麻醉剂通过输液管一点一点进入琴酒体内,他整个人平静到仿佛不过只是做一次实验。

  手术地点就在琴酒别墅的地下室。

  与医院相比设施稍显简陋,但也足够支撑一台开胸手术。

  此时刚进入无菌手术室,宫野志保突然开口问道。

  “你是从一开始就打算为他做手术了吗?”

  降谷零面无表情凝视着手术台上麻醉良久终于失去意识的琴酒,“为什么这么问?”

  宫野志保没有再说下去,降谷零明显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即便是特意打造的安全屋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完善的手术室。

  除非有人在打造初期就要求建设这间手术室。

  一进别墅就注意到客厅极具降谷零特色的装潢,那个要求建立手术室的人会是谁,宫野志保不做他想。

  她顺着降谷零的视线看向手术台上的男人。

  眼熟却又陌生。

  作为雪莉她和琴酒的接触不多,但这样让人印象深刻的男人和她印象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她从未想过她居然能看到琴酒就这么无知无觉躺在她面前。

  那么他知道这间手术室意味着什么吗?

  没有时间给宫野志保多想。

  手术开始。

  不管是宫野志保还是降谷零,两人都是第一次真正为他人进行开胸手术。

  锋利的手术刀轻易划开琴酒冷白色的皮肤,露出内里的艳红。

  降谷零的手没有一丝抖动,虽然经常缺席学校的实验课,但临床实训成绩他一直是第一。

  警校首席换一个领域也不会从首席的位置走下来。

  整个过程两人始终沉默着。

  半小时后,降谷零才亲眼看到那颗跳动的心脏,很平缓。

  和在学校看到的心脏模型并没有太大不同。

  原来琴酒也只是个普通人。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且挥之不去。

  宫野志保瞥了眼停下动作的降谷零,刚想询问,却又听他有条不紊地开口。

  “肝素。”

  看来没什么问题。

  宫野志保按照指示建立体外循环,降谷零盯着卡在心脏处的芯片,平稳的呼吸有一丝错乱。

  漆黑的芯片无声盘踞在心脏上。

  仿佛有看不见的倒计时开始变化数字。

  降谷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自己的术前计划。

  好在芯片所处位置不算太坏。

  “汗。”

  眼前有些模糊,可能是汗水影响到视线,降谷零哑声提醒宫野志保。

  拿过干净的无菌布擦拭降谷零额头,宫野志保皱眉。

  她并没有看到汗珠,已经滴下去了吗?

  自这一声之后,降谷零没有再主动开口,他冷静地一步步按照术前计划执行。

  但现实永远不可能那么顺利。

  忽然在某一刻,血不住地向外涌动,量不算大,可也让宫野志保心头慌乱。

  不是因为琴酒,只是对生命敬畏的本能让她感到害怕。

  “输血。”

  可降谷零却不见动摇,迅速找到破裂的血管进行补救,手术刀没有丝毫晃动。

  补救似乎是成功的,又似乎是失败的。

  血已经止住,可监护仪上心跳速率越来越慢。

  肉眼可见心脏的鼓动开始减少频率,此时芯片已经脱离一半。

  但琴酒或许已经支撑不住。

  连宫野志保都开始感到不安,但降谷零仍像个没事人一般,推动着手术进程,芯片一点点剥离。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仅是辅助,宫野志保却不自觉地手指打颤,那一声声警鸣响彻整间手术室。

  恍惚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准备肾上腺素。”

  降谷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只是嘶哑到不像是他会发出的声音。

  宫野志保点头,转身的瞬间她平静下来,她心想降谷零会如此镇静,估计毫不在乎琴酒的生死。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下意识转头,视野中降谷零弯腰像是低声在琴酒耳边说些什么。

  她听不见,只能看到轻微的嘴唇张合。

  是在嘲笑他吗?

  准备好的肾上腺素没有用武之地,仅仅几分钟,监护仪的数值逐渐恢复正常。

  警鸣声在那一瞬间猝然消失。

  一枚染血的芯片的掉落在盘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手术成功的信号。

  整场手术持续时间四个小时。

  不长不短的时间,可偏偏在创口缝合的瞬间,难以言喻的疲惫席卷降谷零全身。

  “叮”

  宫野志保转头,缝线针掉落在地上,降谷零笔直站在手术台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术已经结束,她弯腰捡起缝线针,起身间视线不经意落在一只颤动的手上。染满鲜血的手。

  再抬头,宫野志保睁大眼睛。

  穿着手术服的男人弯腰凑近手术台上的男人,似乎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很轻,轻到那不像是一个吻。

  宫野志保错愕地眨了下眼,降谷零已经离开手术台旁。

  刚刚她所看到的仿佛只是错觉。

  直到与降谷零道别离开别墅,宫野志保还在回想那转瞬即逝的触碰。

  她心想原来这场手术并不只是交易。

  别墅地下室,调试好输液速度,降谷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着琴酒苍白的脸庞。

  带着氧气罩,看上去更不像活人。

  降谷零握紧双手,手指还在无意识颤动,怎么也止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自觉这可能是他最后一场手术。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讨厌红色。

  讨厌刺目鲜艳的红色,象征正义的红色。

  确认监护仪上各项体征正常,降谷零没有继续待在特意为琴酒准备的“病房”。

  走进厨房,想要倒杯水,可他竟然无能到连玻璃杯都握不住,只能看着它从半空落下,变为一地残片。

  “哈。”降谷零自嘲般低笑一声,站在厨房中央无动于衷。

  几分钟后他才冷着脸,打扫干净厨房,没有再试图喝水,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头直视天花板。

  降谷零表情呆滞,涣散的瞳孔没有焦距。

  他在想初遇时琴酒在他大腿处开了一个洞,现在他在琴酒心口处开了一个洞。

  这样就算扯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