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米凯莉亚从楼上走了下来。

  厨房里传来了锅碗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间,奶油炖菜的香气也随之一起飘进客厅。

  杰弗里正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手中捧着最新一期《预言家日报》。多莉丝挥着魔杖,那锅热气腾腾的炖菜就跟在她后头飞进了房间,稳稳当当地落到了餐桌中央。那里已经摆上了三副餐具,米凯莉亚知道那是吃晚饭的信号。

  她坐了过去,看见杰弗里面色凝重地放下报纸,好像思绪还游离在世界之外。

  “有什么新闻吗,爸爸?”她拿过自己的小碗时问道。

  “有人失踪了,”杰弗里回过神来,耸耸肩,将胡椒粉瓶放到离多莉丝更近一些的地方,“又一个。”

  “是我们认识的人吗?”多莉丝接过瓶子,忧虑地问。

  杰弗里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又一次瞥过报纸,头版上有一小条并不引人注目的消息:霍格沃茨学校的麻瓜研究课教师凯瑞迪·布巴吉辞职了。

  “情况显然比报道的更糟糕。”他说,“斯克林杰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这些报纸也只能跟着对世界各地的恐怖袭击保持沉默。”

  “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想承认神秘人正在东山再起。”米凯莉亚耸耸肩,说道。

  “最近圣芒戈收治的病人也多了不少。”多莉丝惆怅地说,“我们可忙坏了,每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恐慌的情绪也像会传染一般在病房间弥漫。”

  “部里也好不到哪儿去,神秘人的手早就已经伸向那里,要我说,过不了多久,魔法部就要被神秘人整个渗透了。”杰弗里摆弄着刀叉说。

  米凯莉亚已经有些日子没出过门了,这会儿她突然能够想象出外界的气氛:黑暗、恐惧、萧条。她默默听着父母间的对话,逐渐感到食不知味。

  她能感觉到这些天多莉丝和杰弗里总是显得疲惫,却又在她面前努力表现出同往常一样的轻快模样。她怎么会意识不到呢?她明白他们看向她时偶尔露出的一丝忧愁意味着什么,知道他们不想让她担心的原因——他们一定不希望她被过多地牵扯进这一切。

  多莉丝对上了她的视线,笑着朝她扬了扬下巴,“怎么样,今天的菜好吃吗?有段时间没做饭了,都手生啦。”

  米凯莉亚也向她微笑,说道:“当然好吃,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呢。”

  那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各自怀着心事,拨弄面前的炖菜和沙拉。

  米凯莉亚往嘴里送了一片球生菜,内心依旧在挣扎。

  她需要告诉他们,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了——再过几天就是她的十七岁生日,等到了那天,她就真正是一名成年人了,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同样地,也有能力去帮助大家。

  于是,几乎又是同一时间,三个人一起抬起了头。

  见他们动了动嘴,但都没有说话,米凯莉亚抢先开了口。

  “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考虑近在眼前的危机和几乎永无天日的未来。”她开门见山地说,“然而事实上,我发现无论怎样劝说自己,我依旧希望能为凤凰社做事。”

  她像是背诵一般将这段反复在心里打转的话说了出来,随后吸了口气,勇敢地看向多莉丝和杰弗里。

  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捅破了那层看不见的窗户纸。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脸上带着一种略显悲伤的微笑。

  “你在爱中长大,孩子。”杰弗里认真地说。

  米凯莉亚愣了愣,“我知道。”

  杰弗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所以这条路会比你想象的更加艰辛。”

  米凯莉亚抿起嘴,低头看向眼前的刀叉。

  “无论它多艰险,我都必须踏上这条路。”她轻声说,“否则我会坐立难安,只能看着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战斗,只有我被保护得好好的……我不想要那样。”

  “如果你走上这条路,你可能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杰弗里说,“战争是可怕的,你会失去亲人、朋友……还有妈妈做的奶油炖菜。”

  米凯莉亚的头又抬起来了,她的眼神从未那样坚定过。

  “如果我不走上这条路,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一定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我们会被可怕的黑暗统治,尊严被践踏,人格被诋毁……一旦他赢了,世界将再也没有光明。”她镇定地说,“邓布利多离开了,但我们还在,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知道,我们需要去反抗,去斗争,在这场注定要发生的战争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多莉丝和杰弗里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亲爱的,那会很危险。”她转过头,对米凯莉亚说。

  “我知道。”米凯莉亚说,“所以我不能让你们独自面对。”

  “你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再改变了吗?”多莉丝问。

  米凯莉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从最初下定决心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再轻易改变了。”

  多莉丝摇摇头,眼眶泛红,看向她时却是骄傲的。

  “我们真的爱你。”她发自内心地说。

  “我也爱你。”米凯莉亚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去抱住了她和杰弗里,“我爱你们,还有吉米,还有奶油炖菜。”

  杰弗里和多莉丝紧紧抱着她,好像第一次切实地意识到她确实长大了。

  “你长高了,莉亚。”杰弗里说。

  “还不够高,”米凯莉亚说,“我要继续长高,直到可以保护你们每一个人。”

  他们在餐桌边抱作一团,放松地笑出了声。

  猫头鹰塞奇从窗外飞来了,停在窗边,用它坚硬的喙有节奏地敲击玻璃。

  “哦,有我的信。”米凯莉亚站了起来,擦擦眼睛,走到窗边,将塞奇放进屋子,随后解开了绑在它腿上的信。

  自她放假回家之后,这座房子已经被多莉丝和杰弗里施上了数不清的防护魔咒,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寄信来,实在令人惊讶。

  米凯莉亚看向信封上的名字,愈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上面写着尼法朵拉·唐克斯的名字。

  她一边拆开信封,一边走到沙发边坐下,掏出里面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来。

  亲爱的莉亚:

  你还好吗?最近到处都不安生,愿你们一家平安。

  当然啦,我寄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我得告诉你,我和莱姆斯结婚了!很抱歉没有邀请你来参加婚礼,我和莱姆斯都觉得这场婚礼需要保持低调,所以我们去了苏格兰,在北部一个隐秘的小村庄里完成了仪式,你一定想不到,证婚人竟是当地一家小酒馆的老板!

  事实上,在场唯一和我们有关的人只有小天狼星。是的,他听说我们要结婚后说什么也要亲眼见证,所以我们带上了他。他显得很高兴,在那天喝了很多酒,几乎满脸通红。莱姆斯说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小伙子。我想我得赞同他说的,尽管我并没有真正见过小天狼星学生时代的模样——他在霍格沃茨念书的时候我还是个整天乐呵呵的小毛孩呢!

  哦,莉亚,我实在太激动了,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和你讲讲婚礼上发生的事,那些在场的麻瓜可真热情,有人不小心碰洒了酒,香槟流得到处都是,大家拿着拖布在地上直打滑,那场面可太有趣了!

  我在信里附上了照片,希望你也能感受到当时的快乐。我想你或许会奇怪我竟特地给你写了信,但事实上,我最想感谢的人之一就是你,莉亚,还有金妮(我自然也给她写了信),是你们当初倾听了我的烦恼,不仅安慰了我,还为我出谋划策,让我真正鼓起勇气来正视我对莱姆斯的感情。可以说没有你们,这场婚礼一定不会举办——至少不会这么快举办,你们帮助了此刻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所以我将这份快乐传递给你们,希望你们也能将这份快乐继续传递下去,直到永远。

  替我向你的父母问好!

  爱你的朵拉

  米凯莉亚陷进沙发里,双手紧紧抓着信,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幸福。

  她拿起一旁的照片,仔细地翻看起来。她看见他们在小小的房间中央互相起誓,交换戒指;看见他们对着镜头大笑、举杯;看见唐克斯提起裙摆,躲开地上流淌的香槟,脸上的笑容如此耀眼,几乎冲破了黑白照片——她相信她的头发一定是泡泡糖般的粉红色;看见喝得醉醺醺的小天狼星勾住卢平的脖子,卢平脸上无奈的微笑显得那样真实可爱,好像他也一下年轻了好几岁……他们甚至没有像样的证婚人,但他们笑得那样开心,就连最浓稠的阴霾也会被他们洋溢的快乐驱散。

  米凯莉亚望着照片,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触动。

  “是谁给你寄了信,亲爱的?”多莉丝在餐桌边朝她喊道。

  “唐克斯,妈妈。”米凯莉亚朝她挥了挥手中的照片,“她和卢平背着我们结婚了!”

  “梅林啊!快给我瞧瞧。”多莉丝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到她身边坐下,小心地接过照片。很快,笑容也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多般配啊。”她欣慰地说,“瞧他们脸上的表情,我敢说这世上没有人能拆散他们。”

  她仰起脸,怀念地说:“想当年我和你爸爸也是这样,好像世界上的烦恼全部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彼此……”

  杰弗里也来了,他坐到多莉丝身旁,多莉丝顺势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他深沉地说。

  米凯莉亚见他们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轻笑一声,收好了手中的信,抬头望向窗外逐渐降下去的黄昏,和一点点升起的黑夜。微风拂过,传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是幸福的。米凯莉亚想,这是黑暗降临的前夕,是一场注定会发生的战争的开端,而他们就像无边黑暗中一道微不足道的、温暖的光亮,一颗拼命闪烁的、耀眼的星星。

  她也突然更加真切地意识到,大家此刻的奋斗究竟为了什么。